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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所谓朋友(8):沉默是金
到了十点半,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除了邹婉华,陈霖和游宇明之外,赵明居然也出席了,并且和游宇明的旁边坐着的一位高颧骨,细长眼,表情冷漠的中年人低声交谈,更让小白吃惊的是,总经办的主任常思远居然也在。
陈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邹婉华的嘴角紧抿着,眼睛里有些微的血丝,容色也很憔悴。
陈霖先说:“最近甘宁分公司接了一个项目,出了些异常情况,现在请甘宁分公司负责人白蔻梓把事情简单说一遍。”
小白吓了一跳,这要她怎么说?
此时游宇明突然插了进来,“还是我来说吧,事情从头到尾我都有参与。”
说完他没有给陈霖反对的机会,直截了当就开了头,“事情的起因是有一天,我和老张喝酒。。。”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身边那表情冷漠的中年人,笑着对常思远说,“张剑华,老常你认得吧?”
常思远也微微一笑,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游宇明的意思,是要借他的口和在座的人,确切的说,是和邹婉华,说一说张剑华的来历,“不认得谁也不能不认得剑华总啊,说起来,剑华总也是好多年不来我们公司了,以前晶华总在的时候,三天两头都能见到呢,毕竟是晶华总最喜欢的弟弟嘛。”
他老于世故,最知道说话的分寸,虽然认识张剑华的时间和游宇明一样长,但他年纪比游宇明和张剑华都要略小,游宇明可以称呼张剑华老张,他却尊称剑华总,显得妥帖又谦恭,给足了游宇明和张剑华颜面。
果然,话一出口,邹婉华面色一变。
赵明有意无意的看了邹婉华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游宇明接着说道:“老张说,他打算在甘宁建个机房,我心想这事儿不能便宜别人啊,就赶紧捞了过来,随后我就找了小白,让他和老张对接。”
他的表情轻松而自然,“小白的速度非常快,三下两下就把老张的需求了解清楚了,随后就做了合同送过去,老张还跟我说,觉得小白是个人才,聪明伶俐又很勤快,项目交给她来跟他很放心。”
“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以为大局已定,没想到很快小白给我打电话,说老张的合同只能用总公司名义签,但邹经理说了,如果用总公司名义签,因为总公司注册地在市区,这单业务就要算作是销售部的业绩了,不能算甘宁分公司的业绩,我一听这哪儿成啊,明明是小白在干活,怎么就成了销售部的业绩。”
邹婉华赶紧说:“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当时说要请示陈霖总,”她望着小白,“是吧,小白?”
小白刚要张口,游宇明看着她笑了下,抢先一步说:“小白,你现在都不要说,我来替你说,免得以后别人找你的麻烦。”
一句话把小白给堵住了。
游宇明嘴角一点老狐狸的笑意,对小白的知趣表示满意,“随后我就找了邹经理,跟她讲道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邹婉华一眼,“邹经理当时是满口答应我的。”
邹婉华慌忙说:“没有的事。”
游宇明冷笑,“你的意思是我没找过你?”
邹婉华抿了抿嘴,“你找过我,但是我当时回复你,要等陈霖总回来请示他。”
游宇明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好吧,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也没录音,大概是我理解错误了,随后我就把我所理解的、现在邹经理矢口否认的反馈意见,也就是老张这单业绩算给甘宁分公司的事,告诉了小白,小白就签了合同,当时她跟我说,其实就算业绩算销售部的,她也会签合同的,一则是因为客户是我介绍的,二则,人家肯跟飞白签合同,说明人家看得起飞白,不能因小失大,影响了公司名誉。”
小白眼睛瞪得溜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赵明听得频频点头,对小白目露赞赏之色。
小白脸上一阵发红。
邹婉华脸色发白。
“合同签回来以后,业绩果然算去了销售部,还换了周玉婵去跟进后续工作,老张知道之后就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怎么换人了,小白去了哪里?”
