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梦

　　李睿沉吟道：“这倒不必，左公子身体似乎有恙，前日在路上还忽冷忽热的，本王抽不出时间来找人看，正想让左先生带公子回家看看病去呢。”
　　左思成吃不准他知不知道左明玉身上被自己下蛊的事，不过看来他觉得这个抵押没什么用，便慌忙掏出个小瓶道：“回殿下，小儿自幼便有此病根，请了许多名医也未曾看好，只得平时服些纾解的药物，草民今日也带了来，正要交给小儿。”
　　李睿接了，递给左明玉，叹道：“明玉，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左先生即使来见本王时，也还是惦记着你的病，这真令本王羡慕。你以后也不要常在外面跑，总要记得时时回家，在左先生心里，这世上怕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了。”
　　左明玉心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便笑道：“是啊，父亲曾说，除了我和浣月令，世上再没什么值得他珍重的东西了。”
　　此言一出，左思成暗骂了自己的儿子一万遍，正挣扎着，看李睿又含笑看向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从怀里掏出一块无瑕碧玉雕就的令牌，双手呈给李睿：“殿下，左家祖上传下浣月令，持令者可同庄主一般号令整个浣月山庄，草民已决心归附殿下，请殿下收下此令。”
　　李睿却不接：“既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庄主还是自己收着好。”
　　左思成心里骂了几万遍，嘴上却只得道：“请王爷一定收下！王爷不收下此令，便是未将浣月山庄收入麾下啊！”说着双手将令牌呈过头顶，举到李睿面前。李睿只好一脸勉为其难地收下，却迟疑道：“不过……本王这里目前没什么事要庄主做啊。”左思成深深跪伏，声音极其哀婉：“殿下……”
　　“唉，既然左庄主如此诚心诚意，那便将一个人帮本王关在庄中吧，别让他跑了，过几日本王还要见他。”说着对左明玉挥挥手：“明玉，叫小一将他带来。”
　　左明玉一笑，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便与小一带着个人进来，正是白天胁迫来的燕左使。燕左使一见跪着的左思成便是一惊，虽然迅速恢复了平静，却依旧被李睿看在眼里。左思成抬头看到燕左使，却连眼皮都没有颤一下，又低下头去。
　　李睿扶了左思成起来道：“便是此人了，此处怕不好看守，还是拜托左庄主了。三日后本王要见他，还请左庄主看好此人，三日后还是这个时间，将他给本王送来。”又别有深意地笑道：“皇兄总说要将江湖势力收归己用，若是真能为朝廷所用，皇兄正需要左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来统领武林呢。”
　　左思成翻身再拜：“草民……不，属下愿为陛下和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睿微笑着点点头。
　　左思成押上燕左使走时，李睿着小一送送他。左思成一出了院门，他便瘫倒在椅子上：“累死了……都四更了，困死了。”他伸手去端茶碗，却被左明玉抢先端走喝了：“老不死的现在大概正骂你我呢。”
　　李睿无奈，只好自己爬起来又倒了一杯，笑道：“你爹演技真好，我都快感动了。”
　　“他一向会演，被骗的何止你。十四岁之前，我还觉得自己是他的心肝宝贝呢。”过了一会儿又道：“姓燕的好像和老狐狸认识，你不怕他把姓燕的放跑了去给九王报信？”
　　“他不会跑。”
　　“我看未必，宋言卿能用药控制他，九王未必不能，你还是小心为妙，别太自信的好。”
　　李睿莫测高深地笑了笑，又道：“你爹给的药是真的么？”
　　“是真的，他倒还真想跟你表忠心。不过浣月令都压在你这儿了，也不知在九王那边怎么过关的。”
　　“我也很想知道，这些年都没音讯，九叔还能信任他？”
　　左明玉忽然勾着李睿脖子暧昧地笑：“说不定九王舍不得杀他呢。”
　　李睿呛了一口水，大声咳嗽起来。
　　“要不殿下也弄来尝尝？老不死的年纪虽然不轻了，人却也没怎么太显老。”
　　李睿对这对父子无奈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有气无力地道：“你别乱说，他好歹也是你爹……”
　　左明玉挥挥手出了门，声音从院中远远飘来：“殿下还请早些安歇，在下不打扰了。”
　　九叔与左思成？李睿苦笑起来，绝无可能。
　　如果左明玉知道了当年那些事，便绝不会觉得九叔会与左思成有暧昧。
　　那个当初光耀整个大祈王朝的英俊男人，大概到死都不会再和任何人有这种关系了。
　　李睿吹了灯躺在床上，反复将该见的人该做的事在心中又理了几遍，确定的确没有遗漏也没什么破绽，才安心睡去。
