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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玉枝非俗物
她已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孩子,所以她从来都不信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海枯石烂。
谁曾见过海枯了石烂了。
一切华丽的言辞不过是骗人的假话。
没有什么能够永恒。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
她一直坚信着。然而因为这样,所以她看不懂关良。
也不想去看懂,也不想去探究。已被曼珠沙华所缠身的少女已去了彼岸,一切已成惘然。
深情什么的,她只当作那是一场笑话。
于是当他们从水边救起一个自杀的女子时,她唇边的冷笑就一直未放下过。
那个女子叫铃木未来。她坐在水边,用颤抖的双手对着如镜子般平静的湖面拔出刀子,犹犹豫豫地割向自己的脖颈。
鲜血汹涌而出,而在下一刻却变成了鲜红的花瓣。
脖颈完好如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死之人。
只在传说中才出现过的,吃了人鱼肉而永生的人。
听着很美好,然而其中的痛苦与孤独只有他们才知道。
未来是如何吃了人鱼肉,她没有说。只说了自己背叛了嫁人,才换来的永生,与永远的孤独。
曾经是那么的渴望不老的容颜。
可是最终却眼睁睁的看着生命中一个个最重要的人老去,死去,只余自己一个人。
孤独折磨的铃木几欲癫狂,却无可奈何。
吃了人鱼肉的人,会得到永生。若想要死神眷顾,除非砍下自己的头颅,或是,寻找人鱼。
她冷冷的看着未来。楚楚可怜的样子,身上披着属于十六夜的衣服,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眼里却包含着与外表不符的沧桑。
弹指间,竟已过了百年。
未来不停地忏悔着曾经犯下的错。她却觉得,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毕竟那是未来自己的选择。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你可以砍下自己的头。”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未来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沉默在他们周身蔓延,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冰冷。
渴望死亡,却连砍下自己的头颅都不敢。
那么,未来的忏悔有几分真?
若再选一次,恐怕这个女孩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永生。
人类就是这样,可悲而又可笑的生物。
渴望永远的美貌,渴望永远不灭的□□与灵魂。然而真的拥有后却觉得是如此后悔,不停地唾弃着自己曾经的幻想与痴迷。
她起身,离开。
未来依旧坐在湖边,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并不是她狠心,而是这样的人真的没有帮助的必要,她也没有那种多余的时间去滥发善心。
这也是未来应得的报应。
关良跟在她的身后,从头到尾并没有说什么。等他们找到住的地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旅馆有着露天的温泉。温暖的热水包围着身体,让她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什么都不去想的日子过的很美好,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永远就这么活下去。
直到老的只有回忆。
直到泡的头有些晕乎乎她才从池中站起,披上浴衣。沁凉的晚风吹拂着她的面颊,让她的头脑有了些清醒。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前方走过。
不是关良。她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人的身后,对方却猛的回头,对着她冷笑。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让她差点惊叫出声。
上杉谦信。
那日宴会上才初次见面的,上杉家的大名,自己差一点就侍奉终身的男人。
“是你,美浓的雅乐师,樱川十六夜。”
上杉谦信准确的报出了她的名字,尽管才见过一面,这个男人却同样记住了她。
她不语,只是冷淡地看着上杉谦信。
将她带回去也好,放过她也好,她都已经无所谓了。
就在当初被献给上杉谦信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如今,绕了一大圈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这里的温泉很不错不是么,无聊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到这里,谁也不知道我是上杉谦信。”
上杉谦信在走廊边坐下,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了别的事情。很多很多,有喜的,有怒的,有哀的,有乐的,甚至是战场上厮杀时他内心的纠葛。她静静的站在他身后,听着他诉说那些或美好或悲伤的故事,如同那一日她与关良在真田漫珠墓前的情景。
她看不懂上杉谦信,这个心机如海般深沉的男人。
站在他这个位置上的男人,不可能天真。
“为什么我会喜欢这里?大名不好做啊。。。踩着尸山血海才一路爬到这个位置,人前的风光,却无人知晓人后的孤独。
没有人知道我是上杉谦信,和普通人一样,很幸福。”
“既然觉得孤独,那就放弃一切做回普通人吧。渴望权力的人,没有资格害怕寂寞。”
得到了,那就必然会有失去。
他大笑,豪爽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庭园内。
