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他说：幸会
后来发生的事，出乎秋落的意料。
那名为奥菲斯的巨型计算机系统崩溃了，这座建于海底的帝国也将毁灭，大量的海水涌进来了——
“放开我！放开我啊父亲！”秋落用力地挣扎，企图把自己的手从波塞冬手里挣出来。“阿玖……这样下去阿玖会出事的！还有那群孩子……还有，还有亚瑟……”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波塞冬的声音传来，淡然无一丝情绪。
“安德莉娅，你要知道，在他们将刀刃指向你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判了死刑。”
“……”秋落咬紧了下唇，黑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有人在歌唱」
「她歌唱时间的残忍」
「她歌唱世界的悲伤」
「她歌唱」
「这负心的命运」
「她是王之子啊」
「天与海的公主」
「世上所有的花儿愿为她开放」
「世上所有的生灵愿替她伤悲」
……”
轻轻的吟唱带着神奇的力量，枯死的生命重新唤起生机，衰弱的呼吸回归正常，剥落的碎片荧荧升起，变回最初的模样。
黯淡了的光芒重新强盛，奥菲斯崩溃的系统再次被唤醒。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停下脚步，倾倒的海水凝固半空，坍塌的穹际停滞不动。
世界寂静无声，唯有空灵的吟唱飘荡。
秋落抿唇，没有再唱下去。
黑曜石的眼睛满是悲伤，心痛的感觉突兀浮现，仿佛从灵魂深处蔓延而来。
她在心里，听见自己的歌声。
「她歌唱」
「这负心的命运」
……
「小小的公主」
「心里有个巨大的洞」
「尊敬臣服填不满」
「金银宝玉填不满」
……
「她穿过天」
「穿过了海」
「她行走在时间里」
「听空间流动的歌」
……
「原来」
「她心中的洞填满了」
「可她的心却被撕裂了」
……
谁。
是谁，在歌唱？
为何那么悲伤，为何那么疼痛……
“……安德莉娅……”
有人在呼唤。
“安德莉娅，安德莉娅……”温和嗓音带了焦急，还有……一丝痛苦。
秋落回过神来，脸上一片冰凉，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为什么要哭？
刚才，是谁在歌唱……
擦干脸上的泪水，秋落突然猛地睁开父亲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向那边的世界。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她逃离。
逃离，她敬爱的父亲。
波塞冬望着背离他远去的孩子，俊美无双的面容浮现出深沉的痛。
“你还在怪我吗，我的孩子……”
当阿玖看见凭空出现的秋落时，内心是无比激动的。
于是瞬间化身八爪鱼缠上去——“呜哇哇学姐你终于出现了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啊啊突然消失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啊嘤嘤……”
秋落：“……”不能说话了……
DODO冒险小队的孩子们则是淡定了许多。
反正落落姐都不可能再和人类画上等号了那么再神奇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秋落好不容易挣开阿玖的八爪鱼攻势，黑瞳刚刚找到不远处的亚瑟，还没来得及动作，一束散发着浅蓝荧光的金发伸了过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王。”那声音冰冷而机械，却无比熟悉。
秋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宫殿尽头的巨大人头泛着荧蓝的光。
“奥……菲斯？”
“许久不见，王。”奥菲斯说着，收回了那束金发。“承您福泽，得以让崩溃的我重新焕发光芒。”
“只是，王。”
“您不该来此的。”
秋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不该来……不该来……为什么不该来？
母亲不曾说，父亲也瞒着我，到底是什么事要让你们始终不对我坦白？
“今日，乃人鱼族亡族之时。”波塞冬淡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轻描淡写却字字刺骨。
他出现的瞬间，所有的人鱼都不受控制般地屈身行礼。
秋落瞪大了眼睛，猛然转身，黑曜石眼睛死死盯着波塞冬俊美的脸庞。她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恭迎您，尊贵的海神大人。”奥菲斯冰冷的声音有一丝难得的尊敬。
“海神？那个人是……真的海神？！”墨多多又觉得自己的脑容量不够用了。
所谓「神」……不是应该只存在于神话与童话故事里的吗？
“可那个人是……”阿玖望着波塞冬，眼瞳紧缩，声音有着些微的颤抖。
“落落的父亲。”忽然开口的亚瑟接下了阿玖的话，湛蓝的眼睛望着秋落，空洞而无一物。
孩子们：“……”
落落姐的一家果然都不是人！！！……等等有什么不对？
激动的墨多多还想说什么，结果被眼疾手快的亚瑟一把捂住了嘴。他向墨多多摇了摇头，并示意孩子们退远几步，不要说话，更不要靠近那个人。
