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仪鸾本想着身为阿绸出宫,总归是低调了,却谁曾想原来这个身份也早已受人关注。她去了当初占月刚进京时她给他安排下的客栈——三仙楼,点了道桃花鲜鱼汤,一道如意糕,一壶桃花白芷酒。
她恍然间就想起,那日在山间人家,他亲自洗手做羹肴,她那时震惊不已,彼时他不过是顺手照料他,她却为他侧身而立,掌心托着桃花的样子所惊艳。
雨后桃花风采不及他入世时清淡又卓绝的模样。
而后来的桃花鲜鱼汤,却是他应她所求,为她一个人所做。
那段时日,他次次轻描淡写地将她从绝望的深渊拯救出来。
如此回忆着,她不由摸了摸侧脸,那时最初的一道鞭痕已经消失殆尽,她会心一笑,遂拿起酒杯轻轻抿了口桃花酒。
若是换了前世,就这么独自出门在客栈点菜、饮酒,于她是绝无可能的,而今世,她都已经学会,并且可以尽情去做。
她刚要尝下鱼汤时,突然就蹙了眉。汤里被人下了药!她如今已经有了些药理知识,这些寻常的蒙汗药根本瞒不过她。
她当下就放下筷子,又若无其事地唤来小二结了账,就要出门,其实一颗心砰砰砰地直跳。她记得君景荣刚给李星阑赏下的府宅就在不远处,她只要到了那里,自然就不怕任何宵小。
可到底是谁要对付她?或者说是凌苑?
岂料她刚一出客栈,就有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快的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拎到了马车上。
她刚要惊呼出声,就被人直截了当地点了穴位动弹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又给她喂了些东西,是加了蒙汗药的桃花酒。
仪鸾哭笑不得。她只来得及想,她要立马回到自己身躯上还是怎样?她转念一想,只是蒙汗药,说明来人并不想取她性命,她倒要看看是何人。
*
占月刚出绝世楼时,迎面撞来一人。
那人扯着占月的袖子,直嚷嚷,“阿月,我都找了你半个月了,该死的京城的绝世楼怎么这么难找!”
“咦!”来人恰是风风火火的陆宁,她见占月没反应,不由低低咒骂了一声,正要扯过他的手来书写自己的愤懑之情,他已是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师姐,帮我。”
他的声音急切又沉重,竟似恳求。
陆宁还是头一遭听见他这般说话,不由惊讶地啊了一声。
身后有人在催促,“殿下,马车已经备下,我等奉命将你送离此地。”
陆宁顿时明白了过来,正要进去与姒文理论,占月已经拦住她,急促道,“师姐,阿绸可能已经被占家军掳走,你拿着我的信物,定要赶在占家军之前回到原朝求见我母皇。”
“救下她。”
陆宁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副倒霉样子,我怎么可能离开!我要是走了,我老爹定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将我揍死不可!你都自身难保了,管那个丫头作甚!”
“你不是喜欢仪鸾公主么,还管凌苑作甚!我这就传书给李星阑,让他想法子去!”
“堂堂一国皇子,怎么就能当的这么窝囊!迂腐!愚蠢!混蛋!”
她说完又醒悟过来他听不到,更加不耐烦地扯过他的手,想要将他狠狠骂一顿,劝醒他。
不料占月早已查知她的心思,淡然开口道,“师姐,你留下来也不过是陪我送死,你若现在就走,倒还能省下一条命,再救下一条命。”
“麻烦告诉我母皇,她若比我先死,我拿命赔她。”
陆宁大震,怔忡了会儿又扬声痛骂,“你们姒家人都是一群疯子!”她已是不知不觉红了眼,强调道,“疯子!”
