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兰台

　　高丞相府风水极佳，取北山面水之意，屋前挖渠引水，屋后添土为山。此刻已经入夜，高府的后山上有一个红衣少女站立，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单薄得仿佛要御风飞去，她已在此从日光正烈站到星子满天。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

　　她一直望向高家府邸，目睹亭台坍塌，池榭飞灰；目睹满街之人惊呼救火；目睹尸体被一具一具抬出，人们打扫灰烬。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她似乎站得有些僵了，稍稍移动身体，右腿微微有些跛了。

　　两个月前，姐姐去执行一项必死的任务，动身之前修书一封，嘱咐她抢回她的尸身，割下头颅，存于冰中，于走马兰台刺杀时带在身上。姐姐说，她要做樊于期，让自己做秦武阳。当时的自己并未懂得姐姐的心意。

　　荆轲奉燕太子丹之命刺杀秦王，秦王当时以黄金千金求买秦国故将樊于期的头颅。樊于期流亡燕国，荆轲拜见樊于期，向他详述刺秦之计，樊于期自割其首，奉与荆轲成为其面见秦王的献礼，太子丹又派遣勇士秦武阳作为荆轲的副手。

　　白元衡把她拉进马车时，说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进入马车后，两人佯装打斗，实际是谋划共同行刺高丞相的行动。后来鸣霜剑削来时，浣芷使用缩骨功将头颅缩入衣衫中，白元衡则将包袱中旃檀的头颅拿出，谎称已将刺客斩首。现在看来，姐姐和白大哥才是真正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他们是最明白对方的。

　　白大哥，你在将我推向出口的一刻，想的是欲我得生，还是自己与姐姐共死呢？浣芷自语，尾音消逝在夜风中，但再也没有人能回答她了。

　　她猛然想起了史记中白大哥给她诵读过的段落:“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故无可言者。今游侠，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当时白大哥说，刺客游侠本为一道，皆可不顾惜其身，伸张正义，以一人一剑谋求万民公道。

　　浣芷抬头看向夜空，太微星大耀，寓奸佞拔除，朝政清明。

　　高丞相被刺，首恶已除，走马兰台一计功成。只是这是以那些同伴、姐姐、白大哥他们生命为代价的，他们再不会回来了。

　　何来同去不同归。

　　她突然欲放声高歌，该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那般惨烈决绝的歌堪配此刻心境。但她嘴唇几度开合，最终唱出的还是那首无题：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勾春酒暖，分曹射覆腊灯红。
　　嗟余萧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走马兰台呵走马兰台，身边的人已结束了如飘蓬一般劳碌飘零的人生，长眠安息了，她想起了白元衡的最后一言：“小芷，自己珍重。”

　　是啊，从此自己要一个人在这荒芜的人世间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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