“海神大人……”安菲特里特望着那抹尊贵的海蓝身影，躬身行礼，苍凉的心涌上悲哀。
今日，乃人鱼族亡族之时……
人鱼族的贪婪与欲望，终于是引来了海神的怒火。
他们把手中的匕首，指向了神之子……作为最尊贵骄傲的海神，怎容得这般的挑衅？
然而秋落想不到那么多。她的目光扫过宫殿之中每个人的脸，那些被衰老折磨的人鱼们，他们望着她的目光恐惧而战栗，又带着一丝的恨意……
——“我们人鱼族，不过是被你们丢弃的废弃血脉！”
秋落想起在轮船上时，那条无眼人鱼失控嘶喊的话语。
“父亲……”秋落低唤，黑曜石眼睛逐渐覆上灰败的颜色。“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死？”
波塞冬仍是温和地笑着，然而那双海般的眼眸渐冷——
“安德莉娅，你要知道，有些事，哪怕你不愿去做，也是必须要完成的。”
那冠以海神之名的尊贵男子，她的父，一步步朝她走来，所说每一个字都如远古的禁咒：
“逆神者，该死。”
“叛神者，该死。”
“辱神者，该死。”
“欺神者，该死。”
“弃神者，该死。”
“安德莉娅，我的孩子。你是我波塞东唯一的血脉，血统高贵，无可比拟的海神之子。”波塞冬走到秋落面前，轻轻抹去她的泪，双手扶着她的肩，使她看着他们。
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此刻如神判之手，指向那些枯老的生命。
“那些对你刀刃相向的凡灵，皆当死去。”
皆、当、死、去——
秋落只是机械地拉下波塞冬的手，声音清冷。“可这世间，不该有生灵因我而死，父亲。”
然后，秋落听见波塞冬轻笑。
秋落发誓她未来一定会记得的，因为那是父亲对她所说过的最冷酷的一句话——
“安德莉娅，这世间必定会有凡灵因你而死。”
因你为王。
因你负神之子之名。
因你是世界的审判者。
这样的枷锁之下，必定会有凡灵因你而死。
“安德莉娅，即使是善良如你母亲，也因这身份沾染无数鲜血。”
“第一代人类，巨人族。他们因贪婪而引来神之怒，审判者降下惩罚之火，巨人族覆灭。”
“第二代人类，亚特兰蒂斯。它最后的女王因一己私欲，置整个国家于不顾，背弃神谕，背叛神道，亚特兰蒂斯在一夜之间沉没大海深渊。”
“第三代人类，玛雅宗教。亚特兰蒂斯的后裔，窥探法则，妄图避开戒律，逃离审判，他们因自大而永远消失于世间。”
“而如今，”波塞冬的声音冷得没有温度。“作为塞壬族与精灵族结合的废弃血脉的人鱼族后裔，觊觎长生，窥探不老，犯贪婪之罪，逆神之愿，叛神之意，背神之道，辱神之赠，弃神之眷，欺神之子。此日此刻，降神之罚，全族覆灭！”
话音落下，那冻结的时空骤然崩溃——
凝固的海水继续了疯狂地倒灌而进，整个世界开始地动山摇地巨变！
随之而变的是秋落的脸色，她抱住波塞冬的手臂，恳求道：“不要啊……不要啊父亲……不要这样做……”
求求你停下，父亲。
波塞冬只是低眸，那双海一般的极美眼眸看着她。
“为什么，安德莉娅。”波塞冬的语气满是无奈，他蹲下身子，望着秋落黑曜石般的眼睛。
那眼睛里都是痛苦。
她很难过。
波塞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着女儿苍白的脸。
“安德莉娅，你可知道，当初与精灵族无比密切的巨人族为何会消失？”
“当年巨人族灭族，执行者便是布莉莉安特。”
“数万年前，你母亲早早警告过巨人族族长，但他可曾听过？若他放弃心中执念，还会给全族带来灭顶之灾？初衷很容易便会被遗忘，命运无可改变，最后的悔恨也换不来族人的复活。安德莉娅，你与你母亲一样，心怀悲悯，可再悲哀又能如何，不过让你更痛苦罢了。”
“审判者的断头台上，没有王与臣，只有存与亡。”
“安德莉娅，他们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你为什么……要为他们恳求？”
秋落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们站在这里，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唯有他们脚下的这方空间安然。
究竟是什么样的罪，非要赔上整个种族的生命来赎还？
“我并不是在为他们恳求，父亲。”
她知道，如果不阻止波塞冬，那么她谁也救不了。
躲在深海之底的的人鱼们都会死，全都会死……
“他们是犯了错，但他们不该死。”
《王族秘史》记述第二十七世精灵王的史歌里，有一段这样写道：
「望着崩塌的世界与降临的神罚，小公主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
「人犯了错该受罚，可他们也有被救赎的权力。」
「如果可以，她想拯救他们。」
“我以海神之子，精灵之王的名义做出审判，驱逐你们。”
“从此刻开始，你们将被剥夺驱使万物的能力，不再冠以预言者之名，不再承受奥菲斯的守护。你们与你们的后裔将不再受神之福泽，你们将永远失去大海所赋予的一切。”
“世世代代，永不召回。”
“从此往后，你们将不再衰老终生，不必与爱人分离，不再受海神管辖。精灵族与塞壬族的血脉将永远从你们的血脉里抹去。”
“恭喜你们……自由了。”
「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小小的公主这样想着，写下了永不召回的审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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