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五十六章
我在宫城待了两周后就返回了东京,行李还未来得及收拾,又坐上妈妈的车去了趟神奈川。
外婆家离湘南海岸很近。
沿着海边公路一直行驶,蜿蜒出岛屿的海岸线的轮廓。远处的天与海共享一色,几乎要看不见分界线。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低空飞过一群海鸥,最后停留在金色沙滩上,东京是看不到这样的海的。
我坐在后座上,车窗开了大半,江之岛的灯塔遥立在海上,潮湿的、充斥着大海的味道的风迎面而来。
“不要把头伸出去。”宫城女士警告道。
“知道——”我懒洋洋地回答道。
开进镰仓市的地界,街景忽然变得古朴起来。源赖朝在此建立起的幕府,如今似乎还存留着百年前的残影。白墙黑瓦的建筑掩映在绿树里,大道上行走的行人并不多。
外婆家在一条小巷里。
妈妈把车子停在巷子外边,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车上下来,妈妈伸手接过一些,我跟在她身后走进这条深巷。
外婆自与外公结婚后一直住在宫城家的老宅里,哪怕是外公过世后、良田舅舅说要接她过去,她也固执地摇摇头,说要留在这里。
没走几步,烘焙店旁边有一座低矮的房屋,门前嵌着“宫城”的木牌。门旁边还有一株观赏用的植株,我叫不出名字。
我妈在门上敲了几下。
等了大概有三四分钟,我听见屋内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咔嗒一声,外婆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啊啦……光代,不是说明天才来吗?”身体微微佝偻、精神头却很足的外婆一脸惊讶,然而很快就注意到妈妈身后的我,急忙招手,“小日和……都这么大了。”
“这不是怕您还出来接我们吗,想给您一个惊喜来的。”我妈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儿。
我走近些让外婆好好看看。
外婆却是拉着我的手,她的皮肤很干,手上几乎没有肉,只有一层厚厚的皮贴在上边。
“快进来吧,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我妈拉上门,闻言道:“东京最近卖得好的秋装,这不是快到秋天了吗,正适合您,所以就买了几套拿过来,东京的老太太们都爱穿呢。”
外婆家里是典型的和室。
玄关到能被称为是客厅的地方要经过一小段走廊,外婆牵着我的手,拉开障子,矮脚饭桌上摆着蕨菜糕,电视里播着漫才综艺。
我把肩上的包放在角落里,在布坐团上坐下。
“小日和。”外婆轻轻叫我的名字,“上次来,还没到外婆的胸口呢,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她把放在桌上盛有蕨菜糕的小盘放在我面前的地上。
“今天早上起来做的,小日和,尝尝看。”
外婆的脸上满是沟壑,笑起来眼睛都要与眼周的皱纹合在一起。然而非常温暖、和蔼,像秋日的暖阳。
我乖巧地点头,取了一块放进嘴里,黄豆粉裹着糕点,甜味很淡,冰冰凉凉很是爽快。
障子没关,走廊的另外一边便是葱茏茂盛的庭院。不过因为疏于打理,草都长得很高,几乎要淹没院里的小道。
“外婆,”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您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孤单吗?”
外婆拒绝和良田舅舅他们一起住,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样大的宅子里。
“我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事情呀。”外婆的眼睛,从见到我开始就变成了弯弯的月牙。“白天做做糕点,拿出去和邻居的老太太们一起分享,聊聊天打打牌,还参加了这片区的登山会,周末的时候去爬爬山、看看景,良田、彩子还有小若叶也每周也会过来一两次,外婆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呀。”
外婆很会用电子产品,她给我看了他们登山会去年去净土宗寺院时在镰仓大佛前拍的合照,都是老人,个个都穿着运动装,面带笑容。
外婆爱怜般地摸着我的头,“我们小日和是个体贴人的孩子呀。”
“外婆我呀,要守着你外公的书、守着老宅。但是,自己的生活也过得很快乐,所以我们小日和不用担心。”
我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此时会有泪意。
我和外婆见面的次数不多,因为父母工作都很忙,很少回神奈川,所以我一直以为,我和外婆并不亲厚。
然而相连的血脉始终有着它神奇的力量,见面之后,只是待在外婆身边就觉得很是平和,这里的时间很慢,外婆庭院里的草也生长得很慢。
我很想抱抱她,我也确实那么做了。
外婆的手分明是很薄的,不知为何,落在我背上的时候,我觉得那样厚实。
隔天,我见到了良田舅舅和彩子舅妈,以及常常听说却始终没有亲眼见过的小表妹若叶。
若叶才将将两个月,脸颊和身体都是肉嘟嘟的,胳膊像藕节,拳头圆圆的。现在的我手臂很有力气,单手抱她都没有问题,然而这样小的婴孩终究是稚嫩脆弱的,我小心翼翼托着若叶的脑袋,唯恐一个不小心伤到她。
彩子舅妈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爽朗,拍拍我的背说不必这样小心,她的笑声总是先于话语一步。
“日和原来在打球啊,怪不得这么高。”闲聊里,彩子舅妈拉着我比划身高。“这都快赶上良田了吧!”
