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如尘

　　在《古代文学史》上课还有二十分钟时天空开始飘雨，淅沥的斜雨落在F大时尚现代的建筑上，配合着寡淡的天光，让天空灰蒙蒙的，像是一个灰色的天窗，笼罩着同样灰色的城市，我站在被大雨困住的学生中，望着苍茫的雨幕，心中难过得就像这冷淡的天空。远方的天空传来雷声，夹杂着回忆中喃喃的细语，好像要带走什么。
　　我想起两年前，每到落雨时节，不远处总会出现树英朗的身影，他总是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幕中等我下课，我记得无论多大的雨，无论他离我多远，他都会过来，把我拉进雨伞下。牵着我的手，走过这个城市的雨季。
　　那时的雨总是肆意冲洗着这个城市的高楼，连接成没有尽头的网，树的眼睛在雾气中，迅速凝集了水雾，让他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显得特别好看。他会用苍白柔软的手指抚摸我的脸颊。好怀恋他挺拔的眉骨和鼻梁，怀恋他唇上冷冷的雨水的味道，怀恋他如夏夜般深邃的眼睛······
　　而现在谁能告诉我，他在哪儿，他过得还好吗？
　　我想得正出神，一把伞移到我头上，我回头，是尚希佑，他脸上浮动着一丝笑容，那双迷人的眼睛静美如月光。我叹了一口气，心中如台风过境，脸上却风平浪静。
　　他的眼眸动了动，抬起来看一眼我：“走啊。”我回头，上课的人都已经走了。我们漫步在校园中。伞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一把伞，两个人，并肩在雨中漫步，水珠在我们身边落下，距离很近的时候，可以闻到被雨水冲刷的泥土的味道，还有身边的男孩子好闻的味道。
　　我发现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学生，都望着我们（确切地说是望着我身边的尚希佑），对我们指指点点，甚至一只泰迪，也停下脚步对我们哼哼唧唧。
　　我已经对这样的眼神免疫了，以前和树走一起的时候没少见过这种眼神，不过树走路一向目不斜视，尚希佑就一直低着头，好像，好像在看我。
　　尚希佑说：“上海的雨来得真突然。”
　　我“嗯”了一下，无精打采，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说：“明天墨湘说了要去爬山你去不去？”
　　我说，嗯。
　　他说：“选修课你选什么？”
　　我说，嗯。
　　好像受到我情绪的感染，他也不说话了，走过一号教学楼时，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笑着说：“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我把他的手推下去，说：“弟弟，姐姐忙着呢，自己玩啊~”
　　尚希佑用二分之一的眼球看我，我看着他那副受气的样子想，现在站我面前的帅哥是景泽树那该多好啊，又想想眼前这帅哥，其实也不比景泽树差啊。
　　他瞪了我一会儿说：“算了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
　　我说：“拜拜。”然后冲到教学楼了。
　　他隔着一层雨幕对我喊：“你有伞吗？”
　　我回头喊：“你丫傻啊我有伞还用你送我？”
　　他对我喊：“那我等你下课！”
　　听到他的话我有点愣住了，我望着他挺拔的身体，突然有些心疼。他安静地站在雨幕里，雨水不断倾泻在他周围，迅速包裹他，他的身影变得稀薄，像是马上就要被雨水冲刷掉。
　　我想看清他的表情，但是雨水淋湿了我的双眼，我看不到。
　　我努力压抑叫他名字的冲动，转身向教室跑去。
　　虽然是大四，但是我们上学期依然有各种课目，F一向以学风严谨著称，特难拿到学位证，其他学校英语要求四级，我们学校必须过六级，论文答辩的时候也严格，有六个导师轮番提问，我得好好准备，否则答辩那天我指定歇菜。
　　老师讲得很激情，我埋头整理讲义和短篇学术论文，这些都是我在知网和万芳上下载的，写论文真是件劳民伤财的事儿，我望着窗外，看着无垠的雨水织成的网，雨下得真大啊。
　　他还在等我吗？
　　下课后我第一时间走出教室，隔着玻璃窗看窗外，雨已经停了，我走出去没发现尚希佑的影子，大概他觉得雨停了，他就走了。
　　正想着这小子溜得真快，就看到他坐在台阶上，戴着白色的耳机，低头看书，他软软的刘海遮住宽阔的额头，眼眸扑闪，修长的手指夹着书，认真到不忍心打扰的地步。
　　我走上去叫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在讨论选修课，楚小川说他选择了美食图谱，我当时就挺激动的，以前我觉得学校师傅做的饭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饭，但是墨湘，这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彻底让我改变了这个想法，她打破了我承受的底线，如果楚小川再不发展厨师的技能，我估计他们将来的孩子会在断奶后绝食而死。我记得有一次蕊蕾说：“要是墨湘的奶和她做的饭一样难吃怎么办？”
　　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看看自己胸前小小的凸起，再看看蕊蕾胸前紧绷的睡衣，我捧着她的手动情地说：“这事只能交给你了！真到那时候咱也不能看着孩子白白饿死啊！”
　　墨湘一句话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她抬头平静地说：“恩，我觉得会zuo和谐ai的男人最有范了！”
　　然后所有人的表情迅速凝固，周围十米内的眼睛都转过头来看着她，一个端盘子的男招待撞到了柱子上，楚小川的脸都白了，而尚希佑张着嘴眼珠差点掉在桌上。
