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

　　吃过晚餐，裴嘉悦洗了碗，陪着父母出门散步。
　　一下楼，又遇到了隔壁一家人。这回除了周云山和周晴，还多了一个青年。这个青年大约二十多岁，瘦瘦高高，模样周正，一只手挽着周晴，另一边则单肩挎着个书包袋。
　　周晴原本正拉着青年说话，见到裴嘉悦一行人，立刻就欢欢喜喜打了个招呼：“哟，林姐！一家人出门散步啊！”

　　“是啊。”裴母道，“这是你儿子吧？小伙子长得真帅气！”
　　“哈哈，你过奖。”周晴客套一句，拉过青年低声提醒，“这是住咱家对门的林阿姨和裴叔叔，还有他们的女儿小裴。”又给裴父裴母介绍：“我儿子，周容。”
　　“裴叔叔，林阿姨。”周容喊过人，又跟裴嘉悦打招呼，“你好，我是周容，容城的容。”
　　裴嘉悦一笑：“你好。我叫裴嘉悦，嘉是嘉宾的嘉，悦是愉悦的悦。”

　　周晴拍拍周容的手背：“我先前问了，小裴也在容城工作，而且跟你在一个区。你们年轻人，没事可以多交流交流，咱们两家又是邻居……”
　　裴嘉悦听着周晴的话，总有一种“被相亲”的错觉，心里十分微妙；而周容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母亲的唠叨，面不改色地应了声，盯着裴嘉悦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裴嘉悦一愣：“有吗？”她对周容实在是毫无印象。周容这话让她想起红楼梦中的经典桥段，只觉得更加微妙。
　　周容却不是随口的搭讪。他想了想，问：“你在宋成区的哪一片？我的工作地点在云湖路附近，一家叫悦学的培训机构。”

　　裴嘉悦还没说话，裴母就讶然开口：“你也在悦学工作？我们嘉悦也是！”
　　“是吗？”周容也有些意外，“我是高中组的，你呢？”
　　裴嘉悦回答：“我是小低的。”在悦学培训，因为面向的学生群体不同，教学方法也千差万别，所以不同年级组的老师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唯二的机会就只有每年七月新人入职的新人欢迎会和二月的年终总结会。

　　周晴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巧，不过她显然对这个巧合喜闻乐见：“没想到你们还是同事！这下可好，以后你们放假了，还可以一起结伴回来……”
　　连一向话少的裴父也开口叮嘱裴嘉悦：“这下可算是有伴了，你以后放假在家要是没事，就可以约小周一起出去走走，别老是呆在家里。你们在一个单位，放假的时间也相近……”
　　裴嘉悦听得有些头大。

　　好在裴母很快就开口截断了这个话头：“好啦，他们年轻人的事，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考虑，我们这群老家伙，就不要瞎操心惹得他们嫌弃了。要一起去散步吗？”最后这一句自然是问周家一家人的。
　　周云山婉拒了裴母的邀请：“不了，周容才下火车，还没吃晚饭。”
　　裴母笑眯眯地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回头见。”

　　第二天是周五，裴父裴母都还要上班，就留裴嘉悦一个人在家。裴嘉悦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煮了碗清水面条，吃完后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双手拿着手机转来转去。她昨天到站后给杜楠发短信，杜楠很快就回了过来，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安心陪外婆云云。裴嘉悦纠结良久，最后只回了干巴巴的“我知道了”四个字，之后杜楠就没有再回信。

　　裴嘉悦猜想对方在工作，也就没有在意，但一直等到晚上睡觉，杜楠也没有再来短信。裴嘉悦拿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心里安慰自己说这没什么，却又怕万一杜楠是在生气，一颗心七上八下，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到现在杜楠那边也没任何消息，裴嘉悦就开始想：要不要主动给他发一条微信？

　　现在是午休时间，杜楠一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倒不用担心会打扰到他。可说点什么好？
　　你在做什么？或者问，今天中午吃什么了？——听起来都像是没事找事似的。
　　我昨天去看外婆了，外婆的身体比之前又差了。——说了只会让他担心。
　　今天爸妈都去上班了，就我一个人在家里，好无聊……——发过去毫无意义。

