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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爷在。我回屋请命,还望诸位海涵,稍等片刻。”
说了一长串话,无非就是等。
先去一个。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回来虔诚笑道:
“请随我进来。”
林侍从带领大部分人去后门卸车,车上的礼物王爷吩咐必须送到。青魇则与女婢从正门进去,一进门,女婢便端熏香、拂尘、帕子为青魇端正庄严,小心伺候,如同王爷亲临。
青魇吞口气,听说这些繁文缛节叫礼仪。正所谓入乡随俗,可他忍得辛苦,有种度日如年之感!
女婢整理完毕,弓腰退下。
青魇烦躁,负起双手踩上前殿的阶梯。那领头的守门壮汉倒也耐心,摊直双手:“请阁下这边走——”
绕个圈,穿过红阁便是中堂。中堂门口有一棵柳树,树后红瓦彤壁,朱梁紫柱,房颈两头有坐狮,气派非凡。门匾烫金字:福丰殿。
“老爷正在处理事务,稍等片刻。”
等等等,又要等!
这穿布衫的人说得轻巧。他既然已经打开了福丰殿的门,凭什么不让进。这世间还没有他青魇进不得的地方,亦没有这么多规矩的地方。何况他已经遵守了这么多事项!只是见个人,也忒麻烦!
“滚开!”
青魇手臂一挥,两扇槅门大开!他却被室内炸出强光刺了眼,害他忍不住眯上——
“老爷,你要为奴家做主啊——”先入耳是女人的嗲声。
青魇瞥回眼睛,金碧辉煌的殿内,人群涌动,他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中间那张黑木老爷椅上的人。
门开了,白色的光泻进来。众人回头,有恼怒,有惊艳,有奇怪,亦有迷茫的。就是无一人欣喜雀跃,也无一人起身相认。
男人随意一瞄,瞄过头他把视线一收。继续对跟前拉拉扯扯的女人说:
“此事以后再议,有客人来了。”
女人衣着暴露,她放开男人的手,瞪直丹凤眼瞧门口,结果双眼一缩,倒是骇住了。
殿内数十人,他们彼此捂耳窃窃私语,都说道:“像,太像了。”
青魇拉一角衣摆,伸出腿跨进来。强烈却柔软的日光为他染上一圈奶白,他轻皱眉头,头发在脑后飞扬,阳光慢慢拉长,仿佛他的披风,从门外,一直延伸进来。
于是又有人说:“不像,根本不像。”
他根本不像人。
有人说他像宛如谪仙的冰霜美人霜瑾,但他走进来后,那磅礴如洪的汹涌气势,亦有擂鼓厮杀的紧迫感,卷卷长江,泯灭不绝!最让人难忘的是,他锐利眉目下的一双专注的眼,月波暗动,削冷静谧,仿佛追逐猎物的野兽。
众人所感觉到的···分明是一头猛虎!一个王者!
有人忘了眨眼,亦有人忍不住跪在地上。就连被说容貌极像的霜瑾,坐在椅子上也忍不住靠住扶手!
他是谁?
他是谁!
他究竟是谁!!
一团团的疑惑在人们心中点燃,他笔直的往中间去,直到男人跟前,他身上的气势才卸去,转眼煮沸一锅红豆,入骨是相思。看见青魇这种神情的只有三个人。一是晏夫人。二是被晏夫人抓住胳膊的小鱼。
第三个,是一脸病容却依然秀丽,清雅如槐花的他。
青魇难以自处,十三年。他捧住秋老爷绷紧的脸,在对方疑惑的神情下,降身下去,口口相接,两片唇,柔软。探入。彼此撕口缠。动情时难以把持,青魇强行欺压上去,对方亦抚上他的后背。
“···”
陷入死寂的人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算什么??
——幻觉?
直到唾液和喘气声实在太口口,众人才醒悟过来。
——真实!
晏夫人抓住轻薄自己夫君的神秘男子,也不知使了什么蛮力,居然把青魇的身子拉直了。
不管他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在自己面前···在自己面前···
晏夫人涕泪,一巴掌挂下去。“啪!”
青魇的脸被打歪,还被抓出四道血印。他是不懂,不过却不生气,似乎还有点茫然。他巡视四周,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他缓缓移回目光,季子槐瘫软在椅子上,双手抓住扶手,仰着脖子,笑得特别下流:
“想不到我有这么好的福气。咳咳咳!”
