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上的冰吊

　　第六章 (杨智伟)

　　烦透了我的老妈。

　　自从我选择了G大后，她就整天没日没夜的唠叨。说我脑子是不是灌水啦，神经出了毛病啦诸如此类的话。她还真以为她儿子是释伽牟尼了还真以为她儿子是个高才生。不光是她，我们家那一帮更年期的女人也帮着喋喋不休的责问我。烦透啦！烦透啦！早知道我就干脆懒得回家，搬到G大住他个四年。当然这些话是不可以对这夏夜说的。
　　说真的我很感谢夏夜，若不是她，我这女里女气的性格不知道要桎梏我多久！

　　我提着行李来到我的寝室，门没关，我用脚轻轻的踢开，不知是哪个家伙，居然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还没起床。我小心翼翼的放下行李，把怀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很轻很轻地，怕惊动了那为仁兄。
　　他仍然躺在床上，身子没有动，只是转过脑袋睡意朦胧的看着我：“嗨！我叫袁也。”
　　我愣了一下，是个外地的。
　　“我叫杨智伟，很高兴认识你。”我冲他友善的笑笑。
　　他回笑，翻个身又继续睡。

　　我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这间寝室好象就我们两个人。不过人少一些也瞒好，图个清净。跟着夏夜习惯了她安静的样子，也就不厌烦太嘈杂。
　　有好几天没见到夏夜了，最近被我家的那些更年期里无聊的女人搅昏了头，她也没给我来电话，也不知她在干什么。
　　上次她丢了那块玉后，表现得异常的平静，真的有点担心，她从来都是把委屈给自己一个劲的往心里灌进去。
　　看着夏夜哭的时候，我心里也很难受，就像自己一个人站在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没有人理会一样，周围黑暗得让人窒息却始终手脚无措。
　　她的眼泪永远都是那样冰冷冰冷的，转瞬即逝，滑过脸颊就只留下泪痕。

　　在田野没出事之前，我从没见过她哭，总是扬起一张自信而又孤傲的脸。没有那种俗气的牵动着肌肉的笑，也不是那种默然的冷笑。总之是那么特别，那么独一无二。
　　我是极不愿意再提到田野的，我总是克制自己尽量不要在夏夜面前提到他的名字包括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因为我很害怕面对夏夜冰冷冰冷的两行泪痕，比被挨打还难受。她就只是让眼泪静静的滑下来，然后风干留下泪痕，那是她对田野思念的泪痕，是她刻骨铭心的记忆。

　　这么两年来，我同样无法接受田野的死。他的死让我更加排斥与社会上一些所谓的不良青年的接触。原则上讲我并不排斥他们，只是突然害怕起来，觉得这个社会真的很恐怖，许多东西是我无法想象的。比如：田野的死。多么令人心酸，他的尸体被人抛弃在校门口，用校服盖在脸上，他的血液浸透了衣服，暗红，暗红的。
　　从那天起，我就不再穿校服了，哪怕是学校有活动，我也不穿，我更宁愿不参加活动。其实在我的记忆里，田野是不穿校服的。盖在他身上的校服一定是条线索。只可惜警方居然没发现，我也没敢说。
　　“他妈的警察都是吃干饭的！”这是夏夜说的。很气愤、很伤心、很绝望的时候。

　　收拾完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打了夏夜的手机。周渝民的《记得我爱你》的一段旋律过后，电话通了。
　　这首歌是我替夏夜下载的，她说她很喜欢。
　　她喜欢一个人坐在大街上的台阶上，捧着田野的照片，一遍一遍的在手机里播放这首歌。看着大街上的车来人往——她说：田野可以听到的，他在那些匆忙的人群里穿梭，总有一天他会注意到我，注意到我为他放的这首歌，然后在我面前驻足，冲我微笑着说“夏夜老婆”……
　　透明得冰冷的双眼，滚出两行冰冷的眼泪，她没有檫去，风干，留下两行冰冷的泪痕。

