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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不到一个月,天气突然变得干燥,沙尘滚滚。苏南很多地区发生了呼吸道传染病。前几阵子的苏杭一带才发生完疫疾 ,如今又到了这里。
初春时候,冬春未见雨雪,使田里开始乱成一团,农民们都以为是有什么祸患,只是当地的县衙都采取“不予受理”的政策。果然,就出事了。
现在同样的事情又来了。城里开始盛行疫疾,百姓们都快踏破了药材店的大门。接踵而至的人群就像蚂蚁蜜蜂一样的奋勇。有药的就有得医治,无药的就要乞求。惨绝人寰,痛不欲生。
后来,大夫们都诊断出来,这次疫病的患者大都呈发热、头昏目眩,发热过后,病人四肢且出现红斑。医学上通称此为“痧症”。
酉时末,太阳有些下沉了,朝向那西边的山悄然走去。习静一直和小德张喂养蚕儿,结着蚕架,可心中却想着载湉。休息时,她快步奔去涵元殿,想了解他究竟如何。还未踏进门,只听得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歌声。她倚门细细倾听。“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这是现代的歌曲,为何他会懂得歌唱的?
声音带着丝许的嘶哑,富含着哀恸的情感,颤音不断,边哭边唱,边唱边哭。
她打开窗儿的一条缝隙,朝着里面望去。他站在露台前,双手攀在护栏上,沉静地望着夕阳西下,鸦鹊返巢的美好。橘红色的苍穹犹如一幅西洋描绘的水彩画,妖娆迷醉。云燃烧着整个天空,成了火烧云,光辉的灿烂直射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异常黯淡。
他细细地呢喃,“珍儿,我一直在这儿等着你。”她一听,完全懵然。他从怀中拿着日记本,看着天道:“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珍儿,你会等我么?”还未说完,他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盼君兮,等君兮。她闭上了眼儿,眼珠颤动。他在等,他在熬,她也何尝不是,她在等,等他的爱;她在熬,熬过这些流言蜚语的日子。
几日后,习静突然身感不适。下午,她的身体蓦地发热红肿起来,随后出现大量的红斑,头晕目眩不止,还伴着连续的呕吐。小德张紧张极了,未寻得载湉的意见,就私下请来太医诊断。太医一断,立即出事。习静患了外头传得火热的“痧症”。
载湉得知后,也立刻赶来。她虚弱地躺在床上,眯着眼儿望向四周,似乎寻找什么东西。他站在她面前,她无力一笑,慢慢合上眼儿地说:“你来了!”他点头道:“嗯,我来了。”她颤抖地抬手,想他前来。他侧目犹豫,看见了小德张着急无措的神情后,他终于还是过去。蹲下来,握上她的手,说:“你身子受苦,就不必多说什么了。”
“我以为你不来,所以我得要睁着眼儿寻去你的方向。”她的话无由地给了他一个激灵。他道:“路上有些阻碍,才会来迟。”她笑道:“我不怪你,只要你来了就好!”他道:“太医怎么说?”小德张擅自做主,抢了她的话,说道:“皇后娘娘患了痧症,而瀛台又无良药医治,不知如何是好。”她挥挥手,强撑一口的笑,说:“不是他说的如此坏事儿,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道:“皇上,奴才想将此事禀报内务府,让他们通报老佛爷。”载湉顿了顿,看去了习静的眼儿,问道:“你觉得呢?”她道:“只是小事儿,不必叨扰老佛爷。”小德张急了,忙说:“娘娘,太医说了,若你的身子还虚弱下去,就药石无灵了。”顿时,他跪下求着载湉说:“奴才恳求皇上应了奴才的愿,求您一定要救娘娘的命啊!”
此时,房内鸦雀无声,剩下的是沉重的呼吸。
“好吧!”会儿子后,载湉回话道。小德张喜出望外,弯身谢道:“奴才谢皇上!”连磕头几个,他起身往外跑。习静迷糊地瞧了瞧他,道:“载湉。”他松开了握住她的手,道:“你好好在这儿歇一会儿子吧!”她觉得他的手一松,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己的手,那么的空荡悠悠。她道:“你……你要去哪儿?”突然地,她变得紧张。他道:“你先睡一觉,醒后我还会在你身旁。”
她不自信地看他,心中固然不定。他道:“假若你不信,那我就留在此吧。”她安慰一笑,赶紧覆上了他的手,握在手心,渐而才阖上了眼眸。
内务府得到小德张的消息后,立马进宫向老佛爷禀报。她并未感觉什么天塌下来的坏,仅吩咐李莲英拨下宫里最好的太医,且从内务府挑选十几个宫女太监,前去瀛台伺候。
身在郊外的我,一听此消息,高兴地连忙与崔治堂讲了个大半天。他目无表情地看我,我的眉飞色舞,衬得他更加冷漠寒碜。我霎时停下来,看他说道:“崔大哥,你怎么了?”他盯住我的眼睛问:“即便你知道了那又如何!你想作何打算?就此混入瀛台?”我傻傻地看他,心中没多想,只想徒添高兴罢了。我细声问道:“我……若是能混进去,也是好的。可我一无武功,二无妙计,如何混进去?”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他怒瞪我一眼儿,呼吸一滞。我低下头,交缠双手。他道:“你死了一次,难不成你还想再死一回,才算得意满足?”