在座的人齐齐去看小白,常思远表情和煦,赵明目露关切,陈霖波澜不惊,唯有邹婉华,流露期盼。
小白躲在角落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陈霖讲过那句话,“你要不够狠,就要学会忍。”
上次就是因为不够狠。。。
她下意识看向了别处,避开了邹婉华的目光。
游宇明接着说道:“我听老张这么一说,就有点懵圈了,但是当务之急肯定是先稳住他,所以我就说小白临时出差了,回头马上就会换回来,周玉婵是替她暂时跟进,请老张放心,好说歹说,才算把他安抚好了,随后我就去问邹经理,是怎么个情况,”他一摊手,“邹经理就说了,老张这单业务,本来就应该算是销售部的业绩,让周玉婵跟单天经地义,我当时发现情况有变,就有点生气了,认为她出尔反尔,所以和她理论了两句,这个也是我不好,”他诚恳而谦卑,“仗着自己资格老就到处放炮,业绩分配说到底是销售部内部管理的事,就算我觉得不妥,应该先跟陈霖反映不是?”
他这番话明着是在自我批评,实际上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明白,是在暗责邹婉华独断专行。
果然,常思远接口说道:“老游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也是公司的元老,公司出了这种影响声誉的纰漏,你应该主动干预才对。”
那个影响声誉的纰漏,表明了常思远的态度。
邹婉华指尖冰凉,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勒住了她的脖子,让她艰于呼吸。
此时此刻,她才深切的体会到,魏泽鹏那一番警告是多么的中肯,她不该轻易去惹游宇明的。
常思远摆明了和游宇明关系匪浅,而常思远是总经理极其信任的人。
游宇明看了邹婉华一眼,继续不紧不慢的说:“我没有办法只好再给老张打电话,把情况这么一说,老张不太高兴,但也知道我的为人,不会为了一单业务对他说大话,就发了一通牢骚,这个事情也就算了。”
“哪想到玉婵去老张那边点了卯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了,老张的对接人把前期款付了以后,追问我们的进度安排,玉婵居然说她这事儿不归她管,她现在也没空理这茬儿事。老张就火了,这不,今天就杀到公司来,当面质问我,到底是把他当成个什么东西在处理,随便的阿猫阿狗就派去敷衍他,真是冤枉啊,玉婵做事一向老练,这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掉了链子。”
陈霖适时的插了一句,“我问过她了,她回答我说,因为项目是甘宁分公司开发的,她以为业绩自然要归给甘宁分公司,自己就是替小白送个合同去张总公司,其他的工作不归她负责,所以没有跟进。”
邹婉华一颗心不住往下沉,“我当时不是这么交代玉婵的,我告诉她,项目虽然是甘宁分公司开发的。。。”
游宇明无奈的说:“你也承认这是甘宁分公司开发的项目,我记得早年晶华总管理销售部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开发的客户,业绩就算谁的,现在这条规矩,看来是废掉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邹婉华面色一白,把求援的目光转向陈霖。她不知道销售部有这条规则。
然而陈霖没有做声。
赵明问了一句,“婉华你是怎么跟玉婵交代的?”
邹婉华手心满是湿冷的汗,“我告诉她,业绩算是她的,后续的设备采购、进场、安装、调试、验收等等跟踪工作,也都是她做,她当时是答应了我的。”
游宇明轻巧的笑了下,“这么说起来,是玉婵在说谎了?”
那表情冷漠的中年人冷冷的说:“老游,我今天是来解决我公司问题的,不是听你断案子的。”
游宇明满脸都是笑,“知道知道,稍安勿躁啊。”
常思远问陈霖:“要不要把玉婵找来问问?”
陈霖接口道:“玉婵请假了。”
他沉吟了阵,问邹婉华,“你说把业绩算给了周玉婵,有什么凭证吗?”
邹婉华面带难堪,“因为还没到提成结算时间,所以业绩提成还没有分配到个人。”
游宇明追问了一句,“意思就是说,业绩算给玉婵这件事,目前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邹婉华急道:“我确实有跟她讲过!”
游宇明回了一句,“玉婵也是在公司工作了很多年的老资格了,是当年晶华总亲自面试进来的,晶华总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玉婵这几年工作也没出过什么纰漏,怎么到了邹经理你这里,她就成了颠倒是非信口雌黄的小人了?”
邹婉华颤声道:“我没有说她是小人。”
“那意思就是你在说谎?小白的业绩你没算去甘宁分公司,也没算给玉婵,你究竟打算给谁?你自己吗?”
他轻轻冷笑了一声,“你胆子好大!”
