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
程家夫妇早年时候是留过洋的，生活上习惯了海派作风，什么都是西式的。
程咏薇不过在程公馆呆了几天，就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舒适华丽的房间、现代化的家用电器、最时髦的衣服和化妆品，对于如今的程咏薇来说，都是触手可及。
她舒舒服服地过了几天后，不得不感叹一句，即使这个时代科技还不够发达，但上流阶层从来不会无聊。
光那些在程咏薇眼中是复古风格的衣服，就在衣橱里挂得满满当当，够她慢慢欣赏，耗上大半日的时间。后世流行的复古风，放在这时根本不够看，只能说学到皮毛却未领悟到精髓，根本未得其中真意。
那些剪裁精致的洋装，就连程咏薇这种对蕾丝花边无感的人，都起了兴致。——反正现在她的身体才十四岁，不存在大龄女青年装嫩的问题，就索性少女一回吧！
连程咏薇自己都暗暗称奇，不过一个礼拜，她在这家里就自在起来。
称呼上也都一一改了去，再不是生疏的父亲母亲，而是和程嘉树一样随意。至于对程嘉树么，一口一个小树，叫了几天竟也相当自然了。
很快就到了周末。
听说隔壁的卓家兄妹都从学校里回来了，程嘉树立即拉着姐姐要去上门拜访。
程咏薇虽有耐心陪他玩，但总归是个偏安静懒散的，程嘉树在姐姐面前还要装一点绅士品格，不好意思像以往疯魔地玩这玩那，不由就想念起卓家的某人来了。
而程家夫妇，对于自家儿女的交友，自然是十分支持的。
况且，对方又是知根知底的卓家，杨君玉甚至一下就想远了去，直说让程嘉树带着姐姐，赶紧去卓家见见卓家那对出色的兄妹，尤其是哥哥卓扬。
程咏薇自进了程公馆，这还是头一回踏出家门。
倒不是程公馆是什么深宅大院，要让她躲在深闺人未知，而是健康上的问题：她这副身体有些虚弱毛病，自兼程赶路后便不太舒适，也就静静在家休息了一阵子。
程氏夫妇是不大过周末的，两个人在家半日，就又要赶去公司。夫妇俩临走前，特意嘱咐程嘉树好好带着姐姐去卓家做客，不要失了礼数。
对于隔壁的卓家兄妹，程咏薇在程嘉树那里所闻甚多，原本就带着几分好奇。既然得以前去拜访，她自然也是乐意的，稍微装扮了一番，就跟着程嘉树出了程公馆。
卓公馆远比程咏薇想象的，还要大上一些。据程嘉树说，卓家的嫡系子孙全都住在此处，但他也只认得卓家长子的一儿一女，即是他口中的卓家兄妹。
姐弟俩将礼物交给门房之后，就有一个年轻人过来为他们带路。
卓公馆的风格和程公馆不大一样。
卓家是正宗的贵族世家，思想虽然开明，做派却还是旧式的。若说程公馆是欧式的花园洋楼，卓家却是小桥流水的深宅大院，一草一木看似平淡，实则都大有讲究。
程咏薇一走进去，就觉得心神一静，古雅庭院，静水流深，品种珍贵的锦鲤矜持地游于水中，什么叫意境，什么叫庭院之美，她瞬间就感受到了。
据说真正的贵族气度，是要三代以上的传承熏陶，才能够培养出来的。
卓家的小主人还未出现，但为他们引路的仆人，穿着淡青色的长袍，行走间的姿态文雅安然，已隐隐显出大家风范。
都说仆人随主子，这卓公馆的主人，大约只有更大气不凡。程咏薇一边在心里猜测，一边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在她生活的现代社会，真正的贵族已经几近绝迹，普通人说起以往的贵族世家，向往之余，更觉距离遥不可及。
程咏薇正是这样的想法。
程嘉树小朋友可没那么多复杂心思。他对曲径通幽的卓公馆并不陌生，甚至有些轻车熟路，想来是来了不少回了。
程嘉树一边跟在那仆人身后，一边与他轻声言语，言行举止比起在家时收敛不少。看来，百无顾忌的程少爷，到了卓家的庭院里，也会被这其中的庄严氛围所感染，不再敢随便放肆。
“林聆哥哥，好久不见，你好像瘦了呢，难道是被卓越欺负了？”
那仆人面目清秀，微微侧过头，答道：“二少爷没有欺负林聆，是林聆自己生了一场病，前几日刚好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嘉树少爷还是直接唤我林聆吧，不要坏了规矩。”
卓家的规矩，程嘉树也是知道一点的，将那话听了，随即便改了口道：“林聆，我听说卓扬哥最近都没空去骑马打猎了，是功课太忙了吗？”
林聆点点头：“大少爷下一年就要参加联考，学校也定下了，如今一心用功，自然是没空再去打猎。”
何况那霍家的二小姐，最近老是借打猎的时机，给大少爷使绊子。
霍家如今正当如日中天之时，权大势大，不是卓家该招惹的，卓扬吃了两回暗亏，还得将怒气憋着不能发作，干脆也就不再去打猎了。
这些内情，林聆自然不会说给程嘉树听。
一则程咏薇在场，他对这个刚归家不久的程家大小姐还不熟悉；二则，程嘉树年纪尚幼，恐怕并不能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何况，他来卓公馆时日虽短，那些规矩也都是熟知的：随便议论主人家的隐秘，不是正经仆人该有的行为。
程咏薇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没往别的地方想，只是暗暗奇怪：不是说卓越是个女孩子么，怎么这个林聆一口一个“二少爷”的叫？