　　接电话的是夏天——夏夜的胞弟。她仅大他十五分钟。
　　夏夜很少说起夏天，只是随随便便的跟我说她有个胞弟，为此，邻居们都羡慕她父母好福气。夏夜说夏天初三时补习了一年运气好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夏天天生就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蛋，夏夜说，连她自己看了都抱怨为什么要让他们成为姐弟而不是朋友，这样她肯定会对他产生别样的情感。不过她说她最大的不满就是上苍太不公平，把所有的优点都聚集到夏天一个人的身上。
　　仅此而已，夏夜就只说了这么多。让我一直联想她的弟弟是不是真有那么优秀？！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夏天。

　　如果不是夏天说夏夜在医院我一直就以为她在家里。我也没顾得了多问就匆匆打的去了医院。
　　在去医院的车上，我竟然莫名其妙的一直在想袁也——那个外地来的与我同寝室的家伙。我冲出寝室的时候正碰上他从厕所回来。
　　“你要出去啊。”
　　我没来得及回应他的话，只随便的看了他一眼，很有阳光气息的脸，棱角分明，嘴上还残有牙膏的泡沫。
　　好面熟啊。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一眼我就认出了夏天。再怎么说他跟夏夜长得还是瞒像的，只不过个头倒是串过了夏夜，他与夏夜一样有张干净的脸，没有一点瑕疵，哪怕是一颗青春痘也没有。的确是个很美的男生。
　　夏夜的头上缠着纱布，感觉她伤得挺严重。
　　病房很干净，窗帘在风中扬起，几缕阳光洒进来，洒在地上、桌上、夏夜盖的被子上，暖暖的感觉。床头插了一支玫瑰，一支百合。夏天在看电视，是一档音乐节目，把声音调到最小，压根儿就听不到声音，电视里女主持人甜美的微笑融在这暖暖的阳光里，格外和谐与安宁。夏天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了一大堆水果自顾自的吃着，蓬乱的头发一点也掩盖不住他的帅气，反而更像是最新潮流的发型。
　　可无论再多的阳光，再多的温暖，医院总是一个随时都会有人死去的地方，这样一想我就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夏夜微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搭下来，真是安静透了，我害怕她安静的样子，更何况是现在她头上还缠着纱带。我担心她会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不再醒来，像田野一样。谁能料到下一秒自己会是什么样？或者就会悄无声息的死掉……

　　“你姐怎么样了？”我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这样的思考太复杂了，也很多余。至少现在我没死，夏天没死，夏夜更不会死。
　　夏天转过头来看着我，有点诧异，我冲他笑笑点头。他速地嚼了几下嘴里的香蕉，咽了下去。
　　“你是……刚才打电话那个？”他问。
　　“嗯。”我点头。
　　他把怀里的水果放在桌上，站起来递给我一个苹果。
　　“请坐吧！”他靠在夏夜床边的床头柜上玩弄着手上的桔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他说“你是我姐男朋友？”
　　啊？我惊讶的看着他，笑着说：“你误会了，我们是高中同学。对了，怎么弄成这样子？”
　　“那就好。”他脸上一阵明媚。
　　“什么？”
　　“哦，嗯……”他的目光闪了过来，“昨天晚上我跟他在逛街时一个朋友说请吃宵夜。他们不知道我有个姐，以为是我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夏夜是我姐，就没有介绍。”
　　“夏夜在这边不是混得很有名吗？”
　　我打断了他的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说出了这句话，我觉得这话是不应该这样说的，再怎么夏夜也是一大学生，怎么可以把她说成跟社会上一些小太妹一样呢。
　　“夏夜就一名字出名，真正见过她本人的没几个。况且她老是一派大家闺秀的作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过这倒瞒有大姐大的风范噢！”夏天笑着给自己倒了杯水，转过身问我“喝水吗？”
　　“不用，谢谢！”我说。