邹婉华面色如雪,情知自己这次是很难过关了,她看看陈霖,又看看赵明,最后目光定格在小白身上。
那是让小白不寒而颤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不满,愤恨,以及隐隐的哀求。
游宇明又森然笑了下,“你不用拿那种眼神看小白,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抱怨过什么,是我看不过眼,想替她讨个公道。”
小白手心也是冰凉,这一年多来的往事涌上心头,她不知道邹婉华在那些让她难过,失望,忧虑,紧张,彷徨不安的事件中究竟做了什么,她只知道,每件事都有邹婉华的身影。
那些身影在她心里层层叠叠累加,让她回之以同样的不满和愤恨。
她决定忽略邹婉华的求援,沉默到底,一言不发。
游宇明又看向陈霖,“当然了,我知道的也未必就是实际情况,一切还是看陈霖总的决断,只是要记得,回头给老张一个交代就行,而且事情还要快,毕竟人家的首期款已经付过来好长时间了,咱们不能拿钱不办事不是?”
说完这些话,他站起身,也不等其他人表态,拉着那表情冷漠的中年人就走了。
“老张,走,哥带你出去消消气。”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老常,你也来啊。”
常思远笑着站起身,“等我一分钟,你先回办公室。”
等游宇明走了,常思远望向陈霖,“销售部有很多问题,可以慢慢整改,只是项目不能拖,我有个不成熟的考虑,供你参考,”他顿了顿,“看眼下这情形,张总的项目玉婵继续跟进是不合适了,或者就换小白,她了解情况,再加上张总也比较看重她。”他重重咬了下看重两个字。
陈霖点头,“好的,就这么办。”
常思远收拾桌上的笔记本,“剑华总的脾气一贯不大好,估计这回我和游总要下血本了。”
赵明趁机站起来,“常主任,我去给你们挡一挡火力。”
常思远笑道:“那敢情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留下陈霖,邹婉华,小白三个人。
陈霖问小白:“这件事你怎么看?”
小白平静的站起身,“我听公司的安排。”
“那项目换回给你跟?”
“好。”
话音才落,游宇明探头进来,笑着说:“小白,中午我请老张去玫瑰园吃饭,一起去吧。”
陈霖心下一动,游宇明此举显然是要捞走小白,他什么时候和小白生出这么好的交情的?
小白看向陈霖。
陈霖微微点头。
小白这才说道:“好的。”
这天晚上,号称是请假的周玉婵给小白打电话。
小白跟着游宇明去应酬,本来喝得有点多,头脑不太聪明,看到周玉婵的名字,打了个突,酒意瞬间就醒了,周玉婵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十有八九是打探消息的,这让她精神高度紧张,入职以来,她跟周玉婵讲过的话加在一起不到十句,她要打起精神来应对。
“周姐好。”
周玉婵声音很客气,“小白,休息了吗?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有什么事吗?”
“就是剑华总那个项目的事,他们都跟我说了,”她顿了顿,“我就想着来跟你做个交接,虽然我其实也没干什么具体的事。”她开口就说剑华总,小白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信息:周玉婵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张总的身份。
小白嗯了声,她知道交接只是借口,周玉婵应该还有其他的话要问。
果然,“听说今天上午销售部开会了?”
“对。”
“我请假了没能参加,有我什么事吗?”
小白心想,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她略一沉吟,避重就轻的说:“没有具体的安排。”
周玉婵哦了声,又拐弯抹角的问:“听说你们讨论了剑华总那个项目提成的事,有啥情况不?”
小白无声的笑,“我不知道啊,我从头到尾都没插上话,是陈霖总和游总他们在讨论。”
周玉婵连着碰壁两次,也知道自小白这里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了,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旁敲侧击死缠烂打的人,“那行,有什么事直接打我电话,不打扰你休息了。”
“好嘞。”
临挂电话的时候,她突然又插了一句,“提成的事当时邹经理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白镇定的说:“她也没说什么啦。”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沉默到底。
很多年之后她深刻的体会到,保持沉默是多么重要的能力和修行,尤其身处是在纷繁复杂、谎言和真话交错在一起的格局里。
很多时候,话不出口,不过是念头,话一出口,就是利器,刺伤别人,也会刺伤自己。
周玉婵至此彻底死了心,不再提问了。
小白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熄了灯,合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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