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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正式开始麻醉诱导前,麻醉医生主持例行的术前 time out 程序,核对患者和手术信息:“患者 LEI JYUN-FAN,进行 TES(Total Enbloc Spondylectomy 全脊椎切除术)与脊柱重建术,手术部位为T2……”
曲希瑞注意到病人在发抖。他对上了好友的视线,缓步来到他身边。
“好冷。”雷君凡低声说道。
手术室的温度控制在20度,对赤.身.luo.体的患者来说确实有些低,但他们在术中有充分的保暖措施。露在口罩和手术头灯之间的湛蓝双眸稍稍眯起,曲医生低下头,用中文调侃他:“胆小鬼,有我在,你怕什么?”
麻醉医生往雷君凡脸上扣上面罩:“放轻松,来,深吸一口气,对,很好,从10开始倒数。”
“我没怕。”雷君凡不服气地回了一嘴,便开始按照麻醉医生的要求数数,“10,9,8……”才刚数了个开头,他就在曲医生和麻醉医生的注视下,失神地合上眼,睡了过去。
气内插管完毕,男护士将患者搬到手术台上,摆成俯卧位。消毒铺巾前,曲希瑞作为主刀医生再度主持了一轮 time out 程序,宣告手术正式开始。
手术室外,南宫烈独自守在家属等待区。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漫长又揪心的等待了——从最初雷君凡的肺部肿块活检,到那次凶险的介入取栓转开胸手术。包括昨天,他在另一栋楼的急症手术室门口,门后是他那坠楼生死未卜的原告代理人。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嘉奖的经验积累。尽管曲希瑞就手术过程跟他们夫夫俩充分沟通过好几轮,这一回,他依然紧张到手心冒汗。
昨晚,他按照护士的要求帮助雷君凡做术前的准备——为了降低细菌感染的风险,医院要求患者使用含氯已定的药皂沐浴。然而,雷君凡当时的状态,甚至连下床都有些勉强。眼见爱人忍着痛,用尽全力才支撑起身体,南宫烈拧紧了眉头,赶忙扶住他:“我来给你擦身,你趴着,别费劲了。”
能够亲力亲为的事情,他并不想假他人之手。此时的贴身照料,虽然没有说出口,却也算得上是对下午自己的缺席的某种弥补。南宫烈把衬衫卷到手肘,解开病服的系带,露出爱人的背脊。温热的湿毛巾轻柔地擦洗着皮肤,他既意外又心疼地看到、也能摸到,爱人胸椎后侧,有一处不正常的,微微肿胀着的凸起。
他又忍不住开始自责。他有多久没有好好关注过他的身体?南宫烈很确定,两个月前雷君凡刚复查出骨转移的时候,在体表上还看不出任何迹象。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此前,他们在选择控制脊柱转移瘤的治疗方案时,曲希瑞详细解释过脊柱手术的利弊和具体的手术过程。他和雷君凡,也仔仔细细地把手术相关的视频资料反复观摩了好几遍。抚摸着爱人的后背,根据那些3D手术动画和实拍的教学录像,南宫烈想象着这具躯体即将在天亮后经历的磨难:手术刀一层层切开皮肤肌肉,拉钩将脊柱两侧的肌肉牵拉开,暴露出埋在血肉之中的脊椎;随后,手术锯锯开椎骨,暴露脊神经,分离深藏在椎管内的肿瘤组织,再断离和完整移除被破坏的椎骨,置入金属钛笼,植骨;最后,钛金属钉棒钉入椎弓根,将上下节段的椎骨融合固定在一起……
脑海中浮现的3D动画对手术过程的中性描绘,很快被教学录像中某些血淋淋的画面所替代:如同鲜牛肉一般血红的肌肉组织,牙白色的椎骨和神经,泛着冷光的手术器械与金属植入体……他握着毛巾的手不自觉有些发抖。擦碰到肿块的位置时,雷君凡短促地倒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是不是弄痛你了?”南宫烈反射般地缩回手。
雷君凡摇了摇头。南宫烈停下来,把毛巾放回水盆,轻轻抚摸他的手臂,“对不起,对不起……我轻一点……”
擦洗完毕,南宫烈为爱人将病服重新掩上,去洗手间倒水。雷君凡追随着他的来回走动的身影,默不作声望着他。
虽然接受手术方案是他自己的决定,但对于即将到来的手术,雷君凡说不上期待,反而有些紧张。尽管,他也算经历过开胸的大手术,但那完全是紧急情况下的不得已,回顾过去,他并没有准备手术的心理预期,只是清清楚楚记得挨了一刀后,插管的难受,恢复期伤口和咳痰时的疼痛……而对于这次要进行的择期手术,他又确切做好了思想准备:手术可以缓解部分的病痛,代价是,将一种痛苦,替换成另一种痛苦。
