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她力能劈树

　　密布的乌云紧逼地面，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明明是冬日却有轰隆隆的声音从厚厚的云层传出。

　　姜婉才将人救出，身后便立即有官兵紧跟着追了上来。
　　她紧紧拉着少年的手，顺着蜿蜒崎岖的山道一路向前逃去。

　　裴轩的情景并不乐观，他的咳嗽不止，间隙间竭力地呼吸着周遭的空气。

　　姜婉转头看他，满目忧心。随即停住脚步，蹲下身将后背对向裴轩，“我背着你。马上我们就快逃出去了。”
　　裴轩的呼吸越发紊乱，却依旧强撑着，“没事......”
　　“快些上来，后面的人要追上来了。”她轻声唤道。
　　裴轩叹了口气，瘦小的身体趴在了她单薄的背上。

　　她背起少年穿过枝丫繁茂的树丛。错落的树枝刮过脸颊留下道道划痕，她视若无物地层层拨开，继续向前寻路。

　　裴轩闭上眼，呼吸平稳下来，苍白的脸颊上布满交错的伤口。

　　姜婉的声音温和地传来，“别睡着了，与姐姐说些话。”
　　细细听便能发觉她的声线在轻微地颤抖。

　　“我没事，不要担心。”他说完一句，便又开始急促地喘起来。

　　姜婉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脚下一个不稳，险点跌倒。
　　她努力扭转身子来稳住脚步，手臂却被粗糙的树皮刮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裴轩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臂，神色痛苦，攥住了姜婉的衣袖，
　　“将我放下吧，大不了就是被抓回去。姐姐.......我不想连累你。”

　　姜婉将他在背上稳住，侧眸看过去，目光坚定而温柔，“我既来救你，便说明你比我的安危更重要。”
　　裴轩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终于在穿过一片树丛后，一座破旧的小庙出现在前方。
　　姜婉背着裴轩快步跑过去，用力推开年久失修的大门。

　　进门后她将人小小心翼翼地放下，扶着他坐在一堆干草上，然后转身将门的门栓锁上。
　　她迅速环顾了四周，庙极小，正对着门便是一座佛像，年久失修已经布满了灰尘。

　　她在裴轩身边蹲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我们今晚躲过了追兵就回去，好吗？”

　　裴轩大口喘着粗气，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好......”

　　姜婉将自己的裙摆撕下一条，尽量去擦掉他四周的灰土，“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少年阖着眼，没有再说话。

　　昏暗的小庙，四周有光悄悄地钻进来，微微照亮了视线。
　　姜婉将少年的脑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腿上，心中酸涩难忍。
　　她哑着声音，带着回忆的腔调说道，“等回去治好病后，我带你去吃张婶家的甜糕啊。”
　　“我总是对你说小孩子吃太多的甜食会长不高，其实是我骗你的，我是怕你抢我的那一份。”
　　“我们回去，回北岸。”

　　她不敢触碰裴轩，低声道，“你若是不跟我回去，我便也不回去了。”
　　姜婉不再开口，小小的庙里只剩下了少年的喘息。

　　破庙中的光照在佛像上，佛像的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带着祥和悲天悯人的微笑。
　　姜婉看着它，可是没有佛祖能来救他们，佛也好生忙碌。

　　过了几刻钟，外面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姜婉心中一颤，紧紧抱住了怀中瘦弱的裴轩。

　　有队伍靠近了破庙。
　　为首的人白衣墨发，月白的长袍，边缘处绣着不起眼的水色流云暗纹，整个人华光内敛，五官俊朗温和，可是眼眸却极为深沉。
　　他身后是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官兵。
　　官兵的领头问道，“大人，需要破门吗？”

　　男子的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他看向庙门半晌后，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他向前走了几步，扣响了庙门。
　　“婉儿，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你们出来，我会找人救他。”

　　姜婉的身子一抖，那熟悉的声音清朗悦耳，此刻却像催命的阎王使她心生惧意。
　　她用力咬了咬唇，嘴唇浮现出一丝血色。

　　门外又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婉儿，你相信我。”
　　姜婉此刻的心中犹如在油锅里煎熬。

