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琴

　　“起床！羽彦，起床！路羽彦，你快起来。”。
　　我爬起来，脑袋依旧迷迷糊糊的。随即我又倒在了床上。
　　“路羽彦，再不起来的话我就回去了，就不管你了。”
　　“师父……不要吵我睡觉啊……”我蜷缩在床上说道。
　　本来身上还有只手，不停的在摇晃我，不过在我喊出师父两个字之后，那双手终于没有在摇晃我了。
　　“都到现在这地步了，你第一个想的，果然还是你师父吗？路羽彦啊路羽彦，你究竟是有多天真啊？”嘲弄的语气从身后响起。我才意识到，师父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猛然坐起，只见茈璃正坐在身后望着我，细长的眼睛充满了嘲讽，微微翘起嘴角好似在嘲笑我一般。我这才意识到我究竟做了多愚蠢的事情。
　　我冷哼一声，套起了衣服：“你要是有这么多的闲工夫管我在想什么，不如赶快说说你这么急叫我起来干什么？”
　　他笑着道：“行了，开个玩笑而已。我们还有正事要做，我要教导你关于受封典礼的礼节，到时候你可不能出丑啊。”
　　我盯着他半天：“嗯？你可不是什么好心的人啊，你会这么好心吗？”
　　“你所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还代表的是我们四阁的颜面。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而且还是为了落雪和宿照。现在这四阁，也就我与皇室稍微有点外戚关系。你与落雪还有宿照，统统都是出身平民。我并非有歧视平民心情，只是……”他的表情突然变得落寞无比，“现在民间一直都有邪教，在传言四阁的存在为世间的污秽，绝不能让他们捉到任何把柄。不然只怕到了这一代，四阁便会渐渐步入末路……最后的结果，我即使不说，你也应该清楚。”
　　他的眼眸出现了一种伤感的情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明确的表达痛楚。我第一次想要安慰他：“我知道了，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先说好，是为了落雪和宿照，不是为了你。”
　　“好！我们一言为定！”他带着笑容，握住了我的双手，随后便把我拖了出去。
　　饭后，茈璃便带着我找到了都城最好的裁缝，为我量身定做衣服。随后，给了大把银两，裁缝便规规矩矩的退下了。我无论到了哪里，都是被人指手画脚的存在。为何这裁缝似乎对我完全没兴趣一般？
　　茈璃拿起我的那一头棕红色的卷发，笑道：“你这头发的颜色还不如宿照和我那么显眼呢，怕什么？这裁缝可是很专业的，绝对不会做冒犯客人的事情。所以他也甚至看也不会看你一眼。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现在的任务就只用一心一意的跟我一起学习礼仪就可以了。还有——”
　　他故意把声音拉了很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还有什么？”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琵琶的声音啊？”他眼睛盯着我，问道。
　　这种眼神基本上就和小时候师父判断我有没有撒谎的眼神差不多，我也就回答了真的答案：“嗯，我每天晚上都会练习一阵乐器。”
　　他看我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也只能作罢，但是嘴里却小声说道：“好像有两个琵琶的声音呢……错觉吧。”

　　晚上与朱络说了这件事，谁知他只是笑了笑，随即抬起了纤细的手。在星点的光芒之下，这个房间被一层淡淡的银光所覆盖了一层，朱络道：“放心吧，现在房间里的声音传不出去了。”
　　“朱络，你能不能把面纱摘下来？”我问道。
　　“不行哦。”朱络愣了一下，然后飞速的摇头。
　　“朱络，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当然不能。”
　　“朱络，就让我看一眼吧，绝不外传。”
　　“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朱络，你要是长得丑我绝不嫌弃，你要是滑稽我也绝对不笑你，你要是长得好看我也不会爱上你，怎样？”
　　“不是长得美丑的问题。”
　　“朱络——”
　　“都说了不行了！”
　　“……”我与他面面相觑。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大声的说话。
　　“朱络……”
