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妖姬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进了帐篷，鹤发白须，满面红光，手执一个龟壳，目光炯炯，一脸得意之色。俞梓听其言观其行，惊道：“莫非阁下便是西伯侯姬昌？”
　　来人脸上笑意更浓，附手道：“高人果真是高人，你我素未谋面，你却一眼看出我的身份。没错，在下正是西伯昌，还未请教……”
　　司马迁《报任安书》中所说“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中的西伯指的便是眼前的西伯侯姬昌，饱读诗书的俞梓又怎会认不出这个绝响千古的传奇人物。据闻姬昌年少时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上古遗留的《河图》、《洛书》两本奇书，此后便时时演周易、推前尘、算来时，眼前之人满身贵气，又执龟壳批命，除了姬昌还会是谁？此次返古本只为了见妲己一面，却无意遇见西伯侯，真是意外之喜。只见俞梓和许可颖不约而同地深深一拜，俞梓谦卑道：“在下俞梓，与孙女途经此地，能够恰逢西伯侯真是三生有幸！”
　　姬昌若有所思，自语道：“好一个鬻子，老丈莫非便是姓羋名熊，人称鬻子的祝融后裔？”
　　俞梓错愕非常，文王居然将他当做古人鬻子，真是好笑，忙摆手道：“非也非也，此俞非彼鬻，此梓亦非彼子，老汉不过是山野之间的无名小卒而已。”许可颖却道：“爷爷，西伯侯礼贤下士，乃明主也，你又何必三缄其口，自瞒身份呢？”
　　姬昌笑逐颜开，拱手道：“果真是贤人鬻子，昌一早听闻鬻子学富五车，思想深邃，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方才我在帐外见你金针刺穴，又以所谓仙药导人向善，就知先生必有非凡之处，一问之下果如其然。昌不才，求贤若渴，今巧遇先生，还请先生莫再推搪，出山辅佐于我，以好造福百姓！”
　　俞梓道：“请恕小女可颖胡说八道之罪，在下却是并非鬻子，更不是祝融后人，不过是普通的山野村夫，还请西伯侯见谅！”
　　姬昌正自沉吟不语，许可颖说道：“爷爷，你昨晚与我说今日会巧遇圣人西伯侯，还说他此行是为了劝服冀州侯苏护停止干戈，进献爱女苏妲己，以全大义。现在果真遇上了西伯侯，你又何必藏头露尾呢？”
　　许可颖这样一说，俞梓顿时明白她的心思，公元前1065年纣王钦点妲己入宫，不想却逼反苏护，两军交战于冀州，而根据史书所载，西伯侯此行却是为了劝服苏护归降朝廷，献上爱女。许可颖之所以让俞梓冒认鬻子，为的就是跟着西伯侯一起去拜见苏护，如此一来拍摄妲己纣王相遇之事便十拿九稳。
　　想通这个关节，俞梓也就不再推搪，摇头晃脑道：“承蒙西伯侯不弃，在下也就不便推三阻四，今日得遇明主，自当效犬马之劳。”他与可颖深深一拜，姬昌赶忙将他扶起，大笑道：“有鬻子相辅，大事何愁不成！昌自问对占卜风水之术略知一二，但比起先生却大大不如。先生怎会料到昌会途径此地，而且此行是为了劝说冀州侯，还请先生教我！”
　　史书所载，鬻子年九十拜见文王，文王以之为师，俞梓现在既然已经冒认鬻子，也就不妨将错就错，答道：“听闻西伯侯得到河图洛书而演八卦，从此之后问前程，占凶吉，事无巨细，尽在掌握之中，可有此事？”
　　姬昌道：“世人言过其实而已，自昌演八卦以来确实能趋吉避凶，但所占之事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尚且有所偏差。八卦只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种变化，远远不及世情那么诸多变数，变化万千。昌时常觉得八卦不足以为时所用。”
　　俞梓笑道：“八卦虽只有八个基本卦，但八八六十四，再八共五百一十二，两卦三卦相生，则变化无穷，源源不绝，何止千变万化。”
　　俞梓这样一说，姬昌立马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这几十年萦绕在脑的难题居然一下子迎刃而解，附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师父请受弟子一拜！”俞梓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但西伯侯尚且执意要拜，倒是许可颖取笑道：“你们两个加起来都过一百五了，还在这里玩小孩子拜山大王的游戏，羞也不羞。在这样折腾下去，恐怕太阳落山还没到冀州侯府，一场浩劫恐怕是难以避免了！”