占月倒反而勾唇道,“多谢师姐。”又向身后等候的人道,“走吧。”
陆宁一咬牙,遂闪电般从一旁侍从手里抢过一匹马,翻身而上,狠狠扬鞭,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姒文的人将占月送到了三仙楼,并向他解释,“两个时辰前,阿绸姑娘于此被掳。”
占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又慢慢地走进去,寻了一个空位坐下,拉住一个店小二,递给他一锭银子,“小哥,麻烦帮我去今科探花郎李星阑的府上传个信,就说我在这等他。”
店小二难得见到他这般风采的人物,又见他出手阔绰更是欢喜不已,“好嘞,客官你等着,小的马上给您去办。”
可他一转眼又跑回来,热情道,“客官您可要点些什么?小店的叫花鸡、蟹粉狮子头、桃花酒可都是招牌……”
占月其他感官此时变得分外灵敏,他察觉小二又返回,便笑笑道,“这里的叫花鸡闻着很香,蟹粉狮子头应该也很不错,桃花酒更是让人垂涎,便都上吧……”
从头至尾,店小二都没发现占月的异样。他走出了老远,突然想起没问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可转念他又笑自己太笨,这样一个人随便一形容对方就肯定知晓了,这么想通后他跑的更欢快了。
李星阑府宅离三仙楼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店小二气喘吁吁地赶回时,占月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蟹粉狮子头。
他的举止优雅,更皆他容颜出众,酒楼里早有无数人频频侧目欣赏他、交头接耳议论他。
他放下筷子,持起酒杯,那口粉色的酒水慢慢滑进他朱唇时,那小二哥竟然看呆了,咕隆地咽了口口水。然后他抹了抹脸,急急忙忙、口齿不清地道,“公子,李大人不在府上,府中人说长公主派他出城去了。”
他又哎呀一声,拍了拍脑门,道,“公子,我刚才给忘记了,刚才城里卫队在搜人,好像说李大人的妹妹被人掳走了,李大人肯定是去找人了。”
占月嗯了一声,然后对着他的方向,牵唇温和道,“小哥,我听不见,也看不见,麻烦你找个识字的人来告知我?”
他摊开手心,又微笑道,“写我手上就好。”
“啊?”小二哥吓傻了。酒楼里也顿时一片唏嘘。
这时三仙楼掌柜便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朝占月一揖身,“这位公子,老可粗识几个字,得罪了。”他便以手指做笔,写给占月。
占家军掳走阿绸不过两个时辰,仪鸾公主、李星阑又怎么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而以占家军的能耐,李星阑怎么可能那么快就锁定他们的行踪,追出城去?
种种疑惑浮上心头,占月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瓷碗中还剩半颗狮子头,他便索性用筷子将之搅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正要塞入口中,却似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什么。
可也便在下一瞬,他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扔下一锭银子,遂闪身而出。
便在那一刻,他全身肌肤都起了寒栗,他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杀意正向他围拢而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心下苦笑。
他凭着记忆,一路仗着轻功逃至郊外,便是当初与凌石一战的地方,这一路倒也未曾出错。
这边厢,秦含光匆匆忙忙走进仪鸾寝殿,“公主,方才得到杏林公子的消息了。”
仪鸾又惊又喜,急忙抓住她的手,“在哪?”她被掳后,醒来便发现根本看不出这些匪徒的身份,也无法探明他们的目的,他们训练有素,根本不跟她多说一个字,她只知道这一路是在远离京城。于是她当下便换转灵魂,回到自己身躯上,立马传唤李星阑追了出去。
“三仙楼。”秦含光瞅着她急切的样子,不由笑道。
“快带我去!”仪鸾急道。
“不可,”秦含光阻拦道,“公主前段时日才刚出事,明日就是楼卿玉大喜之日,正是多事之秋,公主还是呆在皇宫稳妥,我亲自去接他便是。”
林嬷嬷也正色道,“含光姑娘说的是,公主不可大意,更何况公主身子刚刚好些,可禁不起折腾。”
香寒也想开口劝阻,但仪鸾迫切想见他,断然道,“休要多言。”她转而放软声音,一双明眸哀怜婉转地望着秦含光道,“含光姐姐,我不放心,你快快带我去。”
“他若无碍,怎会这么久都不见我?”
“有含光姐姐在,又会出什么事呢!”
秦含光看着她,恍然间就想起了一人,若是换作她和他,她岂非也是这般心情?所以在那赤凤谷上,她拼得丢却秦家大小姐、公孙少夫人的名声,也要赶过去帮他。
不管不顾,倾尽所有。
她终是轻轻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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