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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慧
众所周知,魏晋人独爱桃与竹,饮酒作诗,总少不了这绿竹的雅与粉色的媚,前者独秀于林,肃肃生风如长身玉立的君子。后者唯春之美,妖媚动人似女郎。
在卫府自然也少不了满园绿翠,春风桃瓣,从卫张氏内堂出来,走廊外,满目春意,芳草鲜美。
众女郎跟在卫张氏身后踩着阳光穿过桃红绿翠,清风阵阵,叽叽喳喳地好不惬意。
卫氏正厅里,卫笪正在考效各房庶子嫡子们的功课,卫桓在一旁点头晃脑时不时跟着附和两声,他本胸无点墨,浅显一些的便也能跟着卖弄几句。
卫氏族内向这样的聚会不多,除了一些必要的宴会,嫡子嫡女的冠礼及笄礼,庶出的子女并没有机会出现在正厅里。这个世道,无论你的见识才华有多高,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是惘然。如卫氏一般效仿贵族式的家规早已在这样的寒微士族里形成,当然,贵族那一袖挥霍之天生贵气,他们可无法学习。
卫张氏领着众女郎一一行礼入内,嫡女们抬头挺胸,寥寥娉婷,庶出的姑子们也低眉敛目尾随在后,卫子青姊妹行走在最后。
卫笪朝嫡子庶子们挥了挥手,看向卫张氏,“可妥当否?”
卫张氏端庄地抿了一口茶水,侧首微微一笑,“阿青倒是个有孝心的。”
卫笪挑起一边飞扬的俊眉,不由诧异。
卫张氏也不卖关子,靠近卫笪低低絮语了一番。
卫桓自众女眷入门始便开始搜寻卫子青的身影,待看到卫子青旁边的子慧愣了一愣,随后傲然扬唇一笑,自认庾府这门亲没攀错。
众人依次而座,卫氏姊妹朝卫桓颔首行礼挨着他坐落。
大厅内一时寂静无声。
卫氏家教甚严,没有家主发话,谁也不敢吱声。
卫笪听卫张氏说完并未置一词,反倒是欣慰她的一番孝心,他锊锊胡须,朝卫桓那一方看去,温声唤道:“阿青。”
卫子未衰落,虽然出自寒门青低了低头,“阿青在。”
“妳阿母的位置无人可代,无须担忧。”
他在给她保证,建康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前朝始,卫氏一族的人,品貌皆上乘,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仍,连皇帝后宫,都有两位妃子出自卫氏,或许红颜薄命,皆没活过三十五便殒命。卫桓还算年轻,样貌风流,他的思量又岂能逃得过卫笪之眼,这继室,他是迟早会娶的,感念卫子青一番孝心,卫笪如是明言。
卫子青与卫笪皆是一愣,卫笪不可置信的倏地抬起头看着兄长,脸颊抽搐了一下,他仿佛已然看着富贵与他擦肩而过,离他远去。
卫子慧依旧垂坐在那里,静默不语。
卫子青又低了低头,朝着上位的方向道,“伯父,无须如此。”
卫笪欣慰的点点头,“嗯,如此贤淑,卫氏之光也。”
“伯父,阿青无颜唤伯父一声阿父……”说罢已是泫然欲泣,跪在棉塌之上簌簌抖动。
堂内所有目光唰的朝她射了过来,他们惊异于她的胆量,卫笪在卫氏的地位容不得人无礼,她竟然直接否决这位族长大人的决定,何其惊奇乎。
卫笪沉下脸,眼神凌厉,“如何说来?”
卫子慧侧过身行礼道,“伯父,可允子慧言语?”
如刀般锋利的眼神射向卫子慧,“允。”
“伯父,谢氏三郎,见过阿青。”
这言简意赅的一句,已然明了,大家都想起前几日的污浊言语,卫氏子青,已不是那个躲在深闺里的小小女郎了,那日拦谢三郎的车架,谁人不知,她是卫氏女。
众人醒悟,卫笪那张不符他年纪的俊脸沉了又沉,他派人查探过,卫氏女众多,那些流言并没有指出是卫氏哪一个女郎,那些闲言碎语他也命人封口,加上征南将军一事,也就侥幸般的以为,可以蒙混过去,可他忽略了谢三郎是见过卫子青的,当时,还有那么多世族子弟,若被皇帝知晓自己的冠冕被染过绿,那……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的额头开始泛起冷汗,那些世族子弟经常出入皇宫,他们自喻风流,甚么话都敢说,甚么事都敢做,若是碰到卫子青成了皇帝后宫的一员,哪怕是玩笑话,面对皇帝也是敢开的。
他颓然地朝众人挥挥手,又疾言厉色地对正准备开溜的卫桓道,“养不教,父之过。”
厅内的人无不掩嘴嗤嗤而笑,黄口小儿都懂的“三字经”,用来教训卫桓当之无愧。
卫桓顶着一张青紫的脸拂袖而去。
卫氏姊妹暗中相视而笑,相携一道出了正厅,却被阿玉拦在回去的路上。
“卫子青!”卫子玉气势汹汹追来,身后跟着两名婢女。
“啪!”
