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克斯提斯

　　那时，我死了。人的身躯在烈焰上焚烧化为灰烬，我升上天空，来到奥林帕斯山，成为神灵。
　　曾经我以为那是我在凡间所有苦难的结束，我的光辉的开始。我耐心忍受着一切，就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结果。从一开始，我就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才做下那一切传奇。
　　但在那时候，我看见了。

　　塔纳托斯？
　　也许可以这么说。那时他就站在我旁边，那个少年。用他的长剑割裂我的灵魂和躯体。锋利、轻灵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我的灵魂从那具长久驻留、属于我的□□上脱离，轻易得像脱件衣服。
　　而那时，我隐约意识到，我看见了一切的结束。
　　你不是成为了神么？

　　赫拉克勒斯苦笑起来，笑声像岩石隆隆滚动。
　　真正成为神的凡人只有一个，从死亡中复活的狄俄尼索斯。我只是一个死去的凡人，奥德修斯。当然，也许只有我自己这么认为。毕竟我已经加入了永生诸神的队伍，每天都是享不尽的幸福欢乐，永生的青春。可是世人们记住我的，永远是我所做的传奇，那些我身为凡人所做的苦役。
　　而我成神后，只是奥林帕斯上一个机械的、遗忘一切的幻影。
　　与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于所有人和神来说，我的故事我的传奇，都是到我死了为止。
　　也许我死了更好。要不是之前我说，那么我代替阿尔克斯提斯罢，也许只会有一个成神的我，而所有属于人间的那部分灰飞烟灭。我再不会留存在这里，不断回想着，思考着，永无休止地飘荡在金穗花原野。
　　神与人的混血儿，光辉的英雄。
　　你的荣誉却实在源于生命发旺时，两者混合的盛光。

　　现在我留在这里。

　　亡灵啸聚，冷风似有若无地刮着，盘旋。金穗花的花朵是淡淡的灰白色，一眼望去的荒烟蔓草。奥德修斯瑟瑟发抖，地底是一个寒冷的世界。风一直刮着他的皮肤，他觉得要冻得受不了了。于是他起身告辞。他已经耽误了太久，在听完盲眼先知的亡灵给他的忠告后他就该回去的。
　　就在那时，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奥德修斯沉默了。

　　此时暮色四合，花园变得寒冷，夕阳的微光远远地在地上洒落一片。黄昏时的天空里飞翔着归巢的鸟，黑点般的影子快速掠过。
　　你看到了什么？
　　那个声音执拗地发问。

　　奥德修斯的眼睛望着坠落的太阳。
　　我看见了无数打开的坟墓、死去的英雄、传说的遗骸，竖立的纪念人像都是盲眼的，没有双瞳的；我看见时间堆叠在一起，所有的传奇都化为灰烬败毁，无人纪念；我看见一切生命，闪亮的爱和憎，血气枯竭；巨大恐怖的光芒中，我看见神话的终点，世界的终结。
　　而死亡是贯穿其间的怪物，弥漫在每一处，吞噬一切。

　　他看见自己的儿子忒勒马科斯走来，黄昏中模糊的人影，年轻人的形象，好像看见过往朝他走近。忒勒马科斯对他说话，跟他说自己的朋友，说他们比武，说他们的娱乐。又说伊塔卡最近了个强盗，说他想要去征伐，除去这个祸害。
　　听到最后的事。有刹那，他忽然被年轻的荣光击中，充满朝气和热血，好像雅典娜在他身上施下神迹。
　　于是他对忒勒马科斯说。
　　“我与你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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