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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百年间
是夜,月华如水;镜中,一潭浩淼清辉。亭台水榭,佳偶相对,笑谈星辰。
亭中女子,袅袅娜娜,一袭湖蓝纱衣,巧笑嫣然。
没有飞沙走石,没有电闪雷鸣,只不过眨眼瞬间,女子身旁那俊秀清逸的白衣男子就已消失见。只见那女子青黛微蹙,眼波流转中尽是哀愁,但忽然目光冷凝,淡漠一笑,幽怨的身影渐没水中。
问涛:
一夜奇梦,让我无法再安然入睡,辗转迷蒙中听到枕边人禺禺私语,静心听来,仿佛一种来自远古的迷咒。猛然睁开眼却是看到静语柔静的笑脸。
“醒了?洗漱之后就可以吃早餐了。我做了你最爱的皮蛋瘦肉粥。问涛,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静语一脸笑意的等着我的答案,但不知为何,我的眼前却不断闪过那如水女子幽怨的眼眸。木然说出“纪念日”三字,却使得静语如孩子一般雀跃,抱住我便在额头落下一吻。
心中诧然。
静语向来不善外露感情,为何独今日这般欣喜。回想我与静语得相遇,并没有任何惊世骇俗得对白抑或举动,不过是千万个一见钟情得俗套爱情中得一例罢了。
记得静语甫入那年,我已大二,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所有活动中必有我的身影。只听同寝室的学弟说,新生中有个女孩色艺两全,德才兼备。我只一笑,心中并不以为然。这年头的才女比比皆是,真正有“灵气”的却不多,难保这个不是例外。何况,女子的聪明一旦不合时宜的用错了地方,就难免让人在欣赏之余有所顾忌了。再者,她于我也不过一个陌生人,何必过多了解。于是便没再详问。
也许人生到底际遇难测,亦或是冥冥之中,命运之絮早以结为一张宿命的网,注定网住红尘男女那理不尽的错爱痴缠;注定俗世中人都逃不开它安排的劫难。
爱情亦是一场劫难。非生即死。
现在想来,我与她怕是早已被一并网于其中,逃脱不得。
我们还是相遇了。
那是中秋前日。下午没课,便在寝室休息。半梦半醒间隐隐似听到幽宛的埙声,仿佛一个哀艳的女子在幽幽得诉说着一段深远的思念。那般戚戚的叹息让我的心也隐隐作痛。忽然想知道,是怎样一个人如此凄迷的吹着这种满是萧然的乐器。走到阳台,就看到了静语。
那天的阳光,暖的恰倒好处。静语一袭素衣立于逆光之中,全身通透的像个瓷娃娃,与阳光幻化为一体,那般纯净却也易碎,眉宇间一抹淡紫的隐忍忧伤,脆弱的连身边的阳光都如细心的恋人一般对她呵护的小心翼翼。
只是一个瞬间,我知道,我要守护她,像小王子呵护那朵玫瑰一样,将她掬在手心疼爱一生。
我不是轻率之人,也不是宿命论者,但那一刻,我相信了世上所以关于一见钟情的故事;我相信了有所谓的缘分;我相信她就是宿命中注定在今天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个恰好的女子。
静语也在那一刻抬头,定定向我望来。我们就这样彼此望着,仿佛要望尽这个随时都在支离破碎并最终会在时间亘古不变的河流中消逝的永恒片刻。
静语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一阵静默之后终于开口,“噢,你也在这里吗?”
有那么一二刻的恍惚,我以为自己走进了张爱玲的故事里。
于千万人之中既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就这样,所以注定的一切都适时的发生了。当然,也包括爱情。
从相识到相恋,我就固执的认定,静语生来就是为我而存在的。她恬淡如菊的笑容;她的秉赋和心性;她的一切的美好与缺陷,都是为了日后与我的相遇而准备的。
她和我的生命是那般的契合,我怎会舍得让她离开。所以越发珍视,越发爱的小心翼翼。而这手间细心的一掬,就是六年。
可不知为何,从今晨醒来,我就一直沉在昨夜的梦中无法释怀,却始终想不明白。总觉着会发生点什么,尽管一切未可知。
水嫣:
15:06p.m.
