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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六醒魂绪
毓琛宫。
恍若隔世,帝潭镇的幽谷泉鸣似还声声在耳,又随风渺渺去了。似乎仍在去年那个霜寒天,对着庭院潇潇,海棠婀娜,她倚在贵妃榻上片刻秋睡,梦里的碧水青山,岫烟朦胧,一如前世与来生。
再如何好,是借来的天堂。
后宫之于她,才是实实在在的人间吧。
如今她已是路妃了,盼着一个即将到来的孩子。龙胤时时忙的紧,说是瀛部就要进京了,并不多来瞧她。想起苏州那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竟后悔自己那时的别扭与倔强。回宫之后,他再不能如在宫外那样似的,只陪她开心。
凝云知道自己并不怪他。既已确定了心中对彼此的爱,又何必强求一朝一暮呢?于是她放开了心怀,每日读读书,串串门子,临晚入睡前坐在桌前,摊开宣纸,费几番丹青思量,以笔墨想象着自己腹中的小生命,便有百般的满足。
秋涵自一如既往地呵护备至,毓琛宫上上下下的人都为她尽心尽力。
六宫中的其他嫔妃,反应各异。
溥畅着人送来了堆积如山的补品;皇后则连礼节上的看望都免了,依旧紧闭着景澜宫的门;佳贵嫔倒是来了,灿烂的笑容中也看不出一丝异心;其他位次低于路妃的后宫嫔妃一一来访,包括瑶婉仪欧阳流莺。
月余不见,比起那夜朋月宫中的她,流莺又添几分憔悴。六宫中,流莺的国色天香,向来居四姬之首,紧随皇后与路妃之后。而如今,那一对细长的柳叶眉终日便只是蹙着,两眸含霜,纵“长颦减翠,瘦绿消红”亦是美,也大不及平日丰神冶丽的瑶婉仪了。
关于朋月宫事件,龙胤再也没有提起,因此凝云也小心地避开此事。然而,如若提起,欧阳流莺大约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凝云心下颇为她担忧,又说不上句话,每每刻意挽留,都被佳贵嫔挡了回去。流莺投给她的眼神也均是忧伤的,愤恨的。
这本也没什么,龙胤亲自出宫接回了她,单这一条就够后宫全体嫔妃愤恨她一辈子了。何况,流莺受到了那么大的伤害……做别人的影子,是任一个有尊严的女子都不能接受的吧。
然而仍有一事她不解。
欧阳流莺,为何会投向皇后和佳贵嫔的阵营呢?
如今的后宫格局,她有把握瞧的清清楚楚。除了流莺,并无值得她费心的变数。除去她与佳贵嫔,宫中最得宠的仍是“冬姬”瑶婉仪与“夏姬”晴贵人。
林若熙傲气重,一次不睦便与她不依不饶。纳兰婉依则孤高的紧,不愿争宠。
流莺又分明恨着她。
如此看来,只有晴贵人何溥畅,是可相为善的人了。
京城,长宁宫。
入夜了,暮秋之夜,落英更兼细雨,无不悲之魂。然而,佳贵嫔并非黯然凋落,任人踩踏的残花。月余来发生的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已让她猝不及防。然而,眼下没有任何事比这一桩更让她心慌了。
路凝云回来了。
路凝云被皇上亲自接了回来。
路凝云怀了龙种。
如今,她只能愤恨地看着新晋的路妃娘娘被皇上像块宝儿似的捧着,在毓琛宫中享受着无数的恩宠赏赐,只等那个孩子来到人世。之后,临位四妃也是情理中的事,而如果那个孩子是个小皇子……
她决不会让这件事舒舒服服地发生。
那日景澜宫中皇后说的话现在还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是真的……纤玉……救救我……救救我……
皇后一张花容月貌哭的甚是好看。
这是一张王牌,连怿纯公主都远远比不上的王牌。她轻咬着手帕角。欧阳流莺……我竟没想到,有一天会派上这用场……
延禧宫。
秀殷公主正兀自生着闷气,晴贵人何溥畅一如既往地百般安慰。瞧秀殷一张含怒的粉面,溥畅忍俊不禁,宫外与那一男一女起的冲突竟让小公主挂心了这许久,硬要去找她的皇帝哥哥替她报仇。皇帝正忙瀛部的事,哪里有时间顺着她的小性子?
于是她便日日磨在延禧宫。
溥畅原本以为她因被顶撞,丢了面子才不快,渐渐地,她竟发现,秀殷对她讨好了许多,有时似乎有些歉疚。
经不起她追问,秀殷才说了实话:“溥畅,你那么想要那洋装,我原想跟她讨来给你的,结果办砸了。平常哥哥姐姐忙他们自己的事,都是你陪着我,逗着我笑,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却连一件衣服也弄不来给你……”
看着那张真诚的小脸儿,溥畅几乎要落下泪来。她马上搂住了秀殷,安慰道:“秀儿有这份心,我高兴得紧,哪里还在乎那衣裳呢?”
