庶女不好斗

　　兰若呷了一口茶，拈了颗葡萄慢慢剥着皮，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听说侯夫人又托人送来许多东西给姐姐，姐姐当真是好福气呀。不知道做妹妹的能不能跟着也沾点光了。”

　　兰芷听这话觉得语气不善，果然兰莹面色沉了沉：“侯夫人送来的东西我还打点着，分出几份来，还没送出去呢。”

　　兰若幽幽叹息：“还是姐姐好福气，有一个世家大族撑腰，适才看姐姐这对耳坠子，这样的品质，翻遍了听雨轩也找不出来的。哪像我，母亲家里人丁单薄，有没有做官经商的，无财无势，吃的穿的用的那里比得上姐姐精细呢？”

　　兰芷暗想，这秀姨娘虽然是个姨娘，也不至于短了穿的戴的吧，看兰若的穿戴虽然不比兰莹华贵，但是好歹也比自己强不少呀。

　　兰莹“哼”了一声：“你别说的那么可怜，打量我不知道？爹早就把城南一个铺面给了秀姨娘，光这一项一年下来没有几千两银子？少得便宜卖乖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世家大族撑腰，你看小七妹妹难道有人撑腰？讲那些酸话给谁听？”

　　兰若听了这话登时脸就红了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兰芷也没想到刚才还不言不语的兰莹发起怒来口齿这般厉害，又见兰莹这话捎带上自己，少不得硬着头皮做和事佬：“三姐姐莫生气，五姐姐也别急，大家总归是一家姐妹，绊两句嘴常有的，别伤了和气就好。”兰芷呵呵傻笑几声，接着岔开些话题，无非是和兰莹聊聊谁家小丫头听话懂规矩，和兰若聊聊衣裳簪环。

　　兰莹忽然问道：“前儿我听人说，你屋子里有几个淘气的？可有这事？”兰莹是一脸奇怪，带着点关切，兰若听了这话也道：“想是婉姨娘性子弱，妹妹年纪又小，管制不住的道理。”她虽是这么说，却毫不掩饰脸上颇有兴味看好戏的表情。

　　兰芷傻笑道：“让两位姐姐担心了，这话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断断是没有的事，几个新来的不懂规矩而已，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兰莹表情看上去更加疑惑：“怎么我听说你屋里的人很嚣张似的，几个大丫头常和小丫头、老妈妈们拌嘴？有一次春纤路过沉霞阁，隐约听见的。不管是真是假，你可要帮着你娘好生管束下人们，回头再落得个管束不力的名声就不好了。”

　　兰芷听了倒觉得兰莹这话说的虽然直白些糙些，但是确实是那个理，可见没使坏心肠，也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和兰若一样的人，便笑道：“姐姐们说的是，兰芷记下了。”三人闲话几句，气氛方才不觉那么尴尬，接着夫人着人来找兰莹，兰若看看时辰也该回去了，婉姨娘留她们用饭，只有雯儿留着，婉姨娘便打发人好生送她们回去。

　　一时间传菜毕，因是夏季，又是傍晚，叶府习俗以清淡菜式为主。先上了竹香米小红豆粥，再有风味腌笋，竹荪老鸭汤，风腌果子狸，百合素芹，盐枸杞焗豆芽。众人都落了座，独有雯儿站在桌旁布箸盛饭，婉姨娘笑着拉她一把，她还不坐只说：“你们吃过再坐。”兰芷拉着她的手笑道：“雯儿姐姐快坐下罢，不坐下我们娘几个便不吃了。”这样雯儿方才侧身坐下了。婉姨娘又叫来笙儿，与雯儿坐在一起同吃，兰芷只见婉姨娘给成珺布菜，成珺老老实实俩眼只盯着自己饭碗，雯儿与笙儿自在一旁吃着，神态自若，一时间无人说话。待用过了饭，桌已撤下，雯儿、笙儿侍奉婉姨娘等人漱了口，众人才又说笑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丫头进来通报，笑盈盈道：“老夫人找了雯儿姑娘呢，老夫人说了，自己在外面嘴馋，萱乐堂没吃的了不成？跑到别院蹭饭。”

　　众人都笑起来，雯儿也笑道：“雯儿错了，只求老夫人别打发我走罢！”大家笑了一回，雯儿也跟着小丫头走了。

　　婉姨娘母子几个歇了一会儿，在庭院中乘凉，接着丫鬟们伺候着盥洗。成珺一身竹青睡衣，袖口绣着几丛精致翠竹，兰芷一身月白纱绢睡衣，缀着几丛正开的兰花。叶府规矩，男孩子不论几岁都是不能跟着母亲睡的，一来养成男孩子不依赖母亲的性格，二来锻炼其自理能力，所以赵妈妈、如梅、如菊自去伺候成珺在东厢房安歇了。兰芷因为是女孩儿，年岁也小，所以叶靳不在时还可以跟着母亲睡。