　　西伯侯这才作罢，答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女，鬻子先生的孙女也是不同凡响，没你提醒，老朽倒是差点误了大事。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起程，赶往冀州府，有了先生相助，想必劝服苏护也是囊中之事。”

　　如此一来，这三人便一同上路，赶往冀州侯苏护府邸。此次文王孤单一人从西岐前往冀州，只因他不想劳民伤财，行事一向亲力亲为，轻便上路，从不麻烦沿途百姓，也不惊扰各地官员。看到周文王的贤能比史书所写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可颖深感安慰，但转念想到周朝到最后还是成为有名无实的中央政府，最后甚至为秦国所灭，不免唏嘘，任何人物任何王朝，放在历史长河上都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时值苏护刚刚提下十六字反诗“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冀州苏护，永下朝商。”，离开朝歌驻兵冀州之际，三人并未来到苏护府邸，而在半路上就看到远方战旗飘扬，绣着大大的“冀”字，看来苏护正在此处扎营休息。待得士兵通传，三人被带进主营，只见苏护着一身铠甲，留着八字胡，气势非凡，霸气逼人。
　　见到西伯侯，他却格外谦卑，起身相迎道：“西伯侯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但若此次你是奉那暴君之命来劝降的，那就恕难从命了！”
　　姬昌道：“冀州侯果真快人快语，那么昌也不便拐弯抹角。在此之前，容在下为冀州侯引见一位贤者，这位是鬻子先生，这位是他的孙女。”
　　俞梓与许可颖齐声道：“拜见冀州侯！”苏护还礼，寒暄过后，西伯侯道：“此番大王听信费仲这佞臣的谗言才会一时糊涂，强要苏贤弟的爱女入宫为妃，如若苏贤弟因此造反，实在大大不该！”
　　苏护道：“苏某胆大包天，揭竿而起，并非为了一己之私。犬女妲己自小体弱多病，而宫廷之中尔虞我诈，波诡云谲，试问她一名弱女子又怎能自处？尽管如此，若牺牲小女一人便能平息干戈，使得百姓安居乐业，苏某绝无怨言。久闻姬伯治民有方，西岐一带在姬伯的治理之下民风淳补，风调雨顺。但帝辛自登位以来好大喜功，不断向东夷用兵，虽然殷商领土得以扩张，但搞得民不聊生，国库空虚。请问姬伯，你一向爱民如此，如此暴君该不该反？”
　　苏护为人忠直，以百姓之苦为苦，以百姓之乐为乐，这数十年来他眼见纣王穷兵黩武，中原之地兵连祸结，多番进言劝诫，纣王依旧我行我素，好大喜功，他谋反之心早就酝酿已久，此次借妲己之事发难不过是借题发挥。
　　只听苏护续道：“这暴君只会一味扩张领土，战事花费不菲，苛捐杂税自然不在话下。这几年，他又鬼迷心窍，爱上穷奢极侈的生活，后宫佳丽数十人还心有不足，到处搜罗民间美女，扰民伤财。今次他对小女动了心思，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某不才，甘愿蒙上千古犯上作乱，谋反之骂名，也要与他斗上一斗！”他吹胡子瞪眼，将一张茶几拍得险些断裂，看来他与纣王积怨已深，凭西伯侯三言两语又怎能消去他心中怒火，主动奉献爱女，求和受降？
　　姬昌不温不火，问道：“苏贤弟以为以冀州的兵力，何时能够推翻殷商，取而代之？”
　　苏护没想到他有此一问，皱眉答道：“姬伯说笑了，区区冀州五万兵力，又怎能抵御帝辛的百万雄师，更何况帝辛久经沙场，若他御驾亲征，恐怕不出十日，冀州必定被夷为平地。”他深叹一口气，满腹忧愁，一览无遗。
　　姬昌继续问道：“既然如此，这一战不过是徒增杀戮，兵戈扰攘之后帝辛依旧我行我素，百姓依然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而堂堂冀州侯却会沦为阶下囚，更有甚者，战死沙场，只是为了一时意气，值得做出如此牺牲吗？”
　　苏护话锋一转，道：“苏某自知这一仗不过是以卵击石，以苏护一己之力根本不足以推翻暴政，然暴君倒行逆施，人人得以诛之。姬伯既然爱民如子，又怎能忍心见到子民受暴君欺侮，生不如死？苏护愿拥护西伯侯为尊，携手推翻暴君，取而代之，好为万民谋福祉。”
