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天阶夜如水

　　士兵在渡口边搭起个简易帐篷，里面放上火盆和垫子，夜衍星在这个环境里凑合着眯了会儿。她穿着骑装重又不保暖，便盼着烟雾赶快发挥作用，好速战速决了结这个局面。
　　天彻底黑了，她觉得很饿，打算回帐篷休息会儿吃点东西。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怎么这么能吃，吃到肚子里跟扔进无底洞一样，没多久就饿了。
　　帐篷里正喝着茶，忽然听见外面士兵的惊叫声。夜衍星跑出去，见士兵拿着火把站在树下嘀咕：“死了可怎么办！”
　　薛沸见她打量那边，过去问情况。原来是士兵绑了苏天境扔在那就忘了，巡逻黑灯瞎火的踢到个人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苏天境双眼紧闭，以为是死了！
　　听薛沸说完，夜衍星沉默片刻说：“把他抬过来。”
　　让人解开苏天境，果然见他浑身僵硬，毫无意识。这是离开京畿快一年后再见他，也许是伤了心，整个人看起来沧桑很多。夜衍星可怜他也是被夜虞宓伤害的人，叫人把他抬进帐篷喂点热水，能不能醒就看他的命了。
　　不经意间看见空中一颗长尾流星划过，像是背负着宿命向她奔来。夜衍星突然心跳如擂，难受的捂着胸口等疼痛过去。再睁眼那颗星星已经不见了，她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令薛沸查探夜虞宓等人的情况，如果烟雾起效，就立刻进攻。
　　她披上披风，背上惯用的弓箭，带着人也赶去前线。
　　没过多久，帐篷里的苏天境睁开了眼。他不动声色的听了会儿动静，偶尔传来脚步声，想必就一两个人守在帐篷外。他慢慢爬起来，趁守卫士兵打盹儿不注意就溜了出去。

　　身边的人撑不住都睡了过去，夜虞宓心狠意坚，实在熬不住就在手掌上划一刀，没过多久两个手掌都已经鲜血淋漓。这个夜似乎格外漫长，怎么等也等不到雾散日出。她想自己恐怕真是要死在这里了，疲惫地靠着树干数着时辰。快要睡过去又猛然惊醒，她抬头看见一颗星星从空中滑过，指向雾中一个方向。忽然觉得这是上天的指引，告诉她从何处逃生。她精神一振，叫醒睡过去的手下，大着胆子往星星划去的方向前进。
　　此时已是夜中，厚厚的雾藏住星月，只有那颗星星留下的长辉还能辨认。照着它的指引，夜虞宓在雾里摸索行走。不知过了多久，雾淡了些，依稀能看见远处有火光摇晃。
　　喘着粗气跟着的手下见到那些亮光，以为是找到村落了，欢呼大叫着往前奔去。夜虞宓往前走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劲，渡口附近哪有人居住，拿着火把不是村民，而是围杀他们的王军。
　　来不及叫住那些人了，夜虞宓果断转身带着剩余的人往另个方向跑。被声音吸引的王军追赶上来，双方在迷雾中追逐起来。

　　夜衍星在榕树林外观察情况，忽然一个小兵跑出来说：“罪王余孽在雾中逃窜，薛将军带了人正在追杀。”
　　在林中待了这么久居然还能保持意识？这是夜衍星没料到的。再过几个时辰天亮了，要想杀掉夜虞宓就更难。不能再拖下去！夜衍星狠狠心，点了一队人马跟着她入林追捕，其他士兵包围住榕树林，只要见到没穿军服的人跑出来一律处死！
　　她带着人很快消失在浓浓黑暗里，林边士兵点着火把严阵以待，除了木头燃烧的噼啪声，枪声刀影都被深夜掩盖。
　　夜衍星入林没多久，陶融醉就骑马找到这里。见士兵围着树林，便知道夜虞宓困在里面，再一问得知夜衍星竟然也带着人冲了进去，陶融醉担忧更甚。夜衍星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是经不起这样剧烈厮杀的，里面林深雾重，黑暗里万一受伤更难救治。陶融醉忧心如焚，来不及考虑随便点了三五个士兵也进到林子里。
　　解海楼不敢劝他，知道陶融醉进去找夜衍星，外面必须有个人接应。叫随从准备好食物衣服和伤药，焦虑地在林边来回踱步。