　　才睡了一个时辰便又爬起来，天光已经大亮，出门便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宋言卿正立在当院，听得这边门响，便微笑望了过来。他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如当初他在王府中偶然见到李睿时一般。若是没有脖颈上刺眼的白布，就真的宛如时光逆转了。
　　清早还有些晨雾，空气冰凉，李睿却觉得温暖与寒冷相互交织。如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还如当初谁也没发现自己的心情一般相处，该有多么快乐。而在什么都已经发生了的现在，温柔的过去和冰冷的现在混杂在一起，谁也不能无视。
　　“殿下不再睡会儿么？”仿佛真的如同当日在王府中一般，宋言卿含笑问候。
　　李睿却说不出话来，如果照往常一样互相嘲笑几句，再一起用个早饭，就可以恢复从前的话，这世界就太温柔了，可是对李睿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李郁还被九王围困着，生死未卜，说不定此时已经落入九王手中，随时可能被杀。其实自己很明白这不怪宋言卿，不过是自己兄弟叔侄之间无法放下的心结罢了，可是面对这样试图抹灭发生过的一切的笑容，李睿还是无法作出对方希望的回应。
　　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李睿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久到那时不小心在皇兄寝宫里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事情，却仍然只当自己不知道时，便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卑劣和恶毒了。
　　将对自己的懦弱、卑劣、恶毒的厌恶都迁怒到他人身上去，这就是二十年来一直没变过的本性。
　　宋言卿望着李睿笑了很久，李睿却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然后慢慢的，宋言卿的笑容凝固起来，虽仍挂在脸上，却不再鲜活。他微微躬身道：“殿下早安，今日有什么事要属下做么？”
　　李睿想挤出个笑容来，却有心无力。现在只要见到这个人，就会被忧心和恐惧攫住，再也笑不出来，哪怕看着他笑容一点点僵下去，眼中的失落一点点涌上来，也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平静地说一声：“现在还没什么事麻烦言卿，若是有事，我会过去找你。”
　　宋言卿似乎明了了什么，笑容维持得很勉强，轻轻说了句“那属下先下去了。”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李睿回房又处理了些文件，吃过早饭便带着几个暗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正看到左明玉在院中伸着懒腰。左明玉一见他回来，便抛了个媚眼过来道：“刚回京城，殿下又出去惹风流债了？”
　　“什么风流债，别乱说话，都是旁人的传言。”
　　“那惜梦楼的申芷公子，群芳院的玉蓉姑娘，还有什么张丞相家的小公子，李将军家的大小姐之类都是传言来着？”左明玉说着还笑嘻嘻看着李睿，李睿连忙制止他：“别乱说！李将军家的大小姐还没出阁呢，别无端坏姑娘家的名声。”
　　左明玉点到为止，看他真的有点急了，也不再往下说，转了话题：“听说姓燕的毒发，在老不死的那里表现得精彩极了，殿下这是在吓唬老不死的？”
　　李睿嘿嘿一笑：“不过是告诉左庄主一声，九叔有的手段我也有，叫他不要想两边都讨好罢了。”
　　控制毒发的药引子宋言卿早就给了李睿，昨日让左思成将燕左使带走时，便预先给他服了药，稍微震他一下也好。老兔子看上去虽纯良柔弱，却不是会真的听话的主儿。
　　禁军那边也已经交代好，只说姓燕的出去办事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左明玉却道：“殿下把老不死的想的太纯良了，他什么没见过，区区毒发的场面，恐怕很难吓唬他。”
　　李睿悠然道：“那药除了会疼，还会慢慢废除人的武功。再说我也没指望真的能吓唬他，让他安生两天，目的就达到了。”
　　“小宋先生一向不费多余的功夫，也不知道当初费偌大的心思配出这个限制人行动，废除人武功的药是为了对付谁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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