可溥畅越是原谅,她越是愧疚,慢慢地,愧疚全转化成了对那两人的愤怒。“你又不是没瞧见他们有多狂妄!等二哥忙完了这一阵儿,我定要去求他找他们出来,给他们好看!”
说着说着,一个洪亮的声音飘了进来:“是谁惹了朕的妹妹?好大的胆子!”
“二哥!”秀殷一跃而起,迎了出去。
“这两日忙忘了,今天才刚得闲一会儿,听说秀儿进宫里来,朕这就过来了。”龙胤宠溺地揉揉秀殷的头。
“臣妾参见皇上。”溥畅真心高兴见到龙胤。
“免礼。”
“二哥,你一定得替我出气!”秀殷摇着龙胤的手臂,“我一定要那东西给溥畅……”
溥畅忙拉过秀殷,笑道:“秀儿,我真的不要嘛,别拿这点小事烦了皇上。”
这话若是其他的嫔妃说出来,龙胤大概会怀疑有多少虚假的成分在其中。看着急的面红耳赤的秀殷,龙胤笑道:“溥畅为朕和公主操劳的多了,要些奖赏也是理所应当。”
溥畅是不会掩饰的人,听此夸奖,心中自是欢喜,一双杏眸明若星辰起来,开口笑道:“皇上和公主对溥畅很好,这便是奖赏了。”
龙胤“传朕旨意,从今天起,你是晴嫔了。”
秀殷欢呼起来,似乎暂时忘了出气的事。待了没一会儿,龙胤要走了。“你们待着,朕去毓琛宫瞧瞧路妃。”
秀殷原本阳光明媚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二哥怎么还去瞧她?毁了珍儿姐姐的东西,又私自跑出宫去,这样的目中无人。回来了这么多日,毓琛宫见天儿的跑,皇后姐姐倒是一面没见过……”
龙胤听了这话,脸色沉了下来,一语不发地走了。
溥畅嗔她道:“路妃姐姐有了身孕,自然不能一样的。皇后娘娘一定也明白,你又何必争?”
“你不知道,表姐现在有多伤心。连景澜宫的门都不出呢……”秀殷伤心地道。
溥畅怜惜地拍拍她的肩膀,心道,这个孩子,总是赌气。不懂她的以为她刁蛮自私,其实她是要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都幸福才能高兴呢!
毓琛宫。
秋已深了,毓琛宫的穿堂风时时带着凉。半个时辰前,凝云想着他要来了,便吩咐秋涵在铜雀炉中添了炭。如今寝殿中暖意融融,凤栖梧桐的双丝绫屏风后微微跳着些烛彩,锦绣承光,温气盎然。
“真希望这事快点结束……”龙胤揉揉太阳穴,连日的操劳让他疲惫不堪,然而仍十分快乐。
凝云笑道:“说的甚是好听!不是你等着盼着的把人家请来的?南疆这一打开,不消说瀛部人的海上贸易,广博见闻,单是人家进来的贡,我可是瞧见人流口水了!”
□□至龙胤的三代帝王,是各有所重。先皇煊帝崇文,翰林院四司便始于煊帝时。科举制度也在彼时进行了大胆的革新,便了君王广纳贤才,从谏如流。再推至上代,龙胤的祖父巽帝,以武打天下,一代热血枭雄,铁腕统治,刚而不虐,臧否分明,一生征战,武绩赫赫。
比起重武的巽帝,重文的煊帝,龙胤取其平衡同时,尤提倡为商。
与瀛部的结好,无疑打开了通商外埠的门户。
“然而他们的目的难道不是明摆着的?”龙胤冷笑道,“逼他们与□□结好的招数之一便是截路中原。□□东南四省已领命挡了至波斯天竺的陆路。生意做不成,可不把瀛人急甚了!”
凝云笑道:“如今皇上亦不会轻易放他们过去,对么?他们的货品,冠上□□的名,于我们倒并非没有好处。分成如何的,可另说着。重要的倒是着人跟随他们的商队,半是取经,半是防范。”
“不错,眼下大家和和气气的,没必要起事。开西南商路三月,只说是□□恩典,让他们尝些甜头。入冬后关闭,到时若要复开,让他们用三队海师来换。近处来说,北疆正须用兵,海陆夹击,便容易许多;长远看来,巽帝时征战各地,却未曾训练出一支足够强大的海上舰队,若可得瀛部能人训练,十年之内便可傲视南海。”
“一名和亲的公主,竟代表着如此深远的裨益呢。”凝云轻咬了朱唇,眼见龙胤疲惫,并不想提不愉快的事。然而思忖了几番,仍犹豫地开口道:“皇上今晚……请去景澜宫瞧瞧皇后娘娘吧。”
龙胤一怔,想起秀殷的指责,有些恼,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皇后来?”