卫子青白嫩的脸上赫然印上一道掌印,她顿时瞪大了双眼,火辣辣的刺痛那么真实,即便做了毁誉之事,她的阿父都不曾打过,何时她被这样辱过。
忽地,又一声“啪”响,既狠且响亮,接着,卫子玉捂着脸大声尖叫起来,对着身后的婢女吼道,“死人!……给我打回来!呜呜……阿母……”
吼完她尖叫着跑朝正房跑去,两个婢女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左右为难,对方即便是庶出,也是跟主人沾得上边儿的,在二对二的情况下,她们只能选择追随自己的主人而去。
不怪卫子玉生气,卫子青不入建康宫,卫氏会再次在其他嫡女庶女之中再找人补上,毕竟他们卫氏不缺美人。而地位颇为高贵的卫子玉便是首选。
卫子青怔怔的看着卫子慧,那一掌伤痛都忘记了,她从未见过阿姐发怒,当初被卫桓告知将要入庾府为侍妾也没见她失态过,其实,卫子玉皮肤柔嫩,力道并不重,她只是被惊到了。
“阿姐……伯母会迁怒于你的,你快快走罢。”
卫子慧轻抚着她脸颊,嗓音苦涩,唤出卫子青许久都不曾再听过的乳名,“傻囡囡,我已是庾氏妇,她能奈我何?可怜你 ……”
卫子青突然很无力,阿姐在庾府又何曾好过,却依旧为她回来,现在又平添担忧。
她几乎是迅速地抬头,笑容灿烂,骄阳拂面之间,这一笑,胜似骄阳,她欢快地,坚定说道,“阿姐,子青不怕,阿姐勿忧,子青有神体护身哩。”
卫子慧被她逗得破涕而笑,可心头的隐忧依旧挥之不去。
二人尚未走出正院大门,便有两个身材粗壮的青衣妇人急急而来,直直的站在两侧,冰冷道,“二位女郎,夫人有请。”
卫子慧冷眼朝她们瞪去,嘴角露出讥笑,又回过头对卫子青缓缓说道,“久久不曾归家,我卫氏的奴,竟无礼至斯!若是在庾府,乱棍处之。”
她提到了庾府,庾府是贵族,她现在是贵族的侍妾,还是那个庾府嫡长子的侍妾,她被卫氏的奴仆藐视,便是藐视庾府!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两个青衣妇人心头俱是一惊,忙忙收起脸色,尊敬地行了大礼,口中呐呐道,“女郎恕罪,可夫人那里须行一趟。”
这是不得不去了。
几人穿堂过弄,不稍片刻,便到了卫张氏的院落,尚未踏足石梯,卫子玉那饱含委屈的呜呜声便传了出来,还抽噎不停。
二人入门行礼,齐齐道,“伯母。”
卫张氏那双眼冷嗖嗖地看过来,面沉如水,看见卫子青脸上的红印,心头怒火才消失一些,冷哼道,“卫氏之礼道教条被视为无物,庶出公然掌掴嫡出,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伯母!?”
卫子青的心里又酸又涩,是庶出便任人打了?庶出只能忍气吞声?不容抗拒?
她尚在难受中,卫子慧那清亮柔软的声音忽然响起,“人而不仁,如何礼?子慧已为人妇,伯母,可阿玉,她失仪了。”
她在解释,借鉴古人的话,代替卫张氏教训失德的卫子玉,她以妇人的身份,用仁爱之心,失礼之态,教训尚未出阁的妹妹,何其正常,反观之,卫子玉失仪,作为卫氏正房嫡出,若被传出去,便是整个族人颜面无光。
卫张氏被反将一军,顿时噎住。
卫子玉倏地站起,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双目更是愤恨地看着她们,咬牙切齿道,“雀颜之姿!竟妄想攀高,拦谢郎的车舆便不是失仪了?!”
卫子慧疑惑地迎上她那喷火般的眼神,轻声问道,“噫?妹妹可是见过那谢郎?”
“当然!”卫子玉似想到什么,忽然软了语态,看了看卫子青面色鄙夷,浑然不觉已落了套。
“庾氏!”卫张氏断然喝出声,唤出卫子慧夫家的姓,显然已是气极。阿玉若真识得谢氏郎君,得他青睐,何尝不是卫氏之福,她是卫氏嫡女,在各种场合见过谢三郎并不奇怪,但卫子慧那言语之中,竟隐含一层阿玉与那谢郎关系匪浅之意便是诬蔑了,卫氏这样的寒门,阿玉对于谢氏来说终也只得一个妾室的位置。
卫子慧微微一笑,已作妇人的她,褪去少女的青涩,一颦一笑中皆透出一股楚楚动人般的风姿,“伯母,庾府奴仆尚侯在院外,子慧该回去了。”
卫张氏一怔,她还没有怒到失去理智,心下对卫子慧已是刮目相待,她能立足于庾府至今,定是得那郎君的欢心,这于卫氏,是好事。
“便去吧。”
自从卫张氏的院落出来,卫子青那眼含仰慕的目光就再也没离开过卫子慧,“阿姐之智,子青自以为不如也!”卫张氏出身名门,岂是好糊弄之人,她也不过是看在庾府的份上罢了,但是,卫子慧三言两语就将掌掴之事敷衍了过去,这对于一向疼爱嫡女的卫张氏而言,是多么憋屈的事啊,同时再也无理由为难卫子青。
卫子慧离去后,卫子青回到偏院,桑便迎上来,“女郎,二郎唤你前去。”
“知道了。”她无视桑那灼灼盯人的目光,径自往自己的房内走去,卫桓余怒未消,此刻前去,便是承受无妄之灾,还是等他消气了再去问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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