　　朱络望了望外面的月光，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唉……我知道了。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满脸期待的望着他的脸蛋。
　　他轻轻的撩起脸上的红纱，在烛火的照应下，我见到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红装映着脸上的淡淡微红，显得朱络的脸蛋细致无比。高挑秀雅的身材足以让人为之着迷。他下巴轻轻抬起，脸上的双瞳映着那如水一般的温柔笑颜，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我大概明白了他为何要带着红纱了，如此倾城之貌，若是让别人看上，只怕会引起万千的祸端吧？
　　“朱络，你真是个大美人啊。”我说道。
　　朱络立刻把红纱带上，说道：“你又何尝不是个美人？冰肌玉骨，面薄腰纤。虽看上去好似妖娆妩媚，但双瞳中却不失坚韧。身体看似纤细，实际却有着弓如满月的功夫，看似对一切都不在乎，奈何心中却有着无法言喻的神伤。我行走在世间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人好似羽彦你这般美丽的人儿。”
　　我摇了摇头：“在你面前，我便什么也算不上。”
　　“不，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你比我要好很多，很多……”朱络带着几分寂寞的表情，望着天空，眼中又闪过了一抹银光。
　　我也知道时间没的浪费了，默默的开始练习琵琶。而朱络却始终听着琵琶声，细细的柳眉皱紧，黑色的眼眸盯着竹林，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三日后，落雪与宿照去往了皇宫，前去打理关于受封礼的相关的事情。本应由落雪独自前往，但宿照也蹦蹦哒哒的跟了过去。这两个人据茈璃的说法，基本上都不会远离超过对方视线之外的位置。
　　而我，则是白天是睡觉和与茈璃相处，晚上则是会整晚都在朱络的教导下使用各种乐器。我在学乐器的方面十分有天赋，如今琵琶和古琴，我已经知道了怎么演奏，也能演奏出一些曲子了。但是我最熟悉的果然还是笛，这一点哪怕是朱络他也不敌我。
　　而今天，头却越来越沉重。一次又一次的鞠躬，下跪，更是消耗我的体力。
　　“羽彦……羽彦……你……”
　　耳边换来的是茈璃的喊声，我却无力应答。终于陷入了昏睡之中。
　　再醒来之后，已经入夜，茈璃静静的坐在我的身旁，手上拿着一本书，不过——
　　我试图爬起来，身体还是有点软绵绵的无力。茈璃放下手中的书，把我扶起来。我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同时还不忘打趣：“茈璃……你书拿反了……”
　　茈璃微微一愣，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说道：“对不起。是我把你逼的太紧了。”
　　他难的第一次向我道歉，所以我也难得的想安慰他一下：“如果我不愿意，我绝对不会老老实实的听从你。你也别自责，我也是把自己看的太厉害了。”
　　他竟然将我搂入怀中，当我呆在他怀中的时候，他说道：“羽彦，别太勉强自己。若是觉得累了，直说也无妨。这次是我的错，也不用你勉强自己来安慰我，偶尔让我自责一点吧……这样我下次才能更加顾虑你的心情啊。”
　　“茈璃……你今天吃错药了？”我满头雾水的问道。
　　茈璃揉了揉我的头，温暖的大手把我的头发搞的一团乱。
　　第一次，被除了师父之外的人拥抱。第一次，感受到除了师父之外的人给予自己的温暖。
　　我笑着对茈璃说道：“茈璃，谢谢你……”
　　茈璃温柔的一笑，便走了出去。
　　而我却一直沉浸在茈璃的温柔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自从上次茈璃让我不要勉强之后，茈璃直接教导了我所有应该要学这几日，红绸又回来了。红绸它这段日子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却越发的抖擞。我与茈璃商量之后，茈璃便同意了我收养红绸。茈璃与我，还有红绸，一起离开了四阁。
　　我虽劝过朱络与我一起离开，但是朱络说，他自有办法跟在我身边，所以就让我与茈璃一起离开，无需理会他。
　　而下午，我便与茈璃到了皇城。今日晚上，便是受封典礼。
　　茈璃不停的告诫我，那些复杂繁琐的礼节。
　　而今天的茈璃，难得的带上了华丽的发冠，身上的那身华服同样是紫色，不过却是那种黑色与紫色相间的衣服。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认真的打理自己的外表。而他的说法则是，今天与平日不同，需要见到各种达官贵人，如果不好好的打理自己的仪容，不仅是给自己丢脸，还是给四阁抹黑。