凝云见他生气,无奈道:“回来已有十日了,皇上夜夜留宿毓琛宫,这于礼不合。臣妾如今的身子……不宜服侍皇上,请……”
龙胤打断她时的脸色颇是不好看。
凝云叹了口气,果然,回到这座皇宫中,两人之间似总夹着些隔膜,再不会那么简单。
他难道不明白么?
她私自出宫,如今回宫,不但是他亲自接回来的,回来后还没有一点责罚,反而位加二品,荣宠有加。
如此的异常,六宫中却静的可怕。
皇后是一向等着挑她错处的,如今却闭门不出,不闻不问;佳贵嫔那双杏眼中的恨意从来都如刃一样,狠狠切割着她的每一寸,如今的刃却似乎绵软了,藏在媚笑之中,每每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得意。
这一切,她都心惊胆战。纤手轻轻抚过自己已隆起的小腹,她宽慰地笑笑。
如今的她,再不是仅仅为了自己而战。
长宁宫。
夜深了,窗外竟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秋雨向来温婉如丝的,从不含雷带闪。然今夜这场雨,似要宣泄盛夏未终的余威。佳贵嫔轻轻熄灭一盏烛灯,眯眸瞧着烛烟袅袅地盘旋在黑暗凝成的空气里,倩目含笑,心竟随间或至耳的雷声雀跃。
不一会儿,雷声便转变成了呼啸的风声和雨声。
对她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她正在等人,或者不如说,她正在等另一场暴风雨的来临,尽管——她看看窗外——该入冬了。
长宁宫的门开了。两名女子走进来,均披着黑漆漆的斗篷,走在前面的是安琪,她匆匆引身后的人进来,带上了门。
她身后的女子一张脸苍白地似鬼魅一般,桃腮上不着一点血色,眼睛红肿的,似乎终日以泪洗面。
佳贵嫔瞧着,心道,人家憔悴都只有面黄肌瘦,越来越难看的,憔悴若斯仍迷人若斯的,除了路凝云,也只有欧阳流莺了。
六宫中,皇后是如花的美人,路妃是如冰的美人,佳贵嫔是如焰的美人,而欧阳流莺,是如玉的美人。
深夜了,佳贵嫔却仍着盛装,寝殿中是怿纯公主睡不安稳的哭声,她厌烦地摇摇头,迷起眼看着眼前的病美人脱去了斗篷,颤抖着坐在了面前的红木椅上。那椅上,特意摆了暖炉上烤热的软垫。
冬之脚步,近了。
“皇上回来有几日了,”佳贵嫔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摩挲着杯子。“可曾召你侍寝?”
“没有。”
“知道他去哪里吗?”她就是要逼流莺亲自说出来。
“毓琛宫。”
“嫔妃私自出宫不归,不但不罚,还位次有升,荣宠有加。感情这东西,还真是讲不得道理……”
“贵嫔想说什么?”流莺咬牙道。
“你很清楚。”佳贵嫔当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讲话的声音提高了一截。“你即便如假包换地是那个死去的怀欣皇后也争不来他的爱,更何况,事到如今,你怎能说你是!”
两行清泪划过流莺的脸颊,她用双手捂住脸,抽泣起来。“我该怎么办?”