“可惜不是篮球。”良田舅舅幽怨道,他捏着怀里若叶的幼嫩小手,“我们若叶以后跟爸爸学打球。”
在神奈川的这几天,我把外婆会的糕点尝了个遍。依照时令与季语做出来的和菓子,消融掉了留在外婆院子里的暑意。蕨饼和蕨菜糕绝对是最适合夏天吃的,每一口都清凉无比。
外婆说要叫园艺师来搭理院子,我拿着大剪子说不用,跃跃欲试,自告奋勇说想帮忙修剪一下院里的杂草。
外婆眼角的褶子愈发明显,眼睛也弯得看不见了,笑吟吟地说,那就拜托我们小日和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抄起大剪子便弯着腰在院子里探来探去。小径旁的杂草最先被剪到脚踝以下的高度,有一两朵黄色小花点缀其间。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最后院子里的草都被我剪到了几乎同一高度,确实是整齐了很多,然而失去了些许美感,因为总让我想起我们班有些男生剪得平平的板寸。
神奈川特产金枪鱼,良田舅舅有朋友家里是干渔业的,早晨一早就送来了新鲜的金枪鱼,活蹦乱跳的。于是晚饭前宫城女士便送去隔壁做和式料理的老店主,让他片了刺身送回家里来。
外婆是爱吃刺身的人,却也不敢多吃,很是节制,她总叫我和妈妈多吃。吃了饭我主动揽下洗碗的活,迅速地做完该做的劳动。我想陪外婆去湘南海岸走走。
“这边过去就是湘北,是你妈妈和舅舅以前就读的高中。”外婆指着海岸线的尽头,远处还能望见一点渔火,再往前就是漆黑的夜幕。“这一带学校很多呢,站在高处就能看到海,海景教室也算是神奈川的名景吧。”
外婆停下来,指了指我们身后的方向。
“那边过去就是立海大呢,外婆我的母校。”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立海大的校史比我想象的还要长。
“外婆,可以给我讲讲您以前上学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讲的故事就是了。”
一阵风吹过,把外婆温软的声音吹到海上。
在神奈川的短短五天像是按下了倍速键一样放慢了,回到快节奏的东京,我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
听桃井说,之前因为连续的高温预警而推迟的全中篮球联赛的决赛将在周末举行,排球联赛比篮球联赛早开赛一个星期,因而早在八月初就结束了。
桃井在电话里说:“要不要来看看比赛?”
她大约是在体育馆里,听筒那边传来重重的击球声,间或有青峰的声音,声音的回响很空荡。
我看了眼房间角落里的黄蓝小球,如果是去宫城以前,桃井邀请我去,我可能还会考虑拒绝,但现在,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说好。
我对篮球的认识来自于良田舅舅,他总说他高中有一段非常青春的时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国文不太好,这恐怕是基因问题,而良田舅舅恐怕比我还要糟糕。他讲他的队伍——叫做湘北,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全国大赛的。
良田舅舅说篮球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运动,我反驳说排球才是,为此我们还常常争论,不过我到底还是争不过一个成年人的,说了几句就败下阵来。最后还是外婆扯着良田舅舅的耳朵,叫他不要以大欺小才终止了这场无意义的辩论。不过也多亏了良田舅舅,不至于让我对篮球一摸黑,基本规则和场上球员位置我还是知道的。
桃井很是惊喜:“那我会叫他们给你预留一个前排座位的!”
桃井口中的“他们”,直到比赛那天我才知道是谁。
比赛那天天气晴朗,天空没有云,一眼望去是无垠的蓝。
作为篮球超强豪门的帝光,部员人数是排球部的三倍以上。帝光这边的观众席,白色运动服乌泱泱的一片。我穿着橙红色的T恤,坐在桃井让人给我预留的前排位置,简直是白墙上的染料一样惹眼。不过还好位置比较靠边缘,正对着帝光这边的球框。
我的视线在场内扫视了一圈,几颗颜色不同的脑袋在教练席前扎堆,应该是在讨论什么战术。
“同学……你要拿着这个吗?”
旁边有人给我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是厚纸筒,我知道是加油用的,我见有人用过。
不过……
“黑子同学,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黑子的表情很是无辜:“我一直都在的。”
我道了声谢,从黑子手里接过纸筒。
桃井的目光在观众席上梭巡,很快看到了我。
“日和!”她跑到看台下,仰起头。
我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小桃子工作的时候很帅噢。”
桃井抱着写字板,脸红红地笑,她也只是过来给我打声招呼,很快就返回了队伍。
那几颗讨论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我找到了想找到的颜色。
赤司站在很远的地方,我在高处,他在低处,也不知道已经望着我望了多久——或许也没有看我。
我把手放在嘴边,似乎是要扩大音量的样子,声带却没有振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比赛加油。”我在对口型,好像在演一场默片。
然而,我终于确信赤司的瞳孔深处确实是我。
因为他笑了——像平时那样,很清浅的笑容。我想到了外婆院子里葳蕤的绿意,温和、清浅又平静。
“宫城同学。”黑子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的脸很红。”
“……没有,你看错了。”
插入书签
感情线的话,我感觉我的倾向很明显了,到目前为止基本上跟大纲是一致的。
外婆这里多写了一些,写的时候很容易想到我的爷爷和外婆,因为和妹的外婆这个人物塑造上有很多地方都是来源于这两位对我影响颇深的老人,我在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外婆家离我也是必须坐飞机才能到的距离,见面的次数很少,我很希望和他们多多见面,因为我很想他们。我在电话里用语言传递的情感实在是有限的,有时候隔着电波,会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然而见面就会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