　　而他也认真无比的在那半个月前找店家加急赶制的衣服当中，仔细的挑选着。但是对于我来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四阁的颜面与我何干？我只知晓我必须要让自己心安才行。
　　我咬了咬牙，对着帮我挑衣服的茈璃问道：“茈璃……今天师父是不是会来？要是我遇到师父了怎么办？”
　　他顿了下动作，但是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继续挑衣服，说道：“冷静一点，你要是遇到你师父了，你还能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伸手抚摸着红绸的红毛，久久不语。
　　茈璃他只是回头望了我一眼，随即继续说道：“你不能与你师父相认。你可曾知晓如果你师父执意要杀你的话，他会得到怎样的惩罚吗？会以谋杀亲王之罪，被打入死牢，最后一定会死无全尸的。就算他原谅了你，你也没可能回去。别忘了你是不能离开四阁的。”
　　“真是过分。你为什么要这样打击我啊……”带着几分苦笑，我看向茈璃。
　　他连头都没回，说道：“这些事情，你不是比我还更清楚吗？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真是过分呢……”我自嘲的笑了笑，我竟然在奢望他能跟上次一样，说一些好听的话，“是啊，我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他回头盯着我，我盯着他。后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不过他没有说话，而是从衣服堆里面取出了一套淡蓝色的华丽衣服，扔到我面前，然后匆匆向周围人交代了几句话，于是便跑了出去。
　　红绸轻轻的舔了下我的手，于是用它黑色的小眼睛盯着我。好似在安慰我一般。
　　“谢谢。”我抚摸了下它的头，它也老老实实的任我抚摸。
　　我拿起了那件淡蓝色的衣服。内部是蓝色织锦镶边的里衣，外面是一层薄纱，白色的薄纱还有精致的刺绣痕迹。看上去华丽大方，穿上去清凉舒爽。想起茈璃那一层包着一层的衣服，我突然觉得他对我其实不是很差，至少他已经很贴心的帮我选了一套看上去华丽，但是也不会让我感受到热的衣服。
　　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拿起那一套衣服，便到了屏风后方去换。看着这套淡蓝色的衣服之后，心情也好了不少。

　　一个时辰后，只见茈璃一头大汗的跑了回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盛夏本身就够热了，他还穿着如此厚重的礼服跑来跑去，难怪他跑了个满头大汗。紫色的碎发粘在他的脸上，黑色的眼眸依旧带着平日的几分笑意，但是他的嘴角却始终带着笑容。
　　我放下红绸，扶着茈璃坐下，问道：“你去干什么了，怎么弄了一身汗？”
　　茈璃脸上带着几分温柔的笑容对我说了什么，但是我却早已被他的笑脸震的移不开视线。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对我露出这种笑容，那种温柔并非故意做出来的温柔，是真真正正由心而发的温柔。这个笑容哪怕是师父也没对我露出过。
　　或许是他发现我的表情不对劲，所以他也收起了刚刚的笑容，皱了皱眉头问道：“羽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摆了摆手，苦笑道：“算了，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茈璃说完这句话，便开始坐着休息。我望了望天空，似乎隐隐约约之中，有什么改变了。在茈璃与朱络的陪伴下，我思念师父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这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宫殿那富丽堂皇的楼阁被两条金龙所环绕，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汉白玉砌成的十米高的台基上，远望犹如神话中的琼宫仙阙，建筑形象严肃、庄严、壮丽、雄伟，三个大殿的内部均装饰得金碧辉煌。台上的老皇帝眯着眼睛打量着我，两旁的臣子始终低着头，看不到脸。