佳贵嫔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唇畔勾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她蹲下身子,握住流莺的双手,怜惜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相信我。”见流莺并不感激涕零,她加上一句:“你与我,还有皇后在一条船上,我不会害你。我亦不教你去害人,只要一点小小的……”
见流莺仍只是哭,她换了一副冷酷的神情。“不愿意也罢,我去禀明皇上朋月宫事件的‘真相’,到时任你再说什么,也没人信你。”
流莺抬起了头,一双噙满泪的眼睛恳求地看着佳贵嫔。
佳贵嫔满意地笑了。
如果失败,她不会被牵连;而如果成功……路凝云,看你还拿什么来斗。
圣泽宫,正元殿。
后天,就是瀛部面圣的大日子了。龙胤与礼部侍郎欧阳剑锋在最后核对相关事宜。一切都已井井有条,蓄势待发。
“只等李将军带队到达。”欧阳剑锋胸有成竹地答道。“臣一直关注他们的行程状况,目前一切顺利,并无异状。”这“异状”二字他咬的格外紧。如今朝野上下,乃至皇帝本人,都对瀛部的示好存了一分疑心。
“你安排了自己的眼线,是么?”龙胤皱眉,修长的手指仍是习惯性地捏着下巴。
欧阳剑锋知道他并无责备之意,故而正言道:“不错。臣以为,李拓这个人仍是不能……”
龙胤笑笑。欧阳剑锋与他阵营中的许多人一样,不相信李拓。
“臣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知道他要说什么。“讲。”
“李将军原本驻守南疆,功绩有口皆碑。何以陛下忽然让他回京?据臣所知,可当护送之任的人,比可当驻南之任的人多。”
见欧阳剑锋面露难色,龙胤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路丞相曾问过同样的问题,也曾回避过同样的问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亦是同一个问题。
“退下吧。”
欧阳剑锋似乎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忽然下了逐客令。然而,他相信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行了个礼,慢慢退下了。待他走远,龙胤才发现入夜了。回来之后,每天去毓琛宫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云儿的身孕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他伸展一下四肢,刚要起身,一名太监有事来报。
“皇上要奴才修复的玉器,奴才办好了。”
朋月宫。
他启程去苏州之前就下了令,着人修复朋月宫被损毁的玉器。
“皇上,现在摆驾毓琛宫吗?”小长子问道。
“不,朕要去朋月宫。”
打破的东西要修补,做错的事要道歉,一切才可以重新来过。珍儿一张阳光般美好无尘的含笑佳颜在他面前跳跃着。
然而,没有机会再重新来过了。
他们的爱,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不如惜取眼前人吧,皇帝又如何,过尽云烟后,不过照样是时间中一蜉蝣,苍穹下一尘埃。痴念着已逝去的情,忽视眼前的人,难道他真的有如此多的时间可以如此耽误么?
他默念道,珍儿,我心里真的有了别人。这是最后的修补,最后的道歉。从此以后,请祝福我吧。
朋月宫。
龙胤轻抚过一件件完好无损般的玉器,直至那彻骨的寒,成了生烟般的暖,氤氲过时间带来的尘埃与风化,活生生地怒放在他心中。他放这些洁白无瑕的玉器在这里,本是想要珍儿回家的。
然而,珍儿死了,珍儿再也回不来了。
不承认又有何用呢?如今的殷切,如今的相思,可消灭她从前因他的不信任而生的心病么?可救回——他一阵心痛——她的命么?
一阵风吹起,朋月宫中高高悬挂的,柔如流水的白丝绸抚过他的脸,仿佛珍儿的手。他闭上眼睛,低声道:“别了,珍儿。”
风仍吹着,似乎昨夜的暴风雨仍挣扎着不肯离去。有那么一会儿,风声甚至如一个幽怨女子的声音一般,哽咽着,诉说着什么。龙胤闭目聆听着。
不要……不要离开我……
他一定是在幻想中……
我是珍儿啊……是你的珍儿啊……
竟然真的这么像……
我才是你最爱的人……
等等。
这不对。
龙胤猛地睁开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身浅蓝色镂金百蝶羽衣,配着纯白的片锦边琵琶裙。头上斜簪一支素雅的白珠钗。仍是那纯洁而清澈的眼神,仍是那水仙清香的芳氛,仍是那喜欢突然出现的得意。
珍儿。
“珍儿?”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现身弄懵了,伸出手去触摸她,似乎想弄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并没在做梦,珍儿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老天啊,珍儿真的回家了。他不可抑制的狂喜,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表哥……”怀里的人几乎泣不成声。
“珍儿……珍儿……”龙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我知道你会回来……”他急切地抚摸着她的肩背。他的眼睛越过她的肩头,狂乱地扫视着玉器。他知道这些东西会有用的,珍儿喜欢玉,即使死了也喜欢……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珍儿死了。
他亲眼看到,亲手下葬,亲自追封她为怀欣皇后。惊喜过后是痛苦的冷静。珍儿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不论是谁。
可她……
他好像头上挨了一闷棍,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猛地推开了怀里的人。
欧阳流莺。
“你不是珍儿!”他气喘吁吁地吼道,觉得呼吸几乎停止了。那种从希望到绝望,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几乎将他压碎,吞下。他从未如此痛苦过,仿佛珍儿又死了一次。
“我是的!我是珍儿啊!”她拼命去握他的手,他却将手抽了回来。
我简直是天底下最蠢笨的人。他狠狠地用拳头击打着自己的头。醒醒!醒醒!她穿着珍儿的衣服,她出现在珍儿的寝宫,然而她不是珍儿!她不是!
