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倾情录

　　我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了，什么梦也没做，就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摸身边的床铺，原是想一定是冷冰冰的，却不料摸着了一个温暖的事物，我朦胧的睡意终于一下子被惊醒了，入眼是元辰那张有点憔悴的脸。眼圈很重，下巴上是青郁郁的一片，一看就是倦极而眠的样子，我现在才意识到，他这样的睡颜，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我真的是沉睡了三十万年，而今只要能见到他，能触摸到他，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他，寝殿外有零碎的脚步声传来，还有细细的喊“爹爹”的声音？我惊了，看看还在睡的元辰，我抿抿唇角，给他掖了掖被子，披了一件外衣，撩开层层的纱帐，赤着脚向外头走去。这宫中应了元辰的品味，地上铺的是一种深山山腹生产的暖玉，赤着脚踩上去也不会觉着冷。我一路分花拂柳般地掀开帷幔，终于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银白色的垫子上，捧着一杯侍女上的热茶慢慢喝着。那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约摸三四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髻，一身漂亮的绿色袍子，眉目之间很像元辰，而那双眼睛和右脸颊靠近耳朵的那颗痣倒是······我摸了摸我脸上相同位置的小小的痣，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哪个女人和元辰生的小孩儿，我怎么非但不讨厌，还甚是喜欢。
　　“你是谁啊？”软软糯糯的声音将我无限延展开的思绪拉了回来，只听得那清亮的童音又道：“你怎生披着爹爹的袍子？你是谁啊？”
　　我只觉着这小孩儿好玩，蹲在他面前，蹭了蹭他的圆圆的下巴，笑眯眯地弯弯唇角眼角，道：“你猜？”
　　小孩儿不说话了只是瞪着眼睛看着我，带了一点点天真的表情，又有些茫然无措，这个表情，我瞬间把它扒下来安到了元辰的脸上，然后我痛苦地捂脸，真是太合衬了。我从心里泛出柔和，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软软的头发缠上我的手指。我说：“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石头仙，看上了你阿爹，今天上你家来做客。”小孩儿的表情变了，有些气呼呼地，漂亮的眼睛里慢慢蒙上一层水雾，他有些哽咽地说：“你喜欢我爹爹？那，那北北的娘亲怎么办？”
　　我感到有趣，问道：“你叫北北啊，你娘亲是谁啊？”我笑眯眯地说，从来不知道我还有拐骗小孩的潜质。看着小孩儿圆圆亮亮的大眼睛，我有些失神，我想起我的孩子。
　　当年，当年。我怀着我和元辰的孩子殉山时，他已经有两年七个月了，本来他可以快快乐乐地成长的，却被我亲手带下了地狱，那一年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最对不起的，就是那个被我辜负的至亲骨血。在流岚君那里闲来无事的时候翻到过一本写上古史的野史本，作者倒是个奇才，故事大都写得惟妙惟肖，十分生动，甚至有点让我觉得回到那个年代了，但是他在写女神山夕殉山的故事后，加了一段自己的评论。
　　他说：“山夕能在身怀六甲之时以身殉山，众以为其深明大义，不惜付出重大代价舍身成仁，但吾私以为，女神山夕心坚志笃，带着未出世的婴孩殉山，此心智无人能及。若论此事山夕最恨之事，非枯等二十余万年的尊神，而是那个未出世便夭折的婴孩。”
　　我在读神魔之战元辰因为山夕女神以身殉山而情重，战场上大意受重伤奄奄一息几近魂灭时未曾流泪，盘古大帝羽化之前对近侍重行说“吾念山夕甚矣，吾于天地之间唯此血脉而不能保，纵有翻天覆地之力亦无法自处。今吾将羽化，而我儿魂魄四散不得聚，吾心甚痛，九死而不得瞑目”时没有哭，看到这段一家之言却哭得难抑，只能任凭手指握得发白，指甲掐进肉中也不觉得痛。恍恍惚惚看见眼前的孩子，还以为是见到了未曾谋面的娇儿。
　　可是······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石头仙女，石头仙女，哎？你怎么哭了？我还没讲我的娘亲是谁呢？”
　　我难过地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个不哭还难看的笑：“北北，我，本来也有一个像你一般大的孩子，只是我一个不小心把他弄丢了。你说吧你娘亲是谁啊，定是十分美丽的。”
　　“嗯啊，大家都说她是三十万年来最漂亮的女神，她叫，叫······嗯···”小孩儿歪了歪头，皱着小眉头想着，我看着这个孩子，生出了一些难过的感觉，要是，要是······
　　“对，就是夕夕！”小孩儿握拳道：“我娘亲就叫山夕！”
　　“······”此乃震惊的我，已经被小孩儿的一声夕夕搅乱了心神。我我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大的儿子的······啊？
　　我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地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装作没有听见小孩儿的话一样，嘿嘿地笑笑：“我说小孩儿，你知道山夕是谁吗？小孩儿，姐姐和你讲，娘可不能乱认，山夕可是上古女神啊，你一看就是一个近代诞生的孩子，你不觉得说她是你娘太勉强了吗小胖子？”
　　“我才不是小胖子！”小孩儿明显没有抓住重点，小孩子果然比较注重外表的说，没想到下一秒人又把话题转回来了：“可是夕夕真的是我娘亲。”
　　我：“······”你怎么又给绕回去了。“亲爱的，你直接告诉你吧，你的娘亲，绝对不会是山夕。”
　　“谁说的，你凭什么说我的儿子绝对不是山夕的儿子呢？石头仙子？”我背后一僵，元辰的声音从背后淡淡地传来，我转过头去，只见小孩儿大喊一声“父君”就扑进了站在我们身后，正靠在石柱上的的元辰怀里，我站在原地，不我被钉在原地，刚刚元辰说的话，是代表着，我口干舌燥起来，心中隐隐地生出一种激动的心情。我我我，有些晃晃悠悠地朝着那对父子走过去，看着那个孩子的眉眼，仔细看看，除了有元辰的影子还有的就是······我的影子，那一笔一划如同墨笔勾勒出来的颜色，正如同上古时期一位游吟四方的诗人对当年山夕的风姿的描写：“水之阴兮山之阳，有女神兮在西山，袅袅余余三万兮，于若水兮初见卿，摄吾魄兮不能忘。”这孩子，细看来真真是个漂亮的。
　　“阿夕，忘了给你介绍，这个是你的亲生血脉，大名元秦，小名北北。”小孩儿，不，我家的小孩儿愣愣地从元辰的怀里探出半个身子，伸出胖胖的一截手臂，绿色的小衫子褪到了小臂上，我伸手将小孩儿抱过来，我有些不适应，但是毕竟是我的孩子，血脉相连的感觉真是难以描述，我将头埋在小孩儿的怀中，小孩儿身上还有一点点奶香味闻在鼻子里十分熨帖。“北北，我说，我错了，山夕是你的娘亲，”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虽然不知道北北是怎么保下来的，但是我现在只是在感慨上天垂怜，天道让我在三十万年前以身殉山，永失所爱，却在我回魂之日让我重新获得我失去的一切，我已经满足了。
　　“娘亲，”北北说：“你终于回来了，北北很想你。”
　　我也是，北北，能见到你，三生有幸。
　　我这一世，只想，只想，好好和你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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