同样的时间,问涛给我发来了消息。
今天的他,从打招呼,我就知道他不快乐。果然,随着头标不断的晃动,他给我讲了一个奇怪的梦境,讲了他和静语的相知,相爱以及他此时此刻那种隐隐的迷茫。
我一直安静的听他诉说着,无能为力的想象着荧幕另一头的他的忧伤。
我知道他那个奇怪的梦预示着什么,但我不能告诉他。
很多东西都是不能点破的,譬如爱情,譬如天命。只能任个人自己揣测——亦或者,遇到适当的时机。
“一个朋友急事找我,今天先走。”匆匆扔了句话给问涛就下线了。
此刻,我最担心的,是静语。
我与静语相知数百年,怎会不知道,她那强烈的欢喜背后,其实掩藏着何其巨大的恐惧和忧伤?!我甚至已经看到了静语陷入沉思的那种忧伤无助的神情。
我知道,此刻,静语需要我,哪怕我只是安静的陪着她。但,或许,我该做点什么,也许不一定正确,却至少能让这段脱轨的命运早日终结。
对了,介绍一下,我叫蓝水嫣,在网络中的名字叫蓝水。天界专司微风的小神,与静语为三世知己。半年前与问涛在网络中相识,当然,关于我的一切,他是一无所知的,最多是某天猜出我是一名女子。
静语:
今晨问涛醒来就满脸疑虑,神色恍惚。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担心的事情就快发生了。不知这一世的他又会做怎样的选择。
想起三百年前,母后为了考验他而百般刁难,但他却为了我,一一忍过,心中对他更是无尽珍惜,可他却在最后一天放弃了所以的坚持,连走,都是不着痕迹的干净,不忘记带走只言片语。
记得那时,母后在他离开后,淡淡地对我说“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凡夫俗子,怎值得你为之托付一生。”
这句话在我脑中绕了很久,直到某天母后告诉我,他已战死沙场。我才明白,原来,正因为在这苍茫世上,只他一人真正懂得爱我,把我当作一个普通女子来疼惜,所以我甘心将生生世世都托付给他。
我向来不贪心的。我只不过想成为一个平凡的人,我只不过想成为他家中那个平凡的妻。可天意弄人,当我终于明白时,他已逝去。我虽有青春年华,心却早已随他一并苍老。
一次偶然,我遇到了水嫣。我们一见如故。总觉得她该是我前世走散的亲人。当某日,她要离开,临别时对我说“从这一刻起,你就出宫去找他,我会让他的容貌永不改变。你会在一个阳光的午后遇见他。别问我为什么,当我们再相遇时,你会知道一切。”
当时,我只认定天意不可道破,何况水嫣虽与我一见如故,但到底时萍水相逢,她能为我至此,也已十分不易,水嫣没再追问。
三天后,我离开皇宫,隐入民间。
我无法预知未来,不知他会在何时何地与我重逢。怕于不觉中又与他错过,于是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都仔细找寻着他,不曾有一刻的倦怠。
原来,不是每一个生死的轮回,都像人们通常说的,只有十八年那么短。他一定不知道,那看似眨眼的岁月,竟让我在寻寻觅觅中,一找就是三百年。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水嫣时天上司风的仙者。在我离开宫门的那一刻,水嫣已给了我永生。虽然,我并不知道,她为何可以拥有赋予我永生的权力。
当那个逆光的午后,我终于见到他时,我没有太多的惊讶,却对水嫣充满了感激。我知道,正因为应了水嫣的许诺,时光才将他灵魂的浮尘在漫漫一世的轮回中堆砌成红尘中具象的人。使得我在茫茫人海中,只第一眼就得以将他认出。如此不易才将他寻到,想起前世,他曾说过喜欢我淡淡的笑容。于是,我安静的看着他,淡淡的笑着。可终是没能忍住几百年来的牵肠挂肚,轻轻地问了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问涛一定不知道,只这轻轻一句,就已道尽了我前世今生多少个午夜梦回的盼望。
忽然发现一个身影越移越近,抬眼便看到水嫣。
“来很久了吗?”我问。
水嫣不语,走到我身旁坐下,轻抚着我的头发。
“静语,为何三百年过去,你眉宇间的清愁还是有增无减,纠结不变?为何三百年过去,你还是因着这个男人而隐忍忧伤?为何三百年过去,你依然不曾思念过你逝去的父母,依然不曾关注过你周围的一切?为何三百年过去,你依然不曾想过,那三百年的寻找,找的究竟逝这个男人对你的爱,还是仅仅是被爱的渴望?找的是他最后一刻放弃时,你自尊的遗憾与不甘,还是锦衣玉食背后那个未知的自己?
虽然浮华三生,于你我也只不过是眨眼片刻,但是静语,纵使繁华落尽,也仍有洗不断的错彩铅华,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能借着轮回而亘古不变的存在,包括你的永生。”
水嫣一直淡淡的说着,用陈述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仿佛只是下午茶闲聊时的一些关于他人的,无关痛痒的谈资。
震惊!愠怒。以及随着最后一句话而来的恐惧。
我忽然确信从一开始,我便被人操纵着带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圈套中。可这一切又是为何?