　　夏夜也许是天生就冷漠，一张脸总是表现得很平静，很少笑。即便如此，她也总是给人一种亲切感，很平和。
　　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像个孩子，犹如阳光洒到你的身上，暖暖的。记忆中她的笑是在上高一时，安雅逼着我对她说“小夜，你很好看！”，而并非夏夜误会是田野。然后她冲我笑着说“谢谢”，我就感觉全身上下都轻松了，心里的好大一块石头平平稳稳的落地一样。因为之前我真有点儿怕她。
　　“对了，夏夜的头怎么受伤的。”我收回沉思问他。
　　他啜了口水，微微的歪着脑袋无奈的笑。
　　我看着他示意他慢慢讲，我有时间听也很有必要听他讲完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

　　真的很像个故事——一个离奇的故事！我并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夏夜头上的纱布就足以证明，况且夏天不至于无聊到要编个故事来骗我吧。而且骗我又有什么用？我们只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对了，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而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他居然跟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不认识就不能说那么多的话也不是个道理，可他也没问我的名字，我也没必要主动跟他提起我的名字，即使说了他也不一定可以记得住。
　　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许多，比起夏天来，这个与夏夜一样比我大三个月的男生似乎要比我小许多，他的样子跟夏夜上高一时一样像个孩子。他总喜欢笑，那各种各样的表情无一不衬托他青春阳光的气息。袁也不也像他一样充满阳光。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夏夜身边呆待得太久，也变的冰凉起来。我总会想许多婆婆妈妈的事情——我是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脑子里会闪出那么些百无聊赖的东西，为什么我没有一点阳光的气息——难道这个世界开始在排斥我吗？
　　我看着安静的夏夜，阳光在她的长睫毛下跳动，那般欢跃。窗外的天很狭小，却湛蓝湛蓝得透明。太阳并不温柔的炙烤着大地，却对夏夜始终是泼洒过来的。夏夜还没醒。

　　“你是我姐的同学？”他的语气里带着疑问。
　　“嗯！”我点头很肯定的确认，我一定要肯定，我确实是她三年的同班同学。今后也还会是的。
　　他阳光的笑脸，嘴角上扬“我姐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惊奇的看着他。
　　“哦，我是说她的朋友大多是……嗯，所谓不良的，她从来不排斥任何一个跟他诚心交朋友的人，你是头一遭上好的品种。”他笑着我，完全像个孩子“你叫什么？”
　　“杨智伟。”
　　“哦，听我姐提到过你呢。”
　　我笑着，心里却有些尴尬，我虽然是男生，但却没有夏天或者袁也那样慷慨，那样洒脱，我是一个内向却又不甘于内向的人。

　　“夏夜怎么还没醒。”
　　“医生说了是药效的作用。”
　　“哦！”
　　电视仍然没有声响的在放映着，有些像哑剧。夏天似乎很喜欢吃水果，边吃边盯着电视边笑，我很疑惑他到底在笑什么。
　　“为什么不开一点声音，开得小一点就是了。”
　　“噢，我姐很惊醒的。特别对电视声音，很敏感。我平时也不怎么看电视的，我比较喜欢观察那些人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很滑稽，很搞笑的。”
　　说着转过头继续边吃边盯着电视边笑。

　　我很怀疑——也许，有点多余——可我真的怀疑——夏天，是夏夜的弟弟吗？他们简直相差太远了。一冷一热，这是天理还是逻辑？！世界真的好奇怪，人类也真的好奇怪。
　　“我出去买点东西。”
　　我发觉与一个热血沸腾的人呆在一起我会变成傻子的，所以我得在夏夜醒来之前去透透气，摆脱这种讨厌的压抑。
　　“哦~好！”他站起身来送我。
　　“对了，请等一下。”
　　我立在门口，回头。
　　“麻烦你带一支百合跟一支玫瑰上来。”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块钱给我。
　　我笑着推开，走的时候对他说“把手机关了，对病人有影响。”

　　阳光的味道，树叶的味道，车辆人群的味道。有种安逸的感觉，像回归自然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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