我迷茫地摇头,心里想了很多。他莫名地叹气了一声,将我的身子掰到他眼前,一字一句地问:“珍儿,你真的想去瀛台?”我目不转睛地瞅他,道:“对!”他问:“即使会死,你也不悔?”我点头,肯定说:“绝不后悔!”
他哈了一口气儿,眯着迷离的眼睛。“你放心,我会帮助你的。”我咽了咽口水,看向他的目光既有感激涕零,又有抱歉苦楚。我心想,崔大哥,这辈子你帮了我很多。这回,就是最后一次了。
经过几天来的打听,我知晓内务府将会派遣正白旗的包衣奴才前往瀛台伺候患病的习静。所以,崔治堂收买内务府的一名太监,将其中的一个名额留给我。
可想到现在我已非他他拉·珍儿。我是谁,我是何籍,我也不明。他也深知我的难堪,故千辛万苦地磨破嘴皮子儿,劝服其中的一个宫女,最后将她的名字、旗籍、籍贯全都让给了我。
我,钱佳·庆沅,满洲正白旗包衣人,内务府二总管钱宁之女。家族不算富有,却也是书香门第,门下出过许多的福晋,最高的还是侧福晋。虽然,我已不属于“他他拉”,却从此让我卸下了多年的枷锁。这个姓使我背负了许多命运,它毁了我的前半生,再不能主宰我的后辈子。
夜深,我独坐窗台,望向皎洁的月光,心中有些惊,又有些喜。崔治堂坐在桌前,手里把玩抚摸着烛台,痴痴怔忡。我侧目看他,问道:“崔大哥,明日我便启程了,你可有什么话与我讲?”
他晃了晃脑,噙着丝苦涩,“言至于此,说多了就会不舍。”我的心一悸,他的话刺痛了我。心里想,也对呀,我不该奢求这么多了。如今还能跟他坐一坐,聊一聊,就足够了。我道:“崔大哥,这是我做的决定,一切都不怪你。”他双手附着,身子佝偻地趴在了桌上。他的下巴点着双手,眼中泛出丝丝酸楚离愁,说:“别说了!从明儿个起,你的命只属于你自己,无人再能摆布。”
良久良久,他站了起来,走近我跟前。我们的模样儿映入了梳妆的菱花镜前,他略有憔悴的样儿看得我一阵的发酸。我正欲开口,他却先说道:“你的脸看着还是会令人误会的。”我不大懂他的意思,心想自己的左脸都落下伤疤,应该不会让人认出的。
他绕过我,从锦盒中取出了一瓶胭脂。手提起了眉笔,染了一丝胭脂,颜色嫣红耀目。他看住我,说:“这是用朱砂调制的胭脂,点在脸上后,即便落雨也不会轻易浸染。”他将视线落至了我的眉毛,将手中的笔朝着眉心轻轻一点。
自感眉心清凉沁人,却又有股子的刺痛生疼。我“咝”地出了一声,掩盖不了自己的痛。一会儿子,我看着菱花镜的自己,脸颊仍旧是粉色的伤痕,可眉心的朱砂痣却衬得自己楚楚可爱,清新可人。我转身,朝向他颔首,落下了久违的泪水。他别开脸,硬着嗓音,“歇息吧!”快速地说过,他就往外逃走。我提手掩着嘴儿,轻咳了几声,想着自己一伤心,闷气上涌,咳嗽就不断。可我还是忍不住地哭,尽管感到喉头已含有丝的血腥。
竖日晨曦破晓,我穿了一身的旗装,青丝束带,金钏插头,精神奕奕地朝着朝阳升起的地方观望。我大叫了一声,抒发自己的欢乐感情。
崔治堂不来送我一程,只道一句“我已同你讲了事情的始末,你也懂得个大概。接下来的,也由你自己一步步地走了”。我心想,他不是不愿来送我,只是怕到时会不让我走。
忽然我想到了郑愁予的《赋别》的一句话,“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看起来,这话真的很适合我们。可惜,他却没有对我作最后的微笑。
我垂头生出苦笑,顺了顺飘摇的发丝后,我踏上了未知的路途。前方或许有障碍,但也还有我心中的那个人的等待。
习静的病没有好转,依然是浑身红斑,头痛发昏。小德张日夜守在她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唐罗君也在身旁看着。她总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帮不上任何忙,只能无可奈何地看他。他的温柔细心,全都赋予给了习静。她每每只得暗自潸然,茶饭不思。
