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之死

　　房间里，冷冷的空气从外面钻进阿莱的鼻腔里，他轻轻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心防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安静地看着面前两人的交易。

　　“七爷别急嘛，你这么照顾我我当然要为我们后来的长远做出一定的考虑，只要我今天活着，以后别说是货，你们在坝子的所有尾巴都会藏好。”

　　洪睿山的拇指和食指相互磨了磨。

　　“不出意外的话，如果个岗没有成功半小时之内你这里就会被警察包围，别说是刚刚才放上去的一船，剩下的后半辈子你可就要在牢里过了。”

　　洪睿山看着面前的人说：“你倒是清楚。”

　　“今晚是个定局，那个方岐，”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点东西，”洪睿山听着不以为然，“我跟他交过手，年纪轻脑子又灵是个难缠的角色，这次他们只要不是空手回去，二等功？一等功？他们踩着我们带勋章，我们就是他们的垫脚石……”

　　他说着，让人难以分辨的语气甚至连他自己都快陷进去了。

　　他慢慢转身坐到阿莱身边一笑：“他们就好像是山里的羊，只要头羊在他们不管翻山越岭一路上死了多少同伴都会走下去，施朝恩，陶行，还有……方岐，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曼里和南远这条黑线，就永远是纸后面的一团火。”

　　22:41，曼里。
　　方岐和施朝恩在曼江东面分别领着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向白昂港进发。

　　白昂港，站在港口灯塔前就可以看到两山夹着曼江尽头的日落。

　　几年前初来时施朝恩对方岐介绍说，曼里人相信有太阳神，太阳升起意味着黑暗都会散去，所以曼里敬畏太阳升起，他们供奉神明，希望太阳给予他们丰沃的土地和高山，收之不尽的粮食和雨水。

　　他们希望他们永远都能看到从曼江水平面升起的光。

　　那何为太阳神？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几个全身盔甲的警察顺着高高的草丛从树林里一路隐秘地挪着脚步谨慎得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弯着腰半蹲轻步走在草丛里，几秒钟，潜伏在四周的警察慢慢出现汇聚在白昂口附近，霎时间就将整个白昂港团团围住。

　　施朝恩和方岐带着一队在前，他一手举着枪，另一只手抬起五指半弯，身后的几个警察就跟着方岐一路继续向前，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白昂港一道高墙的后面。

　　方岐的枪上了膛，就在这时，一种极其诡异的宁静感突然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的心脏颤了一下，然后紧接着他仰起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灯塔上的浅黄色光芒。

　　“……”他抬起手抓着两肋的枪带，微微半蹲下来，打量着那束似乎包裹着无常的光。

　　砰！砰！砰！砰！

　　突然，四周的山边传来一声又一声刺耳的枪响，而这种枪响不是来自远处山边的回音，而是从远及近，是那种近在耳边的响声。

　　方岐转身看去，不远处跟过来的几个警察就接连倒地，然后树林里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有埋伏！！！快趴下！！！”

　　“趴下趴下！！”方岐大吼，他看着火星从身边穿过冰凉从脚底一路攀升。

　　砰！砰！砰！砰！砰！！！

　　无数声枪响彻底在山间开始不断回音，子弹出膛擦出火光，周围的警察迅速趴下，可方岐已经知道来不及了。

　　他的心在一瞬间剧烈敲打着胸腔，他知道今天凶多吉少。

　　可是哪里出错了？

　　白昂港前面一片宽阔，而枪响来自山后，此时他们所处地势一片平坦，没有任何一点遮盖物，他们就好像是羊圈里的羊，可以任由屠户选择宰割。

　　屋内，坐在里面的阿莱听到外面的一阵枪响心头紧紧抓着头顶。

　　只有除他外的那两队人面不改色。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那人戏谑地说，“我们现在来猜猜这枪响，到底是哪一边的？”

　　他很得意。

　　“有人告诉我，方岐这次行动没有得到上级审批，所以这次他是死是活都是自己一个人负责，整个公安局没有程序没有担责，”说话的人沉默了几秒，“你懂我的意思吧？”

　　回忆起这句话，他总是有满满的兴奋感。

　　这时洪睿山身后走进来一个人，那个人靠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后，洪睿山手上的玉石又转了起来。

　　“七爷，如果你……”

　　“白昂港有个规矩，我们曼里之所以长得出那么好的棕叶，就是因为肥水流进来之后就不会再出去，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曼江的水从来都只有进没有出。”

　　那人一听，刚才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洪睿山说完这句话后，他们刚才走进来的那道门立刻被关上，紧接着就是一声声厚重的链条声。