“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就将你带回去也不错。”
他挑起她的下颚,望进的却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没有惊慌,那是双不带任何感情的深潭,深不见底。
他看不懂这个女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心里所想的又是什么。
“有些后悔啊,当初竟然将你赐给了我的部下千景。”
轻描淡写的语气,满意地看到那对深潭默地收缩。
然而在下一刻又恢复如初,仿佛那一切都是幻觉而已。
“吾赐你自由吧,但正如你所说的,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
她看着上杉谦信。对方嘴角上突然变的冰冷的笑容是那么让人害怕。她牵动嘴角,同样露出一个冷笑。
想毁掉这让人作呕的面容,让人厌恶的平静。惊慌失措的样子才是女人应该有的表情。
“你是大名,身边的女人何其多。”
“你说的对,我从不缺女人,女人对于我只是如衣服一般。”
也许他只是想撕碎她的面具,也许是他天生的那种高傲想让她臣服于他的脚下,哪怕毁灭而已。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叫爱。
只是不服输,仅此而已。
她也清楚。
于是当冰冷的刀锋划过面颊时,她闭上了眼,感受着割裂肌肤时的疼痛,有温热的液体从伤口上涔出,顺着面颊缓缓淌下,感觉有些微的痒。
不是很疼。他将匕首收回鞘内的时候她居然笑了出来。
这样他们再也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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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如同他说的,樱川十六夜自由了。
代价是苍白肌肤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虽然伤口不深,只是浅浅的一条,很快就止住了血,开始结痂。
然而脸上却留下了一道疤痕,蜿蜒的横过半张脸,时时刻刻提醒她刚刚经历的是什么。
然而她很满足。她知道若是别的大名,等待她的不是面容上的一条疤痕,而是死亡。
献给贵族的东西,除非毁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放手,哪怕这个东西对他们并不重要。
结痂的伤口痒痒的,关良说,只要每日用药膏擦拭伤口,就不会留下痕迹。
一个女人的容颜比什么都重要。
他是这么说的。她却笑着摇摇头。
容貌什么的,她从未在乎过。况且她又不是什么美丽的女人。
用毁容来换回自由,她愿意。
关良抬手,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手上落下,覆上了她的面颊。
视线变的有些模糊,伸手试着触碰面颊,却碰到一手陌生的布料质感。
是块透明的白纱,覆盖在脸上,阻隔了她与外界。
“这样伤口不会碰到烟尘。”
轻薄半透的的鲛纱覆盖着面容,被风吹拂时滑过肌肤的触感是那么的柔和。她发自内心的露出微笑,却被无声息的掩盖在鲛纱下。
再一次来到堺的南蛮街,然而曾经的市司早已不见了身影,却有个年轻的男人带着与其一模一样的笑容,对过路的旅人叫卖着东西。
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叹气,却突然觉得如此沧桑。
那么,那个人还会在这里,对自己说出那句话么?
尘封的往事,一点一滴的记在心头。却忽的如尘土般散落,掉了一地的粉末。
她褪下了长袍大袖的巫女装,换上了简洁轻便的霞绢衣。空空荡荡的手臂,跟着改变的,是轻松的心情。
其实她更爱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白衣绯裤。
然而尝试着改变未必是坏事。
对着镜子她缓缓取下面纱。一条疤痕从眼角至嘴唇,长长的,触目惊心。
一部分痂已经脱落,露出新长好的嫩肉,淡淡的粉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是那么刺眼。
还是有些介怀吧。
但是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后悔。
她牵动嘴角,试着对镜子露出微笑,然而扯动脸上的疤痕,却显的如此诡异。
带上面纱,走出了店铺。阳光温暖的铺洒在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还有街道上小店里卖东西的吆喝声,这宁静的景象,似乎连心也一并柔软了起来。
也许这乱世中,只有隐村和这个中立的城市里才能见得到的,平和与安详。
门口等候多时的关良柔和的对她微笑,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向不远处的城门走去。
她安静地跟在关良身边,手中握着的,是关良送给她的弓。他说过,习得弓术,在乱世中也有自保之力。
也许关良是对的。一味的清高,让她连自己都无法保护。
她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城门,却蓦地僵住。
水想静,风却不止。
她想忘记,上天却不愿人如意。
她看见了,那个曾经在南满街遇见的,自己永远都忘不了的男人。
千景。
她继续往前走,冰冷的表情掩盖在轻柔的鲛纱下。
不是没有想过再见面的样子。她原本以为再次见面她会失控的不顾一切拉住千景。可是当他们擦肩而过时,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疯狂与迷恋。
也许,一切真的抵不过时间。
什么深情,什么一生一世,那都是骗人的假话。
她已经放下了吧?
这样就很好了,没什么可以让自己去牵挂。
不用去在乎,他们本不该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现。
就这样,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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