载湉日日都会按时去观察她的病情,如是好点儿了,他便会离开,不加逗留。若她留住他,他也会留下来照顾她。他对她总是保持一种距离,忽远忽近,忽冷忽热,让她都猜不透。
我掩映在一群宫女之中,跟向李莲英的脚步,一同进入了瀛台。我心潮澎湃,就像有万般的海水冲击着我的胸口,几乎将我淹没。我沉重地呼吸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心情就更加紧张和兴奋。
李莲英挑中了我和其他的宫女,要我们立即前往皇后住所照看。我们都不敢懈怠,赶紧小跑前去。我心里想了很多,这回是否象征我还能见习静一面。她还会认得我吗?她还会伤害我吗?
我们陆续走进房,只闻到浓重枯涩的药味儿,散布在每一个角落,令人有种窒息袭人的感觉。我低着头想,习静得了“痧症”,一定很辛苦。忽然我侧目,瞟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失去了往常的明亮闪烁,却还是黑曜如珠。心不停地悸动,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如此的真实。载湉就坐在椅子上,离我仅有不到一丈的距离。他的身子近乎瘦削,面色稍带惨白,双眼空洞地瞧着床上的人儿。我想,他为谁而伤?我定住眼儿看他,屏息静观。
顷刻,侧旁的宫女伸手撞了撞我的手肘,示意我不要走神。我醒了醒眼儿,连忙点头。我走近桌前,拿着茶壶倒来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捧至床沿,微微伸长了脖子瞧一瞧。好久不见的习静比以前是虚弱了很多,面黄带白的脸色依旧,眉尖噏动,冷汗“哗啦啦”的犹如大雨下的深重。
我噙着一抹紧张惶遽,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也是未见两年的小德张。他始终如一地伺候她,情深意重的感情使我的心儿有些无可奈何。他瞄了我一眼儿,突然问道:“你是新来的宫女?”
被他一问,我登时刹住了心神儿。颤抖的眼睛眨啊眨,我震动着干涩的喉头说:“回谙达的话,奴婢是内务府来的新任宫女。”我的话恭敬有礼,他没有怀疑,故摆手示我退下。我颔首应是,抬脚离开。出门之后,我立马按住如小鹿乱撞“咚咚咚”的心口。仰头闭眼儿,竟有一股子的快感和刺激。想到以前的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小德张也只是渺小之物。可现在,自己就像胆小的老鼠,东躲西藏。
入夜后的瀛台,周遭只点着微弱的灯笼,衬得如魑魅一般的幽慌。我蹑着手脚,一步一个小心地走在回廊上,摸索着回房的道路。
蓦然,我被一道似有若无的琴声吸引住神儿。腿脚不自觉地跟上飘渺的琴音,寻找琴主。转角后,只看亭子中坐着一位衣着单薄,却轻灵如仙的女子。看到她的装扮,我忆起先前宫女们常说的,她便是小德张新娶的夫人,唐罗君。
琴音一飘,落下最后的音调。曲风传统,却含着丝丝的清新婉约,可惜悲恸忧郁,使人垂泪生生。我情不自禁上前,自顾是打扰她的抚琴。她愣着神儿看见了我,可没有一点儿惊讶。可能是夜里太黑,使我们都不知对方的来历如何。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你迷路了么?”
愣了会儿子,我心中一想,果真被她料到。我朝她打了个千儿,“回主子话,奴婢是新来的宫女,方才从皇后娘娘的房出来,便不知方向的南北。现下打扰了主子抚琴,奴婢该死!”