　　她兀自地摇了摇头，凌乱的发丝拂过脸颊，呜咽地哭了出来。

　　过了片刻，官兵领头见里面依旧没有声响，“大人，刻不容缓啊，我们破门吧！”
　　顾北安沉默了许久，眼眸逐渐深沉，内心挣扎间艰难地做出了抉择，他轻声道，“破门。”

　　官兵们用力冲撞着庙门。
　　巨大的声响使少年睁开了眼，他眼中满是惊慌与不安。
　　姜婉的心被那双眼深深刺痛。

　　“别怕，今日我就算是死在了这里也会带你走。”她将裴轩扶起在佛像前坐下。

　　小庙破旧的门终究被撞开了。

　　顾北安和身后一群的人站在门前，官兵们刚要往前冲却被他抬手拦住。

　　此刻，阳光大喇喇地闯进小小的破庙中。
　　眼前的人带着深深的警备望着他，眼中染上了几许清冷，使他感到陌生。
　　从前柔软的少女，似乎刹那间变得强硬起来。

　　心忽然顿顿地疼，他捂住了胸口，缓缓向她走近。
　　“婉儿，我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但你可曾想过国法森严，是不允许任何人侵犯的。”

　　姜婉心中筑起的高墙瞬间土崩瓦解。
　　她的声音沙哑，“我向你求救过的！我求你救一救他，他的身体根本受不住那么重的徭役！”

　　顾北安垂眸，双手在背后紧紧握着，他尽量用沉稳的声音说道，“婉儿，我是官。”
　　我别无他选。

　　姜婉听后破涕而笑，“我竟不知官是草菅人命的借口，他有此严重的哮喘在那里就是去送死！我去救他时看见的是他在病发后，官兵用鞭子不断抽打他，你可曾想过！他才十一岁！”

　　她的眸光如清霜般冰冷，“我只问你一句，你当初可曾知道他去了会遭遇什么？”

　　顾北安的白袍在这阴暗破旧的庙中格格不入。
　　向来沉稳自持的他，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他抿了抿唇，艰难地说出两个字，“知道。”

　　姜婉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撕裂成两半，从中间不断地灌进冷风，心灰意冷。
　　她声嘶力竭地吼道，“国法？这国还有何可盼！”

　　顾北安厉声喝道，“婉儿！”

　　姜婉笑起来，笑颜动人眼中却含着泪，仿佛缥缈的云烟带着破碎的凄美。
　　“我晓得了，我与你的国家大义面前，你终究选择了你的国。”

　　她抽出自己的配剑，剑光一闪，“这国不救我，我便弃了这国！”
　　说着便冲向官兵。

　　顾北安紧张地冲官兵道，“不要伤她！”

　　姜婉的剑赫赫生风，直冲敌人而去，与一群官兵打作一团。

　　顾北安望向她凛冽的目光，恍然发觉，好像从未真正的了解过眼前的女子。

　　而姜婉即使武功高强，却难敌数十人。
　　一名官兵没能看准，一刀砍在她的手臂上。
　　她手中的刀惶然落地，官兵顺势将她围在了中央。

　　顾北安勃然大怒，“我说过！不许伤她！”
　　说着便快步向姜婉走去。

　　突然外面传来了响动。
　　许多的黑衣人从树上飞下来将他们围了起来。

　　从外面掠过一道红色的身影，片刻后带着姜婉飞出了人群。
　　待他们落在地面，才看清来人。
　　沈宴欢身着黑衣，外面罩着深红色用金丝绣着大朵大朵牡丹的披风，极为张扬的颜色。
　　身材修长，皮肤极白，生了一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看着人时眼里就仿佛荡着无限的情谊。
　　可那双好看的眼此刻却微微眯起，弥漫着危险的戾气。
　　“你伤她？”
　　沈宴欢的神情泛冷，漆黑的眸子里镀上了一层寡冷的寒霜。接着手一挥，身后便出现许多黑衣蒙面之人。

　　沈宴欢握着姜婉另一只手腕准备带她离开。

　　姜婉却站住了脚步。
　　她目视着对面的顾北安，刹那间顿觉恍若隔世。
　　两人相视，顾北安抽起一把剑想越过人群走来，却被暗卫拦住。此刻他慌了神，额前的发丝垂下，狼狈不堪。
　　“婉儿......”

