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此生

　　6
　　墨生已经离开第八日了。
　　苏言上到天机阁上观星。夜幕低垂，寥落星子，在弯弯的上弦月上带着彩色月晕，第二日必有大雨之兆。
　　苏言不禁有些担心，自三岁入谷，她就再未出过画仙谷，更不知凤栾城在何处，只能对着漫天涌动的“离人雾”发愁。
　　大雨至，所有灵墨画造出的事物若不收回，必将被大雨损毁，“十里廊阁”、“无垠湖”、“离人雾”……都将化为虚无，而墨生，也不知正在何处。
　　苏言第一次为自己的任性后悔了，不过她现在也有事要忙。她取出一叠熟宣，奔走在谷中的每处，争取在大雨来之前将所有灵墨收回画中。这项工作无疑是繁琐而耗时的。苏言首先收了“十里廊阁”、“无垠湖”、“离人雾”这些“大物件”，折腾一番后，又沿着谷中小路一路搜索。其中最为费力的当属寻找那些爱躲在角落的狸猫、还有平日里老是聒噪不已的鹦哥、爱在草丛中打滚的幼虎，甚至还有一匹酷爱狂奔的汗血宝马。
　　苏言跑得气喘吁吁，无可奈何地追逐在这些或淘气、或狂野的灵墨身后。
　　“如果墨生在就好了。”苏言想，“如果墨生在，他总能将所有的事都提前安置好，在大雨前收好墨灵，再煮上一壶清酒放在我最爱的案几前。”
　　苏言想着，莫名地又有些愤愤然——为什么墨生不在呢？
　　苏言终于抱着满满一扎回到房间里，胡乱收在一起的画中堆高高，盖住了她的视线。
　　“啪！”
　　苏言不小心踢在了春凳上，一时间画作散了一地。属于苏言画风的艳丽色彩一时间铺满整个房间，而在纷乱的画作唯有几幅相同的素色兰草就显得更为显眼了。
　　这几幅相同的素色兰草意境高远空灵，笔法温润，色泽谦和，与苏言浓丽冶艳的风格大不相同，仿佛是苏言师傅留下来为数不多的真迹。
　　画风的截然不同，恰恰印证了苏言的脾气与他师傅截然不同。苏言对画的感悟属于热烈而繁华的，色彩明丽而生动，这一点十分符合当下流行的风尚。如果说灵墨画的初创是来自“闵兰画仙”，那么灵墨画的风靡则由苏言领起。世人皆慕繁华，凭谁想，画中的雕梁画栋、玉树琼枝都可霎时出现、成真，如此神迹怎能不被追捧。
　　只是，苏言性燥，多吝惜笔墨，而她的师傅的画作却更偏爱草石枯木，这样一来，寻常一幅灵墨画可得百金、千金，像“无垠湖”、“十里廊阁”这样的大手笔是万金不可得。
　　然而，这些俗事又与苏言何关呢？
　　在苏言眼中，便是这满地价值万金的画卷都不能换一幅师傅的手笔。师傅的画卷每到月中十五就全部赠空，他可算是赠遍了天下人，却不曾想，他却忘了赠给他唯一的弟子一幅。以至于，当师傅先去之后，他留给苏言的也只是画仙谷空荡荡一座府邸，冰冷、无趣。
　　而这几幅似乎完全相同的兰草图又是从何而来呢？答案如此的明晰，却也惹得苏言抗拒不已。因为苏言已分不出其中哪一幅才是临摹，哪一幅才是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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