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屑一顾是相思

　　伍·沧海桑田，倾尽金樽前

　　不久后，秦国新律令颁布，王上龙心大悦，在宫中大宴群臣。难一回来的时候已是夜阑人静，他却径自敲开我的房门，脸色在月光里红到似乎要滴出血来，两只手绞在一起，半天才低声道：”阿泯......今日大王说，要为我指婚...”

　　我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害羞的：“那是好事啊...是谁家的小姐？”

　　闻言，他骤然抬起头来，衣袍上虽染满酒气，眼神却是格外清晰，仿佛九重天顶最亮的灯盏，不容我闪躲忽视：“大王问我可有心仪的女子...我答他，已有。”疑惑间，我尚未开口，他却蓦然道：“阿泯...你...可愿嫁给我？”

　　那一刻我心神俱震，却忽然想起自己大婚那日，九天金雨纷扬而落，织女数日赶织出的万里长虹自南地一直延绵至北地。我身上穿的是以要吃白凤尾羽织就的嫁衣，光华绝伦，举世无上。回想起来，缭绕蹁跹的仙舞之中，唯有潇流君神情肃穆，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当时万念俱灰的我，亦是没有发现。

　　我直视着门外局促的少年，他的眼底倒影着我的身影，坚定且注目。清雅的眉目，忽的有些神似住在昆仑墟尽头的那个人。无边的哀切在一瞬间涌上心头，让我把什么禁忌都跑到了脑后。
　　他见我半天未语，倏地神情一黯，“对不起...我可能是醉了罢。”他言迄，想要转身走掉。
　　我无声的扯起嘴角，轻声道：“好。”

　　结局再坏，大概也好过我如今的心境了吧。

　　他倏然转过身，显然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许久才一把握住我的手，开始语无伦次：“阿泯...你答应了？你真的...我不是...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然后愣愣的傻笑起来，颊边笑涡清晰可见。
　　直到他手上滚热的温度传了过来，我才忽的记起，我与潇流成婚多日，却始终是相敬如宾，竟连手指都不曾相碰。天界称颂的神仙眷侣，不过是徒有虚名，水月镜花一般，就连手指的轻轻一碰，都经受不起。

　　倏然我的心狠狠的被人敲打了一下，总感觉周围有什么人看着，环顾四周，并未有何不对，或许是我多疑了吧。

　　王上亲自为我们赐婚，赏下了无数珠宝。成亲那一日，我穿着凡间鲜红的凤冠霞帔。被难一牵着，一步一步走到秦宫大殿正中，去身行礼。难一扶起我，一袭大红长袍更衬得他身形修长。热力源源不断的自他手上传过来，烫暖了我长久以来的冰凉，按照凡间的习俗，成亲时要拜天地的，拜天地月老，拜君主高堂。

　　头磕在地面上的那一瞬我在想，若是月老直到我对他行如此大礼，势必惊骇道连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吧？

　　之后监礼官高喊：“夫妻对拜。”，我转过身来，迎上难一温柔的目光，继而灿然一笑，俯下身去的时候，我清晰的看见她眼角的一滴晶莹的眼泪，缓缓跌落在穿堂而过的风里。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
　　眼角的余光中，李斯深邃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我，嘴角扯出锋利如钩的笑意。我微微皱了下眉，轻声道：“难一，我有些累了。”他果然在瞬间露出担忧的神色，扶着我的肩膀，朗声道：“大王，天色已晚，容臣等先行告退。”我被他抱在胸口，大红的裙摆拖曳过光可鉴人的玉石地面，宛若见此盛开的花，血一般的刺目。出了宫门，身后缠绵暗哑的风吹进我的耳朵，带来大殿上喧哗的声音。“大王，韩非这般狂妄自大，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啊。他曾在臣面前炫耀过，秦国颁布心灵的事，非他不可.......”许久之后，我才听见秦国王上冷笑了一声，手中的酒杯狠狠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聒噪着我的耳膜。
　　那人的声音，我认得。
　　李斯。
　　“难一，要小心李斯。”我轻声附在难一耳边说，他点头莞尔。

　　王上果然渐渐疏远了难一。他眉间的愁色一层一层加深，看得我亦是心疼。乱世之中，群臣奸佞谄媚，他一人还在苦苦支撑，其中艰辛困苦，自是不言而喻。
　　后来他不吃不睡，我抚着脸颊一侧的印记，还是动了心思。

　　那夜难一睡熟之后，我悄悄醒来，在晴朗月华中倏然起身，惊鸿一般飞过了雍城内的屋舍高楼，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降落在皇宫最高一处屋檐上。透过重重的宫门与帷幔望进去，似乎能看见奢靡华贵的王榻。

　　我缓缓飘落，四周寂静如死，柔和的宫灯散发出晕黄的光着凉了偌大的寝殿。我只看到楚怀王起伏的背脊异己散落在枕上的墨色长发，那么熟悉。没有侍寝的美人，没有浓郁的熏香，只有半开窗棂外徐徐透进来的清冷夜色。气氛诡异，我却无暇多想，手指渐渐靠近他的后脑，只要控制了他的思想，他便会下召重用难一，重新参政，

　　那一刻，床上的熟睡的人忽然发出里一声低沉的叹息，然后转过身来，金色的眼瞳闪耀着极盛的璀璨光芒。“阿泯，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望着他自榻上坐起，然后脸庞急遽变幻，褪去秦王的假面，恢复成风姿卓雅，玄衣若夜的模样，额心一颗九芒星熠熠生辉。
　　“长冥！”我低声惊呼，忽然间心痛到难以喘息。“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深邃的望着我，倏地身形疾动将我拥住。我一把推开他，一个巴掌向着他的脸打过去，缓缓道：“你早已经不配碰我了，别忘了，你是有妻子的人了。”
　　“阿泯......”他眼睛里全是惊痛。
　　“别叫我阿泯！”我不顾一切的大喊“......求求你别在我面前出现了，好吗？”

　　他蓦然一震，眼底有悲哀隐隐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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