她试图阻止他的自残。“你不认识我了吗?表哥,我是珍儿啊……”龙胤甩开了她,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走的那么远了,他还听到朋月宫里传来的哭声。
长宁宫。
听着安琪的密报,佳贵嫔叹了口气。她知道,事情并不会是那么容易的。然而亦没有那么糟,只是……没有更好而已。
这只是彩排而已,戏还没有演完。
欧阳流莺在一夜之间失宠了。
朋月宫里发生的事飞快地传遍了六宫。凝云自然也听说了——瑶婉仪假扮怀欣皇后,结果弄巧成拙。凝云一面担心着龙胤,一面隐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瑶婉仪并不是会用此法争宠的人,不是么?”她与秋涵谈论时道。
“据秋涵的了解,不是。”秋涵与凝云一样,认为事情另有蹊跷,“然而瑶婉仪是个很‘深’的人,谁也看不到她的真面目。进宫以来,她先是冷淡,后是敦厚,如今又出此策。秋涵实在吃不准她是怎样的人。”
“冷淡也好,敦厚也好,总之是不露锋芒的人。而且她已是新人中的标青,何必出此下下之策?”凝云道,“怀欣皇后已经死了,皇上难道真会相信人死复生不成?但凡考虑周全的人,都知道这法子是一定要输的。”
“主子是说……”
凝云蹙眉道,“是有人考虑周全叫她输啊……”半晌,她满面愁容地加了一句:“甚至不止叫她输。”
事实上,这亦是对她的打击。
凝云心里是明白的——即使那不是怀欣皇后,然而那是与怀欣皇后神似的欧阳流莺。如果还来与她亲热,与她恩爱,他满脑子中都会是朋月宫里那张哭泣的脸,那张也属于他曾经的挚爱的面容。
在苏州二人坦诚相对时,她答应了给他一些时间。如此深的情思,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内便斩断。好在,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可看出他的每一分努力,亦欣慰着这得之不易的用心。
然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如还能若无其事的放手,龙胤亦不会是她深爱的龙胤了。
瀛部面圣的热闹与繁忙多少分流了六宫中因瑶婉仪而生的风波。
京城上下,从平民百姓至富贵世家,无一不怀着浓厚的好奇心注视着这声势浩大的面圣队伍。关于瀛部和瀛部公主,成了后宫嫔妃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美貌的女子,似从不是后宫缺少的。若这瀛部公主是以贵妃的身份嫁入后宫,或许嫔妃们的议论中会夹杂着些许的火药气。然而她仍是公主,有皇家之贵,却无后宫的羁绊,只让嫔妃的口中多了一丝酸意。
如此的自由,是这些如花的女子齐齐渴望的吧。
想见这公主,便要待听戏赏花这类家庭聚会一般的活动。
因此,人人都乐得猜测。
杰嫔宣称自己见过了那公主,逢人便讲:“你是没见着,那样貌,真真是那‘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的美人儿。不要说我们这庸脂俗粉,就连皇后和路妃那样的绝色都不是个儿了!”
皇后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场合,仍躲在景澜宫中,闭门谢客。凝云也并不在意什么瀛部公主,只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看看龙胤,看看他的伤是否好了,看看他是否还痛苦,抑或用辛苦代替了痛苦。
她的身子一日重似一日了,情绪也渐渐有了波动,听见大些的响声便觉烦躁,因此一心寻静,不想分享朝廷和后宫中过节一般的气氛。每每心中念着静谧,她便会想到沉香阁和沉香阁中那个褐发紫瞳的神澈女子。
如今,那是六宫中唯一依旧安静故我的地方。
想到这么个人,总觉得苏州的安逸轻松仍在身边,也用不着她每夜闭眼后,苦苦流连梦中的一抹青山如黛,绿水沉沙。
子夜时分,沉香阁。
纳兰婉依独自对烛而坐。她轻轻地将一包丁香的花粉倒入面前的银碗中,花粉与碗接触的声音柔柔的,十分悦耳。接着是入秋的红叶,她将其撕成一条一条的,弯曲,折叠,放入碗中。最后是一包不知名的粉末,朱红色的。混合均匀后,她以手持碗,在烛焰上轻轻地晃动,让火舌舔过碗底的每一寸。做着这件事的同时,她前所未有地分心了。
头一桩,是下午路妃的来访。
婉依本就暗暗觉着这个路凝云不凡。下午一见,她本已绝一代之清雅的容貌中,又添了几分母性的柔美光泽。倾谈一番,二人对彼此的好意都是万般诚挚的。路妃并不是个俗人,举手投足般便有脱然众人之质。
虽不及那个长孙家的姐姐,婉依也是会些读心术的。
看到路妃眼里心中对那个皇帝不染一尘的爱,心中莫名暖了些。
言语中不经意提起婉依这选秀时的半个红人居然至今未曾侍寝,她便已流露出些怜意。如今瑶婉仪失宠,皇后不理后宫,佳贵嫔又诡秘,大概她想将自己推上去吧。
对她来说,这是无之最好,有之无碍的事。
她的形容样貌,一张皮囊罢了,偏生的神清骨秀、讨人喜欢,那么谁都可以拿去。
另一桩,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路妃提到了平江王。是叫龙篪吧。那样一个蹩口的名字,居然让她的心猛跳了一下。不过是个稚气少年,有了几分貌,几分才,几分身手,几分富贵,便玩世不恭,风流倜傥起来。
苏州时的一面之缘,抑或说是救命之恩,并不会在婉依心中掀起过多的涟漪。纵使那张总是含了调戏的俊脸时时入梦,也不过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遍身的伤痕。
万有之东……惟情起无物……痛之本源……忘情……忘情……
她现在烧的这碗东西,就是要自己忘掉他的。
这是婆婆教她的灵术。
圣泽宫,锦阳殿。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足够亲近的人,是知道龙胤的伤心的。秀殷公主深知欧阳流莺此举在他心中划了多深的一条口子,想来想去,如今后悔她那日在延禧宫的发作了,于是巴巴地跑来了锦阳殿。
龙胤看到她甚是惊讶。“怎么不去延禧宫找你的好姐姐了?”他笑道,有些勉强和疲惫。
秀殷脸红了,顺口说道:“也没什么的。秀儿想二哥了……”
“原来是这样……”龙胤满脸不信地点着头。
她掩饰地东张西望,发现了锦阳殿中不同往日的装饰与龙胤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显然与瀛部来访有关。“二哥,瀛部的人有趣吗?”