　　墨湘从《新闻学导论》上抬起头，觉得气氛有点不对，继续说：“会做饭的男人最有爱了！有什么不对吗？”
　　两个大男孩都长长地舒展了一口气。
　　晚上逛学校论坛看到一个“F大男神近照”的帖子，其中是尚希佑打篮球的照片，喝水的照片，上公开课的照片，最后一张照片上的尚希佑清秀俊拔，眉眼如画，低着头和长发女孩说话，那女孩···那女孩···我顿时在屏幕前石化了，这女孩，不就是我吗？更可恶的是，楼主根据尚希佑嘴角弯曲的弧度和雨伞向女孩倾斜的角度得出一个结论：尚希佑对这个女孩有意思！
　　然而更让我绝倒的内容在下面，一位叫做“分手何必带走电饭锅”的人自称是图中的女孩子，并且承认自己是尚希佑的女朋友。
　　很快的，我的个人信息被人肉到了网上，包括姓名，专业班级，好在没有被公布电话号码，我坐在电脑前有种被卖给人贩子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分手了？什么时候拿走你家电饭锅了？
　　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以后的一个星期我都没见过尚希佑，而且我突然觉得蕊蕾看我的眼神不对，这让我有些难过，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难道就被尚希佑这小子给离间了么，有一次蕊蕾问我：“听说，你跟尚希佑好上了？”
　　我连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申辩：“那是造谣，是造谣！”
　　“哦，亲爱的，以后别再造谣了，我知道你单身得太久···”蕊蕾扶着我的肩膀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其实我电话里有很多有钱又一表人才的男孩子，我可以把他们介绍给你···”
　　我当时特想掐着她的脖子对她说，造谣的不是我，我可不稀罕你心中的小鲜肉！
　　我躺在图书馆，想想这段日子真乱，好像所有跟尚希佑有关系的事儿都不好了。我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想给蕊蕾打电话，不知道身边怎么就迅速热烈起来，我抬起头顺着一堆挤眉弄眼的眼神望过去，看到尚希佑抱着几本书走过来，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下来。
　　我没说话，顺便把椅子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他也无所谓。我注意到尚小弟弟今天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领口上露出雪白的衬衫，白皙的脖子十分修长，窗外的阳光落在他透明的脸上，浮动着淡淡的暖意，他低头看书，秀眉微蹙。都说认真男人专注的时候最有魅力，古人诚不欺我也！
　　很久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这样看着我会打扰我！”
　　打扰？我安静地坐着干嘛打扰你啊？是你自己心不静吧，等等，我什么时候看你了，我靠，我就有点上火，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人除了自大自恋和自以为是外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我只好把头埋在一堆文件里，并且心情放轻松，因为我很怕自己忍不住拿脚踹他。
　　临走时我收拾书和笔记本，他突然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来？
　　昨晚一群狐朋狗友去小酒吧，我因为要回家照顾弟弟就没去，据蕊蕾说玩得挺开心的呀干嘛问我去不去。我说，我回家了，今天早上才回学校。
　　尚希佑说，你不觉得有点不公平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问，有什么不公平的？
　　每次你约我我都很准时到，但我约你的时候你却不出来。尚小弟弟的语气中竟然有些失望。
　　我看着他，他脸上是淡淡失落的表情，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他约我去看电影首映，我说我看过了；他约我去听音乐会，我说我耳鸣；他约我去爬山，我说我脚崴了；他约我去图书馆，我说我们公寓失火了。他说，你逗我呢？我说，呵呵。不过尚小弟弟一直坚持不懈，也不生气，也不气馁。其实我就想着我和蕊蕾好得跟一个妈生的似的，要是我真和尚小弟弟好上了那我拿什么脸见蕊蕾啊！不过我看着尚希佑失落的表情心里挺内疚的，他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说：“今晚一起上去散步？”他漆黑的眼睛环绕着一片软软如梦般轻盈的微光，让他显得特别忧郁。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说，今天···今天晚上我要写论文。抱着书逃掉，低沉的男声从我背后传来：“那明天？”
　　“我要考试！”
　　“后天？”
　　“我要去招聘会！”
　　“礼拜五？”
　　“我要回家”
　　······
　　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出图书馆，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心还在胸腔跳个不停，老夫今天有点丢人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