林聆把他们带到会客室时，躬身行了个礼，让他们稍等片刻，便去内宅通报去了。
姐弟二人坐在那古朴的雕花木椅上，相顾无言了一会，程咏薇想起自己疑惑未解，便要向弟弟问个清楚。
“小树，”程咏薇伸手摸了摸程嘉树的头，轻声问道：“你不是说，卓家的老二是个女孩子么，刚才那人怎么称呼她二少爷？”
“因为卓家的女孩子，都是当男孩子来养的嘛！”一个身穿白衬衫、皮马甲的少年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
程咏薇一怔，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的一点声响也没有？不由就被吓了一跳。
“哎呀，你这身衣服真帅气，我也要让爸爸给我买一套！”
程嘉树一看到那少年，半天的规矩都白守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嚷嚷着就去摸少年的皮马甲。
“哼，这可是我前几天去打猎得来的皮毛，外边儿可买不到的。”少年头一昂，得瑟地说道。
程嘉树撇嘴：“会打猎算什么，我们家的百货公司什么都有，就不信买不到这个！”
“我这是自己打猎得来的，哪像你啊，暴发户家的有钱少爷，啧，除了让家里给你买，你还会什么？”
一听到程嘉树又在炫富，家教甚严的少年怀着几分鄙视、几分嫉妒，不以为然地嘲笑道。
“你，你才是暴发户呢……”程嘉树一时吵不过他，很是不高兴。
他本想挥起小胳膊打一架，但看看少年晒成小麦色的结实手臂，再看看自己的白嫩手臂，勇气一下泄了大半，嘟着嘴气鼓鼓地转过头，索性不再理睬他。
“哟嗬，小破孩子，敢不理我？”
少年出手极快，捏住程嘉树的脸颊后，就不停地扯来扯去，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来，“啧啧，这小皮肤真嫩，跟羊羔似的。”
程嘉树努力想要挣脱开他的“魔爪”，但无奈人小势微，这人可比他大了好几岁。
且这少年又是从小练武的，养尊处优的程嘉树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有不断地挣扎，嘴里含糊地嚷着：“你，你以大欺小，我要告诉卓伯伯去……”
少年头一昂，他从小就是被“家法”伺候大的，才不怕这个呢！
他直接无视了程嘉树的威胁，无动于衷地继续蹂躏。
程嘉树没辙了，想起自己这回不是一个人，又拼命地往程咏薇那边嚷：“姐姐，救命！救我啊，姐姐……”
卓越“切”了一声，完全无视他的抵抗，一只手就轻松地制住他，不让他乱动。
到了这时，他才仿佛得了空一般，朝程咏薇这边看过来。
他仔细端详了文文静静坐着的陌生少女，似乎是努力回忆了一番，才恍然道：“你是程嘉树这小子的姐姐，对不对？”
少年眉毛一挑，话语中依然带着几分痞气：“我是卓越，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这少年就是卓越。
程咏薇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的一身飒飒英气。
她在一旁做了半天的看客，觉得这人和程嘉树的互动很是有趣，若不是碍于在别人家里，早就笑出声来了。
程咏薇弯着一双圆圆的眼，笑眯眯地说道：“你好，我是程咏薇。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多关照。”
卓越看着这个笑容温柔，又有点俏皮的女孩子，眼睛亮了一下，突然之间对女孩子这个定义，有了某种新的认知。
原来华京还有这样的女孩子啊……
卓越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女孩极少，几乎是凤毛麟角。
她自己就算了，根本是个披着女孩外表的英气少年，除此之外，卓家的其他堂姐妹也都受了大家族的熏陶，走的是爽朗大气路线，并没有程咏薇这样的柔雅少女。
而其他的——卓越还不到需要参加上流交际的年纪，接触到的，就只有霍家那位二小姐霍灵音。但霍灵音活泼得简直过了头，连耐心最好的大哥卓扬都对她躲之不及。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刚从射击场回来的卓扬，正巧遇到前来寻他的林聆，便直接来了这边。
看到里面气氛似乎融洽得很，这位卓家长孙不由微微一笑，裹在长筒军靴里的修长双腿一个迈步，就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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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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