她蓦地一笑,凄清而寂寥。“无碍!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主儿,你不必拘谨恭敬!”我听得出她的落寞之感。她轻轻问道:“皇后娘娘如何?”我仍旧毕恭毕敬地答:“红斑已消了部分,头痛也转轻。”她微微一笑,“那就好了。”
我心想,她为何笑得如此凄苦漠漠。正欲讲话,她却一抢地说道:“你是哪家的女儿?”我回道:“奴婢是钱宁之女,钱佳氏。”她又笑了笑,“道是内务府二总管的女儿啊!凡是内务府之人,都逃不过进入瀛台的宿命,自然你也如此。”我听不明她的话,只在思忖。
她笑道:“正白旗的包衣奴才也比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好,无父无母,无人疼爱,丈夫厌恨,也使我麻木了。”笑意中携带丝泪,滴在了衣襟上。她看怕是第二个“静芬”,同样遭到丈夫的唾嫌。不同的是,“静芬”还是皇后,她呢,仅一介民妇。二人都不再说话,琴音又袅袅生起。悲怆之音,伊人落泪。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竖日,千山初醒,朝云出岫。我因早起,便出了房门,在小园内做起了早操。完后,我才前去照顾习静。天气近乎闷热起来,她的病情也是反复。
小德张吩咐我带习静出去晒太阳。由于她身上无力,我只得吃力地将她扶出了房,前往荷花池的亭子内。到此,她还未发觉我的端倪不同。也对,她的全身都是一片娇软,眼睛半眯,且又是模糊得紧,看不清我也是可以了解的。
我倒了杯茶给她,说道:“皇后娘娘,请用茶!”她微睁大双眸,接过我手上的茶杯。突然的,她的手触碰到我的指尖,二人同时一怔一呆。她瞅视我,似乎想寻找什么。我心中吃惊,带有丝许冷汗,赶快垂头掩饰自己的端倪。我道:“娘娘!茶凉了,你可以喝了。”
她瞥了我一眼儿后,不再多看,尽顾着拿过茶杯慢慢品尝。我酥了身子,无力地叹气儿,紧缩的心一下松了下来。
“你的声音听着像我一位妹妹!”倏忽,一句话又让我提心吊胆起来。我肃然敛容,微微侧目看她。压了压声音,平静地说:“娘娘过誉!奴婢的声音粗如顽牛,远不及娘娘之妹半分一毫。”她握着茶杯近看远山,眉头舒展地问:“你叫什么名儿?”我暗自沉重,思索了一秒才答。“奴婢贱姓钱佳,小字庆沅。”
“庆沅!好秀雅的名儿啊!”她赞赏地看了看我说。我垂头感谢:“奴婢谢娘娘谬赞!”她不语,仅闭合着眼儿,准备趴在桌上眯一会儿。我欲想提醒她不可睡此,可看她身心倦态,只好作废,任由她好好睡一觉。
我缓缓地蹲下来,扫视一眼了她,轻语一句:“你还好么?姐!”伸出右手,抚摸过她略带粗糙枯黄的脸颊,想到这两年的她定是受了许多无奈之苦。一阵心痛油然而生,完全忘记了以往的仇恨。我轻言地说道:“姐,你还恨我么?我这次归来,会让你再次地憎恨我么?”说着,眼中竟生出丝泪。
突然,一道震怒的声音将我从思念中唤了回来。我连忙拭泪,起来转身,来者竟是气冲如牛的小德张。他怒气冲天地走前,狠手就朝我打下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响亮痛快,把趴在桌上小憩的习静都吵醒了。
我未曾反应,自觉脸上火辣辣的是烧着的疼痛。我摸着脸,惊愕地看住他。他绕过我,扶了扶趴在桌上的她,小声说道:“娘娘,这儿风凉,可别睡了!”她擦了擦迷糊的眼睛,看着他。“方才是怎么回事儿?”他将她扶起,怒意般地盯紧我道:“这狗奴才不谅你身子单薄,竟让你在此午睡,实为天大的狗胆。”我混沌地退了一步,看着他不语。
她再擦了擦眼儿,突然瞄见了我的正脸,眼神登时变得错愕。瞪大双眼,颧骨缩了缩,指着我大惊地叫道:“珍儿!”小德张看了看她,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住了我。一下子也是惊讶!她踉跄地歪着身,浑身哆嗦地看我道:“珍儿,珍儿,是你么?”我顿时意识到自己并无低头,也无掩脸,一时三刻无措极了。小德张虽是惊,也还故作镇定地瞅着我。“你……是人是鬼?”她咽了咽唾沫,难以置信地说:“珍儿,你……”
脑子里生出空白一片,我的眼睛骨碌碌地到处转。蓦然,我开始乱说一通:“娘娘,奴婢不是什么珍儿,奴婢是庆沅啊!”说着嘴唇都打起了寒战。她瞟着我,思索我说的话。小德张倏地发现我的话是有理的,我的左脸被一道粉色的伤疤附着,加之我眉心间醒目的朱砂痣,一切都可证明。我虽与“珍儿”模样相近,却也看着不同。
“不,她不是珍主儿!”小德张说话了,“珍主儿在两年前就已香消玉殒。”她不信,说:“是珍儿,你是珍儿!”凭我们是亲姐妹的关系,即使我如何改变,她还是认得我。可我却不能给她认出。我慌张紊乱地说道:“娘娘,奴婢是庆沅,钱佳·庆沅,正白旗的包衣奴才。”
看我自报身份,小德张是相信了我不是“珍儿”的事实。他指着我的伤疤,道:“娘娘你看!她的脸上有道隐约的伤疤,盯着丑陋至极。试想珍主儿的美貌,怎是此人呢?再说,主儿的眉心并无任何朱砂痣。娘娘,你可记得?”