季子槐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谁家将军,···呵呵,如此热情,晓得季家老爷喜欢男子,便主动送上门来。”
青魇不语,来了五六个壮汉将他后背围住。
季子槐站起来,与青魇一般高大。他喝醉似的笑,眼迷离:“哎呀,有些看不清,”他往前走两步,左看看右看看,似十分雀跃这个送上门的美人,大笑道:“来人啊,快去布置喜宴,老爷我今日便成亲!”
他左手攀上青魇肩头,嘴巴在右边吹风,两人靠的一丝风都吹不进:
“美人,咱们今天晚上就洞房——”
青魇一动不动,疑惑得抬高一边的眉毛。只记得季子槐唯唯诺诺,不曾有过如此大胆的时候。
他想动,但季子槐死死的抱着。他以为,多年不见,季子槐也吃了苦头,此番相见,想必是忍不住吧。
青魇心里觉得好笑,直到有人问:“老爷,原来您早就和他嘿嘿嘿。”
下流的人,自然有下流的侍从。
“胡说八道,”季子槐先咳几声,手顺着老虎的背慢慢往下摸索,青魇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我今日才认识他。”
闻言,青魇浑身一僵,可这季子槐像张纸,不管他靠也好,抱也好,终究是没有重量的。但凭他这句“才认识他”,青魇便浑身乏力,胸腔闷疼,脑子藏了一窝马蜂,嗡嗡作响。压得他身子如千斤坠,往前面倾倒。
季子槐发现美人投怀送抱,身子倚靠过来了,他急忙抱紧,左手刚好停在腰上。不过这男人不比女人,男人少说也是百来斤,这么一压,季子槐呼吸都困难了,他只好打趣道:
“美人啊美人,莫怪季某不解风情,实在是久病不愈,你这身子全靠下来,莫不是让我早做风流鬼,死也倜傥?”
青魇鼻子一皱,把这块黏糊的牛皮糖狠狠推开。季子槐吃力往后退,跌座下来,一脸困茫。
怎地说翻脸就翻脸?
既然说不相识。青魇往旁边一抓,把跪在地上,半张脸都肿了的小鱼拉起来。“咿呀!”小鱼吃力一叫,青魇稍微松力,凶巴巴的脸叫这个孩子怕得抖肩膀。
那好,便找个人仔细问问。你是何年人,何时来了京城,家乡又在何处!
“跟我走。”说完,青魇便扯直了小鱼胳膊。小鱼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位大哥哥,虽说有几分像主人霜瑾,却完全不温柔,满身煞气,叫人害怕得紧。
“想走?”家丁围成圈:“季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青魇再扯一下,这少年居然往后退。他不想耽误时间,干脆手臂一扫,把小鱼抱在怀里,紧接着躲过其中一个家丁的手,横扫下腿,倒了几个人,他再起身一跃,跳了一丈高!
衣袂如帜,轻如蝴蝶,足间一点,踩过众人头顶,扬长而去。···顺便还把门带上。
“哐当!”两股风把门吸合。都说此人是仙人,或是山精妖怪。
殿内吵翻了天。季子槐只是靠住椅背,心事重重,也不下令追捕,晏夫人干着急,在老爷耳边说风说雨,老爷一个劲笑,只是说“没有大碍”。
丢了仆人的霜瑾端座椅子上,他时不时看看吵闹的众人,时不时看看季老爷。说巧就是巧,偶然间,霜瑾回头,眼白明明瞥到季子槐抿唇,再猛一看,季子槐又跟哭泣的晏夫人说话了。这种不经意,让霜瑾的心冷了。
霜瑾不是傻子。可他却猜不透季子槐。他的心很远,很静。这些戏,这些闹,仿佛都在台上。如此渺茫。但是他与这些吵闹的戏子一样,有一个疑问,一个矛盾:
这个男子是谁?
老爷抱着男子时,眼里分明吹起了令死灰复燃的狂风,扒开了浑浊与遥远,留下了湖中明月,干净得一望水底,深藏的,是万缕寒冰!与嘴弯的一丝惨白的恶笑。
相识,不相识。只是冤鬼索命罢了。
霜瑾以为,这京城怕是要不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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