龙胤笑道:“有趣的紧。”秀殷满心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讲些关于服饰言行的趣闻轶事,然而她失望了。“他们的舰队到过西方,与西方进行过贸易。如今朕要打开□□与外界的通商往来,少不得向他们取些经……”
“讲讲你的义妹吧。瀛部公主。”秀殷不耐烦地打断道。
龙胤叹气,有时秀殷还真像珠儿。“你没听到后宫的传言吗?”秀殷摇摇头。“飘飘秀色夺仙眷,只恐丹青画不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与江东二乔并称。气质如兰,才华比仙。那样貌气质打扮的确与中原女子不同的……”他顺嘴说道。
秀殷点点头,找不出更多的话来说了。在龙胤的注视下,她有些慌乱地开口道:“我是想说对不起的。这个时候,让你烦心……”
他似乎用了一会儿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微笑道:“朕何曾真正生过妹妹的气么?”
秀殷立刻笑了,转身飞一般地跳出了殿门,临走时叫道:“教我也见见瀛部的人吧,我也想见见呢。有件东西想给溥畅的,”她懊恼地回忆起仍念念不忘的心病,“瀛部人游历各地,什么都见过,若他们也有一样的就好了。”
畅音阁。
管弦悦耳,丝竹入胜,觥筹交错,端的一派盛景。
听戏,似乎是各地使节进京必做的消遣。相比于正元殿那些正儿八经的仪式,双方都乐于参与这种家宴似的活动,作些客套至极的交谈,无话可谈时便假装听戏来填充尴尬的气氛。
然达琳相当享受听戏的过程,盛装出席,俨然不知她花样层出的服饰已经成了后宫女眷们谈论的焦点。今天她身着一件淡紫色天鹅绒开领洋装,鸢尾素雅,点翠飞花的绲边稍稍淡化了锐利的西洋气,收腰款儿,裙摆及地,看上去端庄得体。
虽天气已凉了,那洋装仍开的颇低,抹胸素绡,绣的双丝绫鸾。偏她身材玲珑有致,如此□□半露,娇艳欲滴的一丝不苟。
纤纤玉颈上挂着一串碧玉项链,看的出绝非常品。丝绸手套依旧带着,正衬得手形修长纤细。一只手中轻轻持着一把羽扇,另一只手中握着一面具似的东西,貌似是金制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她随兄游历茀郎国时得的,茀郎国的贵族夫人们都在看戏时拿着。
“公主在茀郎国也曾听过他们的戏,与我们的京剧相比想必各有特色。”龙胤笑问。
“这个自然。”然达琳礼貌地放下了手中的羽扇,侧身面对龙胤,背挺的笔直。“东方的韵息便在于,我们能以极简替极繁,以物内代物外。茀郎的歌剧华丽绚烂,气势磅礴,不仅仅在于表演,而更多地在于乐器、衣装、灯光甚至台下看客的喝彩。须得事事完美,才让一出戏好到极致;而京剧,全在于演的那一个人,那一招一式,从那声音中,我们就看到了戏的全部。”
龙胤笑道:“公主所想竟跟朕不谋而合。茀郎国的乐曲,非多人演奏,面面俱到不可。然而我们的乐曲,只需一人,一椅,一把琴,便是一个故事。其实说是优点,亦不完全是。”
然达琳一双明眸显出饶有兴趣的样子,手中的羽扇不知什么时候又摇了起来。“那么于治国呢?陛下,您的天下极简还是极繁?无为而治,抑或事无巨细?”