　　落雪带着茈璃和宿照，呈一个三角形，走在我的面前。而我，则是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的身后，脸上努力表现出严肃的表情。茈璃悄悄的回头，对我送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一下子充满了勇气。
　　一直走在了台基下方，茈璃与宿照同时退开两旁。落雪半跪下，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陛下，臣云书亲王，携新任琴阁阁主路羽彦，参见陛下。”
　　我们四个人一起跪下。而我的余光正好瞄到，人群之中，突然有一个人全身一震。
　　“平身——”
　　皇帝庄严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一旁的小太监拿起了一个诏书，小心翼翼的递到了皇帝的手上。皇帝拿起了诏书，缓缓念道：“朕宣布，从即日起，四阁之中琴阁归位。由路羽彦担任琴阁位置，封号路琴亲王。”
　　“谢陛下！”我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即再站起，一路低着头，一直到小太监把诏书交给我。我才敢抬起头来。
　　台上的皇帝，有着与华耀一样的黄金色眼眸。那眼神，仿佛在扫视自己一般。
　　皇帝站了起来，说道：“接下来决定，路琴亲王的探访之所。”
　　我还没来得及回忆这探访是怎么回事呢，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了：“等等父王，这次就让孩儿来决定吧。路琴亲王曾与孩儿有过一面之缘。”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便道：“好，那——就由曜儿决定吧。”
　　我内心暗暗的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可不是华耀正在对自己微笑吗？
　　华耀微笑道：“那，孩儿决定。路琴亲王，请到华容城去探访吧。期间由林惜闲大人负责接待路琴亲王。”
　　皇帝二话不说，便同意了。难得穿着华服的师父，站出来缓缓说道：“是，臣接旨。”
　　“为了庆贺路琴亲王归位，今晚大设宴席！”

　　异常盛大的晚宴，就在皇帝的这句话之下，开宴了。
　　师父一直都没望过来，一个人默默的站在角落。明明我才是今天的主角，他却始终都没正眼望过我。师父啊，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
　　在一片喧闹声之中，不知道何时，中间突然走出了一个一身红装的男子。男子脸上蒙着红色的薄纱，若不是他身形高挑，真的会一眼把他认作为女人。
　　“有刺客！！”
　　一群锦衣卫将男子团团围住，但是他的双瞳却没有半点的变化，依旧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更是显得他的高深莫测。
　　“朱络！”我与茈璃不约而同道。
　　朱络瞄了我一眼，随即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说：“参见陛下。草民是路琴亲王的好友，以后怕是难以再见他一面了，今日不过是再想为路琴亲王演奏一曲践行而已，望陛下成全。”
　　“等等。”皇帝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趣，问道，“路琴亲王，此人所言，是否属实？”
　　我毕恭毕敬的答道：“是，陛下。朱络公子与臣的确是老相识。”
　　“那，朱络公子，请便吧。”
　　锦衣卫纷纷退开，但是依旧是一副警戒的样子。
　　“草民接旨。”朱络把琴平放在地上，微微笑道：“这是简单的一曲《渔舟唱晚》。曲子说的是海边的渔民丰收时的喜悦，象征在陛下的带领下，国民们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美好生活。”
　　柔美的音乐声从朱络手下奏出，所有人都忘却了吃惊，倾听着朱络演奏。而我，也拿出了一个笛子，与他一同演奏这首曲子。
　　在曲终的时候，朱络抱着琴，又鞠了一个躬。在众人的惊愕下，轻轻踮脚。瞬间，便消失无踪。
　　皇帝似乎很有兴致一般，说道：“奇人啊，真是奇人啊。”
　　“路琴亲王，敢问你与这位朱络公子是什么关系？”台上的华耀问道。
　　“朋友。”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丝毫不顾后面黑着半张脸的茈璃。
　　“好啊！真是个高深莫测的朋友。”华耀笑着鼓掌。
　　于是，周围也响起了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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