　　盔甲和兵器撞击的声音一直跟在身后，夜虞宓知道追兵就快赶上来了。身前身后都是黑暗，她在混乱里失去方向，惨叫声越来越频繁，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死去。她不敢停下来，只能抓紧剑不停的往前跑。
　　抬头看天空，星星的余迹越来越淡，仿佛暗示她惨淡的命途。最后她实在跑不动了，靠在树后捂着嘴大口的喘息。
　　夜衍星拿着火把冲在最前面，除了杀死几个小兵再没有看到夜虞宓。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心还颤了颤，血溅到脸上居然恶心的差点吐出来——明明在忻州战场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场面。
　　杀的人多了就不难受了，她渐渐从杀戮中生出熟悉的感觉，一种剪除心中大恨、让人浑身战栗的痛快和刺激。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有多可怖，眼神凶恶，脸上的血更是诡谲妖异。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已经杀红了眼，鲜血带出心中最阴暗的情绪，染血的剑只有结束掉夜虞宓的性命才能归鞘。
　　夜衍星和士兵走散了，在迷雾里胡乱穿行，找不到夜虞宓让她控制不住暴躁和杀兴，大喊道：“夜虞宓，你在哪！你出来，夜虞宓！”
　　剧烈运动后她感觉头晕喘不上气，扶着树缓了缓，忽然看见远方有抹亮光正在移动。不知道是自己人还是夜虞宓，她忍着头晕，咬咬牙往那里走去。

　　陶融醉进到树林里也乱了方向，他不敢叫夜衍星的名字，只能朝有亮光的地方走。时间长了发现地上有很多尸体，也分不清是哪边的人，只能等天亮再收殓。
　　走着走着忽然看见树边蹲着一个人影，走过去一看是满手鲜血，脸色惨白的夜虞宓。
　　火光印在脸上，照亮她幽冷无情的眼睛。“终于还是被你找到了。”她拿着剑靠着树干，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陶融醉盯着她沾血的剑，漠然地问：“你杀了谁？皇上呢？”
　　夜虞宓冷笑道：“你以为呢？还有谁配死在我手里？”能让他步入险境的只有夜衍星一人，想必他们是走散了才会以为她伤了夜衍星。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只要杀了陶融醉，她就可以藏在这里等机会逃出去。
　　瞬间想明白其中关窍，夜虞宓故意激怒他说：“你没找到她的尸体？哦，恐怕是天黑看不见，她被你从脚下踩过也未可知。”
　　“她人呢？”陶融醉目眦欲裂。火焰逼近差点烧到夜虞宓的头发，她侧脸躲了躲，恨声道：“现在装什么深情？你早明白夜衍星的心意却故意暧昧不应，享受她给你的感情和权力是不是很得意？”
　　“要说最厉害的就是陶太傅了，享受两任女皇的爱慕，把他们的生死玩弄于鼓掌，还教他们爱你入骨至死不渝。”
　　被说中痛点，陶融醉怒道：“你胡说什么！”
　　夜虞宓斜眼看他，嘲弄道：“你敢说没对先皇生出过非分之想？先皇不要你，又把目标转移到夜衍星身上。现在我也要死在你手里，未来嘉夜就是你的天下了。”
　　“住口！”陶融醉气得发抖，后退一步劝自己冷静。夜虞宓就是故意激怒他，他不能中计。
　　定了定神他说：“你不用说这些话，故意激怒我是想逃跑吧！告诉你这座林子已经被士兵包围，你跑出去就会被立刻处死。告诉我皇上在哪，我还能保你全尸！”
　　突然看见不远处有光点靠近，夜虞宓猜可能是王军。她今天要死拉上陶融醉陪葬也不亏，夜衍星那么喜欢他，那就——
　　她收起嘲笑，恶狠狠道：“无耻之徒！当日答应保我性命，竟然是想立我做傀儡，自己称王幕后操控！陶融醉枉费先皇那么信任你，你明知道谁是凶手却不为她报仇！”
　　陶融醉震惊道：“你说什么？”
　　夜虞宓忽然换上小心翼翼的语气劝诱道：“太傅帮我这一次，只要杀了夜衍星取而代之，我做女皇让你做摄政王！这也是我们师傅一直想实现的愿望！师兄，不要跟着夜衍星了，反正你不喜欢她，她总缠着你也好烦。而且她已经开始猜忌你了，你早晚会一无所有。做我的摄政王吧！师兄想要多少个像先皇的女人都可以——”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只箭射过来，夜虞宓尖叫一声滚身躲开，就见举着弓浑身血的夜衍星从黑暗中走来，宛如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曦儿！”陶融醉见到她，想靠近却被她喝止住：
　　“站住！陶融醉，告诉我，她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夜衍星双眼猩红，声音嘶哑道：“你知道是谁害死姐姐，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陶融醉心痛如绞，无法为自己当年猜出是夜虞宓作祟又放走她辩解。此刻面对夜衍星的质问，他只能徒劳地道歉：“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说？”道歉就等于承认夜虞宓说的是真话，夜衍星拿着弓的手微微颤抖，眼神癫狂似乎是陷入迷障。“说你喜欢姐姐，说你想要离开，说你其实讨厌我？”
　　陶融醉急急辩解道：“我没有！曦儿你不要信她的话！”
　　夜虞宓看出夜衍星情绪不对劲，想必是大受刺激心智发狂，如果再激一激引得她和陶融醉互相残杀，自己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夜虞宓在一边大叫道：“夜衍星，陶融醉是我师兄，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你早发现我跟师兄见面他却没告诉你，师兄答应送我离开再找机会杀你，事成之后我们平分嘉夜。夜衍星，你被骗了！”
　　夜衍星尖叫道：“你闭嘴！”