　　姬昌连连摆手道：“冀州侯，我好心相劝，你却冥顽不明，反倒想让我与你一齐做乱臣贼子，行谋反之事，真是岂有此理！”他拂袖而去，却被苏护拉住：“姬伯，你一心事主，我无话可说，但也不要为了纣王伤了你我兄弟二人的和气。据我所知，你对纣王虽然忠心耿耿，但他久闻你贤德之名，心有妒意，再加上朝中佞臣当道，所谓众口铄金，苏某只怕那一日你会步我后尘，君逼臣反……”
　　姬昌若有所思，自古以来做臣子的最怕功高盖主，西伯侯早有贤名，西岐本是一处偏远山地，在他治理之下人民丰衣足食，以至于各方百姓慕名来朝，短短几十年间西岐人口剧增，相比之下朝歌百姓因为不堪作战服役，颇有怨言，朝歌人口逐年锐减，纣王虽未宣之于口，但又怎能不耿耿于怀？
　　苏护见他脸色迟疑，又道：“苏某人是有名的固执，决定的事绝不会回头，此事朝中上下人所共知。纣王偏偏派你来劝我归降，恐怕不过是为了让你出师不捷，再治你个办事不利之罪。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番话在姬昌心中引起了不小波澜，但他依旧面不改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做臣子的理当忠君爱国，稍有不顺便逆谋造反枉为人臣。昌奉劝冀州侯你悬崖勒马，切莫为了一时意气，逆行倒施，留下千古骂名！本侯言尽于此。”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姬昌再次拂袖而去，苏护不再阻拦。三人上马而走，却越行越慢，许可颖忍不住道：“西伯侯怕是在等冀州侯追赶而来吧？”
　　姬昌笑道：“先生的孙女真是聪明绝顶，可惜并非男儿身。”
　　俞梓答道：“西伯侯这招欲擒故纵的确高明，纣王无道，西伯取而代之是迟早之事，但眼下纣王不过是为了开疆辟土劳民伤财，民怨不深。”
　　姬昌道：“不错，先生一语中的，如今用兵不过是白白让生灵涂炭，又自招杀身之祸，得不偿失。为今之计，唯有苏护停止干戈，奉献爱女妲己于纣王，所谓红颜祸水，如若纣王沉迷妲己美色，不务国事，必能引起民怨，到时各地诸侯团结一致，那仁人志士，取而代之便指日可待。”
　　姬昌两眼炯炯有神，眉飞色舞，与方才在苏护面前一副大义凌然的愚忠模样全然不同。他与俞梓不过刚刚相识，居然如此推心置腹，将心里话托盘而出，真是让人始料未及。正所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姬昌求才若渴，既得良才便全心信任，如此的自信如此的眼光，果然是明君之选。
　　如他所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身后便响起了苏护的声音：“姬伯请留步，请听在下一言！”三人勒马回首，姬昌道：“冀州侯难道回心转意？”
　　苏护骑马走近道：“非也！苏某只是想请姬伯再相加考虑，暴君无道，苏某愿推举姬伯为王，共同推翻暴君，建立新朝以救万民。”
　　俞梓看出文王心思，便代他答道：“纣王虽然苛捐杂税，扰民伤财，但以开疆辟土为名，百姓愚昧，依然会拥护旧主，如贸然起义只会得不偿失。若冀州侯真心要推翻暴君，在下倒有一计，不但可解当下燃眉之急，还能让殷商自取灭亡。只看冀州侯愿不愿意忍痛割爱，牺牲小我？”
　　苏护乃大喇喇的汉子，说话直来直往，便道：“有真有如此良计，苏某必言听计从。大丈夫为求大事做小小牺牲算得了什么？还请先生明示！”
　　俞梓道：“此计谋再简单不过，只有三个字‘美人计’。”
　　苏护奇道：“‘美人计’？愿闻其详？”
　　俞梓道：“听闻冀州侯之女妲己天姿国色，倾国倾城，此次战事也是因为苏妲己而起。虽然苏妲己乃冀州侯爱女，但为了区区一名女子与朝廷大动干戈，乃至生灵涂炭，兵连祸结，实在……”看到苏护面有难色，似有悔意，他接着说道：“以在下愚见，冀州侯莫如将爱女进献纣王，如此一来一举三得。其一，停息干戈，万民受利；其二，从此往后冀州侯便是国丈，就算有佞臣再在纣王面前进言，也不能陷害于你；其三，妲己进宫，迷惑昏君，让他无心政事，变本加厉地伤害百姓。等时机一到，我等便以‘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为由，带头反殷，到时民情汹涌民怨沸腾，任他殷商百年基业也不堪一击。如此良计，能否为之，只在冀州侯一句话。”
　　冀州侯侠肝义胆，虽稍有迟疑，但犹豫之色转瞬即逝，拱手道：“若牺牲小女一人，能救万民，夫复何求？还请姬伯、鬻子还有这位姑娘一同回营，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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