　　斩草除根，从来都是洪睿山的处事原则。

　　“七爷！”一个声音突然传过来。

　　洪睿山觉得这声音不是刚才就有的，他转头一看，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似笑非笑的阿莱。

　　“七爷，我、我今天……”阿莱今天彻底对自己的运气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早就暗自辱骂自己一百遍，为什么非要今天来来找洪睿山，还赶上这妈蛋的尿事情。

　　“七爷，我、我不是跟它们一伙儿的，我就是、我就是今天来……”

　　“你要过河拆桥？”刚才那人突然开口，打断阿莱的话不说，还彻底把洪睿山的目光又吸引了过去。

　　阿莱没了机会又闭了嘴。

　　“你是叫……肖文是吧？”洪睿山把手背在身后笑了笑，“年轻啊，还是太年轻。”

　　他说完从刚才出现的那道黑门走过去，就在这时，肖文身后突然飞出一个人，那个人伸手一把抓住洪睿山把他围在自己的手窝里，另一只手拿起刚才的茶盏用力朝墙上一砸，哐！就着一个瓷片就逼到洪睿山的脖子上。

　　阿莱被刚才这一幕惊得直接倒在地上，而洪睿山身边的两个手下也看到洪睿山被逼不敢往前一步。

　　钳制住洪睿山的就是肖文身边那个脸上有疤的小个子。

　　“带我们出去。”小个子凑在洪睿山耳边说。

　　肖文微微合动眼睑，他刚刚隐蔽地向前微微一步，可小个子这么一闹，他还真有点拿不定主意。

　　洪睿山身边到底有多少人？这个问题肖文无法猜测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个岗带着的那一支虽然比较精锐，但是洪睿山不可能在个岗离开后不做任何准备。

　　所以肖文现在的心还是打鼓。

　　……

　　“这位你就叫他小石吧，你们那边他比较熟，让他跟着你。”施朝恩介绍说。小石原来是武警身手好，力量和专注力自然不落人后。

　　“你好，我叫肖文，是施队的线人。”

　　……

　　小石死死地盯着肖文回忆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满脸都是仇意和杀气，肖文暗自颤抖了一下，在小石那睚眦必报的神色里最终还是慌了。

　　“带我们出去，这句话我不想说第三遍。”小石对洪睿山咬着每一个字，可眼睛确是看着肖文的。

　　接下来的动作让肖文大吃一惊。

　　洪睿山不仅没有再叫出人，而是听着小石的威胁带着他们几个人慢慢地朝外面走。

　　肖文心里有无数个疑惑，这洪睿山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白昂港边的这座木房子是洪睿山之前盖下来在江边看风景的，外面富丽堂皇，里面却是洪睿山跟南远以及境外物质流动的不法场所。

　　施朝恩接办洪睿山的案子已经五年，小石也跟进了五年，直到认识肖文后案子才进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肖文作为线人，表面上是洪睿山的“鬼”，实际上才是能杀死所有警察的鬼。

　　23:14
　　小石挟持着洪睿山一路从白昂公馆退到背对着港口的一块平地上。

　　阿莱、肖文一边和洪睿山身边的几个人慢慢跟了出来，双方都按兵不动，可走着走着，洪睿山也发现不对劲了。

　　挟持自己的小石来时跟肖文是一伙，可为什么到了现在，肖文和挟持自己的这个人之间的距离会拉得这么长？

　　慢慢的，小石带着洪睿山单独退到一个草丛里。

　　“慢慢蹲下，不要耍花招。”小石在他耳边念，然后手里锋利的瓷片又深了几毫。

　　两人蹲下后，小石快速从草丛里摸出一把枪，然后二话不说对着洪睿山的小腿开了一枪。

　　周围几人不管是哪方都惊在原地。

　　肖文更是抽凉了一下。

　　不出所料，小石手里的枪在打伤洪睿山后，就对准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肖文。

　　“4053呼叫施队，4053呼叫施队！”

　　小石拿着对讲机接通施朝恩，身后的山间枪响不断，对讲机里也是一片混乱，可他只能打赌。

　　“……”肖文盯着他慢慢挪着步伐。

　　“不准动！”小石大吼，对讲机那边滋滋声不断。

　　小石赌的是他们的施队赢。

　　肖文停在原地想，如果外面的施朝恩没有死，他要怎么逃脱，又要怎么处理面前的洪睿山，肖文抱着侥幸，他想个岗离开，洪睿山再怎么傻都会留人在身边，可偏偏居然还让这个卧底得了手？