　　箭尖指向夜虞宓，夜虞宓畏惧地躲到陶融醉身后，陶融醉小心翼翼地安抚夜衍星说：“曦儿，我对先皇只是感激知遇提携之恩，我绝不会背叛你！你先冷静下来——”
　　夜衍星只觉得脑子里有一万个声音在争吵，一个嘲笑她，一个大骂她，一个可怜她......她不想听这些声音，可它们吵得她头疼欲裂。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瞪大了眼睛才能看清陶融醉在哪。他挡在夜虞宓前面，阻止她杀她。
　　夜虞宓说的没错，如果不是自己发现陶融醉和她见面，也许她真的就在陶融醉的帮助下逃出生天，造反成功和陶融醉平分天下，再找一百个像姐姐的女人，哪会看得上她的喜欢！
　　脑海里吵闹的疯子变成了夜虞宓，重复的句子全是夜虞宓刚才说的话。
　　杀了她！杀了夜虞宓！她死了就安静了，就没人告诉她太傅不爱他，还骗了她这么多年！
　　夜衍星恨得心血翻涌，眼前所见都披上了红色。

　　此时雾渐散，天空黑色渐淡。
　　薛沸带着人找到这里，见夜衍星对陶融醉和夜虞宓举着箭，双方正在对峙，便让众人悄悄停下。
　　夜衍星没察觉出这些，慢慢拉开弓对陶融醉说：“你让开！我要杀了她给姐姐报仇！”
　　她整个人就像是拉到极致快要断掉的弦，手被弦割破流血也毫无感觉。陶融醉看出她的异样，敛色屏气道：“曦儿，你冷静一下！先把箭放下这样会伤到你自己。”
　　夜衍星瞪眼尖叫道：“让开！”她快撑不住了，瞄准这一箭几乎耗尽她所有气力。
　　夜虞宓火上浇油道：“夜衍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们两个，有师兄陪着我也不亏！”
　　“我说让开！”夜衍星晃了晃，陶融醉下意识地伸手想接住她，这个动作在夜衍星看来代表着抗拒和阻止！
　　她大喝一声，手松开拉满的箭射出去，正中陶融醉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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