她摇头晃脑,还是不信地说:“不,不是的。她是珍儿,我认得出!我认得出!”她心想,珍儿是我的亲妹妹,从小照看她长大的我怎么对妹妹不熟悉呢?
我无声地哀了一口气儿,瞄见小德张给我打眼色,示意我先退下。我点头,照做离开。她一见我走,便想起身追我,还好让他阻拦了下来。他道:“娘娘,她的确不是珍主儿。她已经死了,死在了两年前顺贞门的那口井了!”她还是摇头,虚弱地喊,“她是珍儿!她是珍儿!”乏力地半眯着双眸,靠在了他的怀中,她枕着他的肩头,呢喃着声声的“珍儿”。
她用力地抱住他,将下巴贴紧她的额侧,小声说道:“你为何还要介怀这么多呢!她死了便是死了,永远也活不过来的。”她的嘴儿梦呓着,脸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大被一盖,盖住了我整个身体,也盖住了混沌的思想。我心中一片混乱,乱蹦乱跳的记忆从脑子里一簇簇地迸发。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我心一跳,不知是何人。只听外人轻喊出声:“庆沅姑娘在里面么?”我乍一听,声音似曾听过,心中“啊”地一叫。起身开门,只见真的是她,唐罗君。我盈盈一礼,然后问:“主子,你有什么事儿么?”
她一笑,抱歉道:“打扰你安歇,实为我之错。我这就先走,待你睡好,可来上回的亭子找我。”我晃头拽住她的手臂,道:“主子误会了!你是主子,身为奴婢的,焉能误了主子的意思呢?”我带着她进来,坐下。倒上一杯清茶,递到她手里,就问:“主子找奴婢可有什么大事儿?”她“咝”的一声笑道:“也不是大事儿!只是我听闻,聂谙达已将你分配至涵元殿当差了。”
聂谙达,是继寇连材之后的又一忠心耿耿之人,聂八十儿。我惊讶地张大嘴儿,问道:“去涵元殿?”我有些措手不及,意料不到。只可叹一句:太快了。
“聂谙达见你手脚麻利,做事利索的,就遣你去伺候皇上的日常起居。”她衷心说道。我心中一喜,可面上仍是一片肃然。“奴婢笨手笨脚,怎能担此重任?请主子向聂谙达禀明,奴婢不去了。”她惊异了下,然后说:“为何?不是所有人都能窥见龙颜一面的,更何况如今你还能照顾皇上呢!”我心中想了很多,为什么她要这么殷勤让我去涵元殿伺候载湉?难不成她有什么目的?我光明正大,开门见山。“主子,你为何想奴婢去伺候皇上呢?”
突然,她的身子一僵,脸上仍保持微笑。“初见你时,我已觉我俩一见如故。我视你为知音良朋,看你现下在皇后娘娘那儿只做一些粗重活儿,我不忍心。倒觉得你能好好照看皇上,使他再展笑颜。”我心儿一愣,再展笑颜?载湉有多久没笑过了?
“聂谙达仅是叫了奴婢一个人去么?”我问道。她概括地说:“还加了三名宫女,共四名!”我呼出了一口气儿,原来如此,也好的。我前后想了好久,最终决定,“既然主子如此看得起奴婢,奴婢定当尽心伺候皇上!”
她瞬即展露一袭欢欣的笑影,衬得她的模样儿清丽无双。我不知她在心里打什么主意,既然她都替我铺好路了,我便踩上去就可。未来的事情,未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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