瀛王道:“琳琳,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
龙胤暗笑。“无妨。朕乐意听听外来的意见。无为而治,恐怕是神话;事无巨细,一人不可能管到天下的边边角角。朕所信奉惟一点:为国者当务实。做力所能及,并时刻增强能及之力。公主以为如何?”
然达琳对龙胤如此诚实谦和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然而很快舒展了明眸,澄然微笑。“巽帝打天下,得于利国之兵,失于损民之安,以武易武,外达而内虚;煊帝明天下,得于疏贤之言,失于散贤之心,以宽济宽,不得以救弊;如今观皇上之‘务实’,竟胜先人许多。然治天下,仍当以前朝为戒。”
龙胤心下叹服,不禁对瀛部首领道:“令妹才思敏捷。如此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之见识,朕今日真真开眼。”
然而公主听了这话并不十分高兴。“陛下对其他女子的评价似乎低了些。”
“公主不要误会。”龙胤挥挥手,“女子的心智不逊于男子,朕并非否认这一点。”
“那么,是陛下的公主不曾有然达琳的才或貌么?”
“朕的妹妹么?”龙胤脸上微微洋溢了一个自豪的兄长的温情。然他心中是承认的,秀殷自小长在深宫,不曾见识外界,如何能比得然达琳之广博见闻呢?
“照公主自然远甚。”
话未落地,背后传来一声娇呼:“是你!”
秀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那个‘气质如兰,才华比仙’的公主就是让她受了平生最大侮辱的人!皇兄居然还在微笑着与她谈话!居然还说自己不如那个人!
然达琳听到声音,回头看去,也认出了秀殷。半晌,她转过头来,眯起凤眸盯着戏台子冷笑道:“今天这出戏还真是好看呢!”
龙胤见两人举止奇怪,甚是迷惑,猜测着问道:“你们……见过面?”
秀殷冷眼看着然达琳的背影,气呼呼地一语不发。然达琳对龙胤倒无脾气,款款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秀殷,纤指一点,冷冷道:“原来这就是皇上的公主……我是见识过的,架子大的很。”显然,她对秀殷的反感更甚于秀殷对她的。
“我就瞧着你大老远地跑到中原来,原来是找麻烦的!那日我们的帐还没算清,今天没有那人护着你了,我倒瞧瞧你还如何得意!”若非龙胤挡着,秀殷几乎要扑到然达琳身上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龙胤大喊道。
“戏我瞧够了。”然达琳不紧不慢地收起了羽扇,提着裙摆从秀殷面前走过,“不等皇上问,您的妹妹肯定已等不及数说了。”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来对秀殷说道:“以防你口不择言,我得说一句——全是我们两人的事,别把‘那人’牵扯进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脸迷惑的龙胤和瀛部首领,再加一个气的大叫的秀殷。
不要把‘那人’牵扯进来?秀殷脑海中浮现出‘那人’那张同样不可一世的脸。我偏要牵扯。
“朕好像明白了。”龙胤双手抱胸,无奈地看着秀殷,“堂堂□□公主为了一件衣服,与瀛部公主动起手来了,是不是?”
“本也没什么,”她用力跺着锦阳殿的波斯地毯,“可她实在目中无人,二哥去问溥畅嘛,那个然达琳有多……”
龙胤高声打断了她,“溥畅自然是护着你的,不需劳这个神。‘那人’又是怎么回事?”
秀殷恨恨地答道:“‘那人’就更是目中无人了。看上去也似个穷凶极恶的。”
“身材高大魁梧?四方脸,浓眉大眼?年纪轻身手好?”龙胤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二哥怎么知道?”
龙胤挥挥手,示意她不要问。“回你的公主府去吧。”他气道。
秀殷微微有些委屈,然而也不敢说了,跳下椅子,大步跨出了殿门,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龙胤被小妹妹的愤怒逗笑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觉着疲劳减轻了些。
他一直让自己忙碌,更忙碌。他怕一停下来,就会回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和那个夜晚后他一直在做的噩梦。
梦里面的珍儿与朋月宫中的欧阳流莺一样,苍白的脸,泪流满面。
我才是你最爱的人……
不要……不要离开我……
这时,云儿会忽然跳出来,咳喘着。
皇上要抓臣妾回去为怀欣皇后赎罪,
皇上要臣妾在毓琛宫那座监牢里做一辈子的路妃,
皇上心里从来都没有过臣妾。
然后她就那样跑开了,长长的黑发在飘荡着,消失了。他想去追她,然而他不能丢下珍儿。上次他丢下她时,她陪上了如花似玉的生命。
毓琛宫。
凝云今日又是气躁的紧,故没去畅音阁,错过了这场戏,倒还真有些可惜。
斜倚绣屏,她含着些好笑的兴致,一面提笔写着字,一面听着秋涵的讲述。
她七分是惊,三分是喜。惊的是无巧不成书,在京城的一个寻常茶馆中,竟然发生了两个公主,一个妃子和一个将军的交集,老天爷的安排可不有趣;喜的是她初见然达琳就认定她不是个普通人,如今果然不是个普通人;两人对彼此已有明显的好感,既然她往后将留在宫中,说不定是个可交的知音。
“早知道我亦去看戏了。”凝云笑道,“这戏好看的紧。”
“那瀛部公主也这样说的呢。”秋涵忍俊不禁,“听说,这公主是个才貌双全又有胆识的主儿!连皇上都佩服的五体投地。要我说,幸亏没做贵妃,不然……”
“不然什么?”凝云一点她额头,嗔道,“担心你的好主子不是对手么?”