　　姜婉冷眼看着他，将自己发间的木簪拽下，折成两段。
　　“你我从今，恩断义绝！”
　　说罢转身离去。

　　一名暗卫将佛像下的裴轩扶起跟了上去。

　　空地上，停了一顶软轿。
　　这样的地方能将软轿运来，也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心思。
　　姜婉小心扶着裴轩进了轿子，身后的沈宴欢跟上。

　　轿子开始行进。

　　裴轩面色苍白，靠在一旁闭着眼，安安静静的，身上的伤口透过外裳还在渗血，仿佛下一刻就会在眼前破碎消散。
　　姜婉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脸，“告诉姐姐，你可还好？”

　　裴轩费力地抬起眼皮，“我没事的，你安心。”
　　说完他又轻轻闭上眼睛，气息平和。“让我歇息一会吧。”

　　姜婉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沈宴欢终于开了口，“十六，你抬头看着我。”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发丝凌乱，脸上和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手臂上的伤口还流着血，深可见骨。

　　他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心疼得浑身发麻。
　　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却在手伸出的中途转了方向，用几乎没有的力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

　　他声音发哑，转身看了一眼身旁安静的少年，内疚几乎将他吞没，“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姜婉紧绷的身子渐渐松懈，“你来了，我很感激。”
　　她求的人不肯救，而他却越过千山万水地来了。

　　她眨了眨眼，泪水低落在冰凉的手心上带来一片滚烫，“我去了避暑宫殿的劳役所。”
　　“断了手脚的人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等死。他就在那些人群里，小小的缩成一团，咳得几乎呕血。”
　　她的手指似乎要将自己的掌心抠出血来，“或许这世上根本没人在意他，可我在意......”

　　沈宴欢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的握成拳的手掰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所以，我来了。”

　　姜婉抬眸看向他，那双狭长多情的眼，平日里总爱调笑自己时候笑着勾起，可是今日里，却毫不隐藏地满含柔情。
　　他温柔地说，“十六，你做到了。别怕。”

　　姜婉平复下心情。
　　她看向角落的裴轩，轻声问道，“要不要喝些水？”
　　她又轻轻拍他的肩，没有回应。
　　姜婉的心陡然掉进谷底，她颤抖着手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
　　已没了呼吸......

　　姜婉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瘫软倒下。
　　沈宴欢急忙扶住她。
　　“不！！！”
　　“都怪我！我不能带他逃出去——”

　　此时，昏暗的天空中终于落下了大雪，雪花似棉絮般簌簌落下，转瞬便已厚重的掩住地面。
　　“他再三地跟我保证，他会活着。”姜婉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他是这样告诉我的，他怎好骗我呢！”

　　沈宴欢蹲下身子将她揽进怀中，他的声音哽咽，“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他的眼框涨红，眼神中压抑而沉痛。
　　裴轩大概也是真的很想活下来的——

　　姜婉哭得声嘶力竭，“我曾想守护这个国，它却负了我！”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便覆了这个国。”
　　像一句誓言。

　　狂风伴卷着大雪毫不留情地刮过地面，呜呼喧鸣，响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似乎是上天在呼啸的声音。

　　往后的日子里，不会有人跟在她身后欢喜地叫她姐姐，不会有人排长长的队为她去买糕点。
　　他还是一个才长到自己腰间那般高的孩子啊......
　　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有见过这世间大好的风光。

　　姜婉哭晕过去，混沌中，她仿佛置身于梦里。

　　一座名叫长平的城，路边喧嚣热闹的人群，还有仙气环绕的山庄里种满了盛开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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