　　一时间夜已凉了，笙儿、小满、绿柚今日当值，守在隔间外面睡了，宝枝、碧晴自回房去歇。沉霞阁上上下下倒也安静无话。

　　此时兰芷正搂着婉姨娘的脖子娇笑几声，逗婉姨娘开心。她心想自己跟这个女人相处也六年了，这六年来婉姨娘确实是位尽心尽力的好母亲，一儿一女一样疼爱。有时兰芷甚至觉得，婉姨娘疼爱自己多些。

　　婉姨娘快三十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早就算青春耗尽了，她最早进府，却最不受宠，兰芷也替她惋惜。这样的时代里，一个女人一生大都是只托付一人的，十几岁嫁作人妇，到如今成为生育两个孩子的妇人，这其中多少青春年华就这么在这偌大的、看似平静的宅邸中流走了。

　　兰芷看着母亲强作欢笑的脸也不禁柔声问道：“娘可有什么心事？”

　　婉姨娘心中默叹，自己这个女儿倒也不是没眼色的，也能分辨出别人是否有心事了。婉姨娘慈爱地摸摸兰芷的秀发，叹道：“孩子，我听说今日在你房里，你三姐姐和五姐姐吵架了？”

　　兰芷眨着大眼睛摇摇头：“三姐姐和五姐姐不过是拌了两句嘴，倒算不上吵架。五姐姐羡慕三姐姐有侯夫人疼爱，穿的戴的比她略好些，三姐姐说五姐姐不知足，所以有点不高兴了，不过后来也没事了。”

　　婉姨娘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这女孩皮肤白皙红润，一头乌发遗传了自己的乌黑油亮，两个眉毛弯弯，一双大眼像是会说话似的，再加上又长又翘的睫毛，分外惹人疼爱。婉姨娘搂着兰芷：“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从不生事，也从不惹事。可你也要知道，有些人看你尊重，便知道你是个大度容人的，也敬着你。可有些人拿你的忍让当你傻，反而变本加厉欺负你。你娘吃了这个大亏，也养成了这个习性。可是孩子你还小，娘不论如何也不能把你养的和我一样的，处处吃亏处处忍让，反而没人念着好。”

　　兰芷听了这话默默低下头去，婉姨娘确实了解自己。她还做那个平凡的宋芝言的时候，就习惯了平和待人，宽容处事，她友爱同学，迁就同事，恨不得和各个人都好，都做知心朋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不惜吃明亏，吃暗亏，也从不计较。可最后换来的却是同学们把她当作老好人，谁都和她保持距离，导致她没有敌人，也没有亲近要好的闺蜜。同事们有事走不开时都请她帮忙，有时她因为应承了给别人帮忙，自己反而要加班到半夜，到最后一个提案交上去了，没人记得她付出多少辛苦，只记得欠她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自从误打误撞来到这个时代，她托生在这样一个官宦人家，上有和她保持距离的嫡母，有不受宠爱的母亲，一众难惹的姨娘们，下有嫡姐庶姐，她想起来就头疼的丫鬟婆子，她打定主意更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因为也许一步错了，就把自己、把成珺、把婉姨娘都耽搁在里面了。人生太累，她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儿，不过是怀着平安康乐的小小愿望罢了。

　　婉姨娘叹息一回：“我还听笙儿说，白日里那个叫小晴的，要不是宝枝拦着，就进你屋子里了。那个叫流芳的，墨竹的，有的才来了几日，我就都有所耳闻了。孩子，你一定要记着，在这府里什么体面，什么尊贵，都是要先靠自己尊贵自己得来的。你自己若不自矜，下人们便瞧着你好性子，随意起来。你娘虽然不是正妻也不受宠，但你是老爷骨肉，更是叶府的七小姐。凡事能忍是好的，但是万万不可因为一味忍让而被人随意轻贱。”

　　兰芷乖乖听着，低着头小声道：“娘亲说的是，孩儿都记下了。”

　　兰芷一边听着，一边回想这六年来关于婉姨娘的一点一滴。

　　叶府家规算是严格的了，但是日子久了宋芝言还是能听到一些嘴不严实的丫头们说起往事。就她所知道的内容，婉姨娘是几个姨娘里最不受宠的，叶靳几乎隔上很久才来沉霞阁看一次。要不是因为婉姨娘有了这一双儿女，几乎就要被叶靳撵走送到庄子上。

　　至于原因么，叶府里的上下人等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过宋芝言留心听这外面的一言半语，似乎是婉姨娘和娴姨娘之死有关。可若真是婉姨娘害死了娴姨娘这就更加蹊跷了，因为两位姨娘是一家亲姐妹，当初感情好的整个叶府都传为佳话，依照婉姨娘的性格怎么可能去谋害自家姐妹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