旁边正拨炉碳的桃蕊插话道:“哪能呢?就凭皇上对主子的心,别人断断不是对手的!”见秋涵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灰溜溜地退下了。
秋涵一回头,便瞧见凝云那只提笔的手微微抖着。墨珠滴落,浮开在渗黄的宣纸上,慢慢成了一片的漆黑。
“别担心……”秋涵安慰凝云道,“过了这段时间,皇上会想明白的。”
“我知道。”凝云拍拍她的手背,站起身来。秋涵忙搀扶着。凝云沉思半晌,说道:“我只是在想,这后宫中有人兴风作浪。我要找那人出来,不然,还有事情呢。”
秋涵笑道:“秋涵脑子里倒是有个人,只不知与主子脑子里的是不是一个。”
“说说看。”
“本也不难猜。瑶婉仪最近和佳贵嫔走的极近,这次,多半就是给佳贵嫔做了炮灰。”
“没错。”凝云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腰身,“这个孩子让很多人紧张了。最紧张的,自然该是皇后与她背后的太皇太后。佳贵嫔是替主子办事,也是为自己着想。可欧阳流莺哪里是这样傻的人,再怎么伤心则乱,也不该平白替人做嫁衣裳,自己倒误了。”
“正如秋涵所说,瑶婉仪是个让谁都看不清的人。或许她真的为情所困,亦或许她真的被我们高估了。主子便没有看错人的时候吗?”
凝云又沉默了。然而,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秋涵,你可曾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若解纷繁,最简之解多为正解’?”
秋涵摇头。
“我爹曾这样说过。如果一个问题有很多解释的话,最简单的往往是正确的。”她回忆着自己与欧阳流莺接触的每一个细节,“这件事的最简之解是什么?”
秋涵再次摇头。
凝云一字一顿地说道:“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吗?为什么欧阳流莺出现在朋月宫时反应会如此激烈?她又为什么要穿上怀欣皇后的衣服跑到他面前说自己是怀欣皇后,尽管正常人都知道他是不会相信的?甚至,为什么她相貌酷似怀欣皇后?”秋涵沉默,她知道凝云并不需要她回答,因此只等她说下去。
“最简之解……最简之解就是——欧阳流莺就是怀欣皇后。”
秋涵呆了一会儿,正色道:“主子,怀欣皇后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凝云没与她争辩,然而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越是回忆流莺的举动,就越是确定自己的想法。
“如果她真的是怀欣皇后,她为什么不早说出来?为什么要顶着这个‘欧阳流莺’的帽子?这对她有什么好处?”秋涵辩道,“怀欣皇后死了,欧阳流莺欲假扮其来争宠,有人在背后操纵此事,就是这样。”
“没有这么简单。”凝云默默道,“尽管你说的有道理。”
一语成谶。
景澜宫。
佳贵嫔不屑地瞧着眼前畏畏缩缩的皇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皇上自然不信。娘娘指望他如此就信了么?”
“一定要这么做么?纤玉……我好怕……”
她不耐烦地站起身,修剪得尖长的朱红指甲拭过自己的衣摆。
这么个皇后,早晚是要让后宫一浪淘尽的。太皇太后要保她,亦应只想她生个皇子出来。佳贵嫔狠咬着牙,若有如此高贵出身的是她,若有这“□□第一佳人”容貌的是她,倒为许多人省了麻烦呢。
愤恨半晌,暗暗静下心,抹去妒火,她冷言回道:“如今还能怎么做?像娘娘四年前那样做么?若娘娘那时把事情做的完全些,何来我们今日那许多麻烦!”她语气狠狠的,就是要吓住这个软弱的皇后。“只管叫她凡事听我的话,我自知道如何做的。”
“如果表哥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我……”
佳贵嫔似也一惊,她低下头来握住皇后的双肩,低声道:“皇上不会知道的。此事只有你知,我知。纤玉与娘娘在一条船上,自不会害娘娘。”
“可……还有人知道……”
“谁?”
“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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