回过神来,便对上了水嫣浅紫的冰眸。只一眼,她眼中幽幽散着的寒气便直射到我的胸口。只是这极短的片刻,我的心就已和呼吸一起被冰霜覆盖,瞬间凝结,仿佛还从最深处延开裂痕。隐隐作响。
“静语”水嫣再次开口。依然是那种云淡风清的表情。
“其实三百年前,你的永生,并不是我赋予你的。因为,你的永生可以说是注定的。而三百年前你以为爱过的人也早以不是今日的问涛,他们不过是拥有同一副躯壳罢了。三百年前的那个人,早以如你母后所说,死于战乱之中了。”
水嫣有意识的停顿着,仿佛在等待我的发问。而我只是,也只能是静默。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话,已使我除了在惊讶之余整理思绪之外,再无法做任何的事,包括言语。
水嫣了然的再次开口,情绪已有明显的波动。
“上古的时候,你只是一朵花,一朵被流水用意念和千百万年的修行加上无数个夜以继日的细心呵护换来的,一朵他想要的花。”
“你是没有心的,但你却有很多奢侈的愿望,譬如成为一个凡人,譬如成就一场俗世的爱情。其实你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人类的感情世界,因为你是没有心的,但流水却因着对你的宠溺而不顾众神的反对,毅然耗尽所有元气将溺置入轮回之轨,转世为人,还把‘心’也让你一并带走,最后魂飞魄散,漫没天地。
我与众神拼力才将他的躯壳还原,但他的元神已如飞絮散入浮尘。
静语,你可知你何其幸运?流水的元神即使散如浮尘,他也不忘幻化进那些亲近你的人们来照顾疼爱你!
但你辜负了他。
你始终不曾明白,‘人’字是要相互依托扶持才能写成。你始终是没有心的。
几百年来,你始终对周围的一切淡漠不理,但静语,你是否知道,你与流水的命运在最初就已注定细密相连,纠缠不清。就算逃开了最初的痴缠,也躲不开而后那生生世世的一份情牵。只要你还不曾醒悟,你与他就依然会堕入无尽的轮回之轨,不论你找寻几个百年,都一样会相遇而后分离,终是不得善果。”
几乎是讲完话的同时,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在这一刻,忽然透出死亡般沉重苍凉的气息。
录音留言过后,传来一个陌生且显得麻木的声音,“风问涛的家属吗,风问涛因车祸,医院正在抢救中,请家属听到留言后,速到医院办理相关手续。当然,也请不要太过担心,我们会尽力抢救的。”电话那头终于把公式化的语言刻板的陈述完毕,随后公事化的挂断电话。
一切回归静默。
无止尽的静默。
吞噬着时间,吞噬着我。
胸口一阵发紧。原来刚才心底的脆裂声并不是幻觉。我碎裂的心,此刻正一片片的零落。
为什么醒悟总是要在结局已无可挽回的时候?
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我所苦苦找寻,我所静心等待的,就只是那个在我灵魂雏形时就已消逝的人。
我却一次次将他找到,又一次次将他弄丢。
一切只因着我的自私与任性。
水嫣静静的拥着我,攥紧我的手。很温暖。
我知道,不管未来怎样,至少还有水嫣会陪在我身旁。
问涛:
第一次发现,睁开眼睛是这么的困难。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却发现四周除了白还是白。
忽然听到身旁有极轻的脚步声移过。带着疑惑寻声望去。
惊讶。
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再看。
一头青丝,光泽如缎,更因一袭白衣而显得俊逸非凡,乌黑的眼眸中还带着一抹神秘的魅惑,仿佛来自远古。
似曾相识过。
那男子唇角一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只静静的看着我。从那双眼中,我看不到任何的内容,甚至看不到那里有生命的存在。
刚想开口问他点什么,却发现那男子已不知消失于何方。安静,迅速的不曾留下一丝踪迹。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不知在何地,听何人吟过的一句不知出自何处的诗,“百年眨眼过,万事转头空”。只觉奇怪的亲近。
正想着,一抬头便看到两个陌生女子向我走来——其中一个,竟然使我有种淡如烟尘的熟悉。尤其是哀痛眉宇间那抹百结的清愁。
只见她静静的看着我,似乎还轻声呢喃了什么,我却不曾听清。随即飞快地转身离去,另一名女子也快步追了出去。
带着无尽的茫然,我又独自陷入那未知的苍白之中,而那白衣男子却不知从何处又再度现身。只见他右手在身侧很快的划了个极小的弧状,随即停于腰际。始终不曾放下,似是捧着什么。
他仍是静静的看着我,但眼神中已多了几缕释怀的欣慰和空洞的愁郁。
仿若惊鸿一瞥的刹那里,只觉额间忽沁冰凉,他已用指尖自左至右划过我的眉眼,最后停至眉心。
终于开口。
那是忘川湖心,静语留给你的一滴泪。叫“怜生”
——怜生——?
——莲生——?
——连生——?
……
疑惑间,一潭袅袅碧水忽现眼前,只见万重烟水中,支支白莲,并蒂而生。娉婷盛放,秀态天成。
……
恍然间醒来,有和风拂面,起身环看四周,浮萍菱草,遍绿水而竞生;软柳芙蓉,匝灵沼而氛氲。
水里芙蓉,流光照灼。烟波暮霭间,微溢的淡蓝湖波也在这随意的季节因着一池冉冉依依的并蒂白莲而不动声色的泛着一泓淡水潋滟的妖娆。
实在想不出,何以会在这美景尽收的亭中酣然睡去。
哑然失笑间,一个轻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噢,你也在这里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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