　　裴嘉悦思来想去，最后发了一条：
　　我家对面搬来了一户新邻居，正巧是我的同事，叫周容，是高中组的。
　　微信发出去之后，裴嘉悦捧着手机不松手，觉得有些紧张。没多久杜楠的回复就到了：
　　这么巧？
　　裴嘉悦心里一松，十指飞快地打字回信，乐颠颠地开始跟杜楠说起自家的新邻居。

　　微信来来回回，很快就刷了好几页，聊到中午一点半，裴嘉悦终于想起杜楠下午还要上班，忙止住话头，催促他赶紧趁着最后一点午休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收起手机，电视里正在放每年暑假都会重播一遍的狗血青春剧。裴嘉悦拿着遥控器把台换了几遍也没找到感兴趣的节目，索性就把电视关了，到书房玩电脑去。

　　裴嘉悦不玩游戏，放在容城的笔记本电脑里，大学时期一时兴起买的仙剑奇侠传四到现在也还没通关。不过上论坛看看八卦，时间倒也过得挺快，当她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一看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我妈妈做了点艾叶粑粑，让我给你们送点来。”周容手上端着个盘子，上面装着不知多少个艾叶粑粑，层层叠叠，堆成了一个小金字塔。

　　“啊，谢谢。”裴嘉悦忙接过东西，想着就这样让人家回去似乎有些不太礼貌，再看看手中的盘子，就说：“你先进来坐会儿吧？我把盘子洗了还你。”
　　“好啊。”周容也不跟她客套，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裴嘉悦把人领进屋：“你先坐，要看电视么？”

　　周容拒绝了：“感觉最近没什么好看的节目。”
　　“那请稍等。”裴嘉悦说着，匆匆忙忙走进餐厅，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大碗把那盘艾叶粑粑装好，然后洗好盘子沥干水，还给周容。
　　“谢谢。”没有什么合适的回礼，裴嘉悦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再次道歉。忽然想起冰箱里还有西瓜，裴嘉悦忙说：“啊！吃点西瓜再走吧。”

　　“不用了。”周容起身走到门口，裴嘉悦跟在他身后送他。忽然，周容转过头来问：“我听我妈说，你现在是单身。”
　　裴嘉悦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周容微微一笑，问：“我也是。……你想跟我处一处试试么？”

　　这下裴嘉悦是真的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我们昨天才认识……是周阿姨的意思？”
　　周容颔首，然后开口：“其实也不全是。我妈妈一直希望我能早点找个姑娘定下来，但我一直没遇到喜欢的。我昨天见你，觉得我们挺合适的，所以才想问问。”

　　裴嘉悦听他这样说，心里松了口气，不由庆幸：幸好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狗血戏码。
　　裴嘉悦问：“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等一等？说不定以后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也许吧。”周容笑笑，“但也可能永远遇不到。我妈常说，两个人过日子，不一定要多么喜欢，只要能合得来就行，感情总是能培养的。我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家里催得急，我就想，也许找个处得来的人一起，也可以。”

　　裴嘉悦听他着他的话，总感觉有种若有似无的悲凉和忧郁，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闭口不言。当然，周容也没指望她说什么，自我抒发过后，他打开裴家的门，用颇为轻松的口气问：“你家里都不催你么？”
　　裴嘉悦摇头：“我妈说我们家不在乎这个，让我不要有压力，别随便将就、委屈了自己。”

　　周容感叹：“真羡慕你。”又问：“那你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裴嘉悦一愣，脑海里浮现出杜楠的身影。她怔怔出神许久，才勾起一个若有似无、似甜似苦的笑：“……很久之前就遇到了。”
　　周容了然地点点头，笑道：“那祝你早日拿下他。我回去了，再见。”
　　“借你吉言。”裴嘉悦也朝他一笑，“再见。”

