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室之澹——《蒲公英的约定》

　　朵婼面色苍白，方才抓着拎包的手臂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柔软地蜷缩在掌心，未经雕琢的浅粉的指甲盖微微泛着白色。
　　感到冰凉。
　　卓璟措不及防地被包砸到肩，身体侧着，眯着双眼似乎在极力忍受什么痛苦。
　　皮质柔软的拎包自卓璟肩头掉落到肮脏的瓷砖地面，上面有服务生路过时从托盘中不经意泼溢出来的液体。被形色各异的鞋子来回蹂躏，最后凝结成为黑色的脏污，可怜兮兮地趴在原本是米色的瓷砖地上。
　　朵婼的双肩依旧固执地支撑着，神情凛然但面色苍白，像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单薄。
　　那枚戒指曾经生硬地硌着她的皮肤，在手指纹路上印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那枚戒指曾经冰冰凉地亲吻着她的手背，告诉她自己对于他的重要性。
　　林苏澈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守护她一辈子，他曾经说过伊琳娜是他的表妹。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信誓旦旦，也只是随口许下的承诺。
　　“小朵，离开他，我不希望你被他伤到。”卓璟按住被皮包砸到的肩膀，声音低哑，茶色的眼瞳一直随着朵婼。
　　她向前迈了一步。
　　她神色淡然地慢慢走到他身侧——
　　俯身，将掉落在他脚边的拎包捡起。
　　“我不喜欢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越过他，走了几步停下来，只留给他一个倨傲的背影，“苏澈大可以自己对我说。你……”
　　她顿了很久，抓着包的手不断攥紧，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表达。
　　卓璟兀地站起来，失手碰掉面前的咖啡杯，杯身随着他动作的起伏略微震了一下，瓷质的白色小勺在杯沿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伸手，想要去碰她的肩，在即将触到的时候却又有些怯怯地缩回手。
　　“我不需要你，冠冕堂皇地给一个让我误会苏澈的借口。”她的声音冰凉，几乎是迅速冻结了卓璟距她的肩仅为几厘米的手臂。
　　寒气扑面而来，夹杂其间的是她凉到彻骨的话。
　　小小的咖啡厅内寥落无人，服务生有些懒散地蜗居在吧台后边，带着浓厚的探究意味望向他们。
　　卓璟错愕地怔在原地，忘记了该作何反应，只是呆滞地望着她的背影。
　　朵婼抓着包飞快地跑出去，长发已经完全松散下来。她推门出去的瞬间，外面炽热灼眼的阳光像是大面的反射强光的玻璃镜。
　　光线强烈到他睁不开眼。

　　攥着皮包的手指骨节泛白，几乎是刺透了柔软的皮质。她像是在逃亡，茫无目的地奔走着，片刻不敢停留。
　　只是怕，一旦停下脚步，身后那些宛如梦魇般的句子便会铺天盖地地超她奔涌而来。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那梦魇中的一部分，兜兜转转却始终是在迷雾中徘徊。
　　她跑了很久。顶着热辣的阳光，跑得背脊湿透，长发完完全全地散落肩头，凌乱不堪，像是女疯子。
　　她站在街道边沿，矗立了很久。
　　光线炽热，白色的隔开机动车道的防护栏作为地面散热的导体，蔓延开刺骨的燥热。朵婼的皮肤紧贴着灼人烙铁般的护栏，苍白的脸颊沾染了大片的红晕，却也只是伫立着，面无表情。
　　过于习惯隐忍，早已经丧失了对于外界加诸的痛楚的反应，于是变成了麻木不仁的人。
　　她停了很久，沐着几乎能灼伤皮肉的强烈光线，怔怔的像在出神。
　　黝黯的瞳孔没有光斑，毫无聚焦的视线四散着。似乎在望天，又像在看川流不息的行驶的车子。
　　有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很多情绪，积压了太久，变成了坚硬的沉积岩，连简单的宣泄都变成极为艰难的事情。
　　唯有遇上能够吞噬一切的炽热岩浆。
　　裸露在外的手臂大片泛红，灼灼发热。她将冰凉的手指抚在上面，一点一点按压下去，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最终——
　　她深深换了一口气，从包内掏出手机拨电话。
　　“苏澈，”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甚至忘记了该如何连贯地说话，唯有轻声唤他的名字，“十分钟之后，我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
　　电话那头的男子含糊而匆忙地应了声，朵婼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拇指掐在挂机键上，按了关机。
　　会好的，会好的。朵婼。

　　阳光依旧炽热，她固执地站在大片光晕下方，身后是垂下的颜色极深的影子，模糊而短小。发丝散乱着，像是毛茸茸的光圈。
　　时间冗长到无法计量，一分一秒的流逝却像是度过了好几个世纪。
　　本是应该习惯等待的，此刻却是感到疲倦，像是用尽了力气，再也无法转回到最初的起跑点。
　　她索性蹲下来，将头埋入臂弯，长发流光似的泻下，包裹了整个身躯，娇小而又羸弱。她睁着双眼，透过臂弯有些发怔地看着面前那小片的光斑。
　　忽然——
　　有黑影覆盖掉了眼前的光线，她依旧是埋首。眼睛眨得很慢，嘴唇因为长时间站在烈日底下而干裂。
　　抬起头时她费力舔舐着苍白而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带着笑意缓慢地站起来，双腿却因为长时间的蹲坐险些支撑不住身体。
　　面前的人高出她半个头，皮肤白皙，长发蓬松地垂在腰间，打扮得随意而又美丽。
　　“伊琳娜。”
　　朵婼的面色沉静，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沙哑，却依旧是笑着，就如同面前的人便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一样。只是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白色拎包勾在手腕处，被无意识地悄悄藏到身后。
　　伊琳娜冲她微笑，兀自轻步走到她身侧，“太阳很大，到树下谈好吗？”
　　她明明是拥有纯血统的英国后裔，但中文的流利程度却更甚身为混血儿的林苏澈。
　　朵婼微微颔首，暗色的眼瞳是深不见底的黝黑。看不出情绪，也无法揣测她的内心。伊琳娜亦然。
　　休闲的长椅被设置在高大的香樟树下，枝叶繁茂。黯绿的罅隙间倾泻而下的光点斑驳，跳跃在模糊的水泥地面上，在红褐的长椅木漆上肆意流淌。
　　伊丽娜坐姿随意，穿着长度及膝的短裙，细长的小腿光洁细腻。朵婼站在她身侧，伸手拨弄凌乱的长发，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朵，”伊琳娜将包从贴近朵婼的那一侧移到另一边，身体向旁边倾斜了些，“我不知道Thanatos是怎么向你介绍我的，可是，我现在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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