　　他想干什么？告诉洪睿山我其实是施朝恩的线人？然后不计后果地暴露自己是卧底吗？如果他联系上施朝恩，而刚才的枪响也是施朝恩他们打出来的，我岂不是怎么样都逃不了了？

　　此时洪睿山的脚不断流血，小石又抬起对讲机说：“4053呼……”

　　“小石！”对面施朝恩终于回应了，可他喘着粗气，小石一听就知道那边情况不良。

　　白昂公馆的几个人听到施朝恩还有机会接话，身体瞬间就掉进了冰窖。

　　“线人肖文反水携洪睿山围剿，现在洪睿山已经被我挟持。”

　　砰！

　　一颗子弹从面前飞过来直接朝施朝恩打过来，直接将施朝恩手里的对讲机打了个稀碎，小石说的那句话除了电流滋滋声什么也听不到。

　　“施队！！！”刚才一个警察千钧一发之际扑过去把施朝恩按在地面上。

　　可子弹还是钻进了他的前臂。

　　施朝恩在对讲机掉落的一瞬间全身的细胞就好像在被灼热一般的难受。

　　“施队！施队！”一个警察看着施朝恩表情有些呆滞，全然没有自己受伤的痛苦感，“施队受伤了！快快！来个人先带……”

　　施朝恩一把抓住他：“保、保守计划，撤、撤退，通知前面的不要硬拼，撤退！！！”接着他抢过身边警察的一个对讲机按开说道，“是线人反水了……”

　　弹雨哗哗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施朝恩匍匐摸出对讲机，大吼：“线人反水！撤退！马上撤退！！”

　　对讲机那头，方岐经过刚才酣战之后正躲在一面血淋淋的墙后，他抹开脸颊上被溅上的人血，迅速换上新弹匣上膛。

　　“……”对讲机停止后他愣了一下，“线人反水……线人是谁！？那卧底呢！！”

　　他的心猛烈敲击着胸腔，眼前除了几个洪睿山手下的袭击者之外，更多的是警察的尸体。

　　方岐的心就好像是站在刀尖被用力割开，他在惊愕之中不得不相信，一个线人，居然真的可以让他们成为困兽，从主导到变为任人宰割。

　　人命……在这些能侵蚀人灵魂的欲望蛆虫上显得毫无价值可言。

　　他们是亡命之徒，他们没有人性。

　　嘟嘟嘟嘟——
　　方岐背后传来一声声步枪的狙击声。

　　他微微前倾着身子朝一边的玻璃看去，几阵火光过后，白昂公馆外的几个人全部消失，而后狙击声就在此停止了。

　　“方队……”施朝恩身边的一个小队长叫着。

　　方岐皱眉：“你们现在谁也不准出去，”他摸出手机快速按着，然后快速拿出对讲机：“公馆这边有狙击手……”

　　“2309陶行现在正在前往西边树林，2309陶行正在前往西边树林。”陶行的声音突然出现，“队伍不要乱保护好自己！这边我们处理，A队已经前往公馆方向增援！”

　　然后又是滋滋声。

　　“我们必须要解决掉公馆上面的狙击。”方岐交代说，“这样陶行他们才能安全过来。”

　　“可方队……”

　　方岐说：“发现异常不要硬拼，公馆上面的狙击现在目光全部都在我们这些戴着警徽的人身上，4503现在联系不上，里面的情况一定已经变了，所以我们的速度一定要快！”

　　刚才白昂上面的狙击手一顿乱射后，彻底把院子里的几个人打散了。

　　小石一路躲避滚到一个旧车库前，子弹随着他走过的路径一路扫射，等他靠在墙后，院子里已经躲得一个人也不剩了。

　　洪睿山果然没有傻到谁也不留，他留下的都是除了他谁的命都不留的指令。

　　突然，站在高处的一个射击突然倒地，几秒钟后，又有一个射击倒地。

　　躲在树后面的洪睿山捂着小腿，拳头紧紧得攥着一束草。

　　“……他妈的，他妈的！！”被松开后的洪睿山大吼，“去把个岗给我叫回来！姓肖的身边居然有卧底！！快去！！！”

　　几个人立马跑过去护住洪睿山撤退：“七爷你……”

　　“不对，只要那边警察杀得差不多就……”

　　砰！
　　一枪从远处飞来，又打倒了几个公馆的狙击，直接从白昂公馆的最高楼掉下来。洪睿山立刻四处寻找都不见踪迹，几米处灯塔市上，几个歹徒倒在地上，而两个警方的狙击手正全身关注地盯着前面的平原。

　　洪睿山愣住了。

　　“给老子往死里打，”对面，方岐把手里的狙击枪退出来对身边的另一个警方狙击手说，“天亮前，一定要把这里打扫干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