　　周六，裴父和朋友约好出门钓鱼去了，裴母就带着裴嘉悦开车去了杜家。
　　裴、杜两家原先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后来两家孩子先后出生，原来住的房子就不够用了。后来因为工作调动的缘故，两家人新买的房子就没有在一起，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西，隔了不短的距离，但这距离显然没有影响到裴母和杜妈妈之间的交情。

　　裴嘉悦轻车熟路把车开进小区的车库里停好，乘电梯上楼。电梯从负一楼升到一楼，“叮——”地一声停下来，电梯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熟人。
　　杜楠拖着行李箱，看到裴嘉悦和裴母也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干妈，嘉悦。”

　　“楠楠这是刚下火车吧，”裴母看到杜楠手中的行李箱，关切地问，“恭琳没去接你么？”
　　杜楠一笑：“我一个二十五六的人了，哪里还用麻烦我妈。”
　　“那是，楠楠一向来都懂事。”裴母笑着将杜楠上下打量一番，又问：“城市里工作很辛苦吧？我看你好像又瘦了。”

　　杜楠依旧笑着回答：“哪有？嘉悦厨艺好，我这几个月又吃胖了好几斤，正打算减肥呢。”
　　裴母忙说：“胡说，你哪里胖了？！就这样挺好，不用减肥。嘉悦你说是吧？”
　　裴嘉悦从杜楠出现在电梯外开始，目光就一直黏在他身上。裴母跟杜楠聊天，裴嘉悦插不上话，就站在一旁用余光把杜楠从上到下、翻来覆去地打量，每当杜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就假装不经意转开眸子，以免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

　　听见裴母的问话，裴嘉悦想也不想地回答：“是啊，就这样挺好的。而且杜楠本来就长得好，就算以后长胖了，也是还个能迷倒万千少女的大帅哥。”
　　一席话说完，裴嘉悦才回过神，脸颊立刻就变得火辣辣的，忙低下头掩盖自己脸上的红晕。
　　杜楠轻笑一声：“是吗？”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好听得不像话。

　　电梯很快就停在杜楠家门口，杜妈妈开了门，见他们三人站在门外，也有些惊讶：“哟，我还在想是你们先到还是楠楠先到呢！”
　　裴母笑叹：“我们是在电梯里遇到的，这就叫缘分。”

　　裴嘉悦好不容易让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下来，进了门笑着跟杜妈妈打招呼：“干妈，好久不见！”
　　“诶，咱们嘉悦越涨越漂亮了！”杜妈妈拉过她的手，见她手里还提了东西，便接过来看，“哟，来干妈这里还带什么东西！我看看啊……”

　　“哟，这个披肩你妈也有一个吧？她昨天就发朋友圈，还在我面前炫耀了好久，说是女儿送的，现在我也有了！”
　　裴母听了这话，笑着“啧”了一声：“瞧把你乐得！”
　　裴嘉悦就在一旁笑：“干妈喜欢就好。”

　　杜妈妈连连点头：“喜欢、喜欢！这一袋是？我看看……”
　　裴嘉悦介绍：“这个艾叶粑粑是住我们家对面的周阿姨做的，送了些给我们家，我妈说周阿姨手艺好，一定要带些过来给您尝尝。”

　　杜妈妈惊道：“真的？！我早就听你妈妈说起过，说你们家这新邻居啊，什么都会做，你妈妈还跟着学了几手，要到我这里来显摆显摆！我啊，就不擅长做这些点心……”
　　裴嘉悦笑道：“哪里的话，您最能干了！我啊，就喜欢吃您做的菜，尤其是溜肉段，其他人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杜楠跟两位家长打过招呼，回房间放好东西，出来就见自家母亲被裴嘉悦哄得眉开眼笑的，插嘴问：“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杜妈妈拉着裴嘉悦，回答：“还能聊什么，当然是聊家常。要我说啊，还是生女儿好，嘉悦可比你这闷木头强多啦！”

　　裴嘉悦抬头去看杜楠，就见杜楠眼里含着笑，用一种自豪而宠溺的语气说：“嘉悦当然好。”
　　裴嘉悦听着，只觉得心脏有些发酥，连心跳都慢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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