一晚上,雷君凡几乎没怎么说话。看得出他有些紧绷,南宫烈强打起精神,趴在床沿,把脑袋凑到他旁边。“今晚我就在这儿陪你。明天也是……我保证。”他再一次执起爱人的手,怀着失信的歉疚补上承诺,“手术一结束,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就像现在这样。”
“烈……”雷君凡轻唤了一声。
“嗯。”南宫烈点点头,用一个亲吻作为回应,俯下身,将脸贴上他的手背。
在爱人面前,南宫烈尽力表现得轻松,内心实则万分沉重。这一天对他来说格外漫长。孤儿药听证会。原告代理人坠楼。警方盘查。雷君凡在病房意外晕厥。第二天的手术与后续的恢复治疗。他脑子里电闪雷鸣,一晚都没有睡意。
因而他也知道,爱人其实睡的很浅,或者说,他几乎也没怎么睡着。
雷君凡的手术被安排在当天第一场。曲希瑞带着麻醉医生一早就来查房,进行手术前的最后检查。7点不到,护士就将他接去做术前的准备。按照曲医生此前的沟通,手术大约需要6个小时。家属等待区的显示屏上,正闪烁着病人的姓氏,以及预计手术时间。
手术室的大门背后,曲希瑞和其他医护已经打开了他的身体。
南宫烈感到一阵心悸。他实在无法抑制自己对于手术器械剖筋断骨的可怕想象。他掏出手机,试图让自己转换注意力。过去的若干小时内,WL 毫无意外地再一次成为新闻舆论的热点。集团股价暴跌,涉及的诉讼听证会则闹出了人命。况且,事件还颇具戏剧性:死者在外省犯下命案,却在自尽前公开指控 WL 的老板为杀人犯。
桌面上提示有十几条未接来电,但他根本不打算回应,甚至都不想连打开看一眼来电记录。他脑子乱哄哄的,手有些发颤,浑身直冒虚汗。雷君凡的手术,和被推上风口浪尖上的集体诉讼,他也说不清哪件事让他更为焦虑。
这6小时是怎么度过的,南宫烈事后几乎全然回忆不起来。他整整一天一夜没有睡,也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雷君凡当然要在术前严格禁食,而他陪在他身边,却也完全没想过自己需要去吃点什么。
他只记得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曲希瑞径直向他走来。他心急火燎地站起身,想要迎上前去,不想还没迈开步,便眼前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病房的白色天花板。南宫烈转过头,看到了熟悉的病房环境,以及病床上的爱人。间隔了几秒,南宫烈才明白过来,他等待的那台手术显然已经结束。
“南宫先生,”看到他坐起来,原本在照看雷君凡的护士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你在手术室门口晕倒了……哎,你正在输液呢,别急着起来……”
“我没事。”南宫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扎着针的手背,顺着输液管拉过输液架,踉跄着坐到雷君凡病床边。他可没忘记自己昨晚承诺过,要保证爱人一睁眼就看到自己……雷君凡已经从麻醉中苏醒,呼吸管也换成了氧气面罩,人显得很虚弱。
“君凡。”他轻轻叫他,去摸他冰凉的手。雷君凡偏过头与他对视,看着他,又仿佛没有看到他。
护士重新整理好输液泵的管线,了然地把空间让给南宫烈,“你多跟他说说话,别让他睡着了。”
受麻醉药物的影响,雷君凡说了一阵胡话,才彻底清醒过来。等曲希瑞回到病房查看情况,南宫烈已经接替了护士,一边打着吊针,一边小心翼翼给雷君凡喂水。
“你醒了。”曲希瑞拉着脸,满脸写着“真不让人省心”。
南宫烈当作没听出他语气中责备的成分,忙不迭地代替爱人申诉:“君凡觉得手麻。”
“手麻?”这倒让曲希瑞觉得蹊跷,“手术的位置是第二胸椎,T2不影响上肢。”他来到两人之间,牵起雷君凡的手,让好友尝试抬起手臂,握紧手指。为了方便护理,病服只是遮羞性质地盖在雷君凡胸口,曲希瑞观察到,他的右肩前侧有些发红。
“今天的手术是俯卧位,”曲希瑞在自己身上比划,向南宫烈示意在这个手术体位下躯体受力的位置,“可能是手术中压到了这里的臂丛神经。别担心,麻痹只是暂时现象,过一阵就会好的。”
“手术很顺利,出血量也不多。”面对显然有些焦虑的患者家属,曲医生尽责地补上迟到的手术情况说明,“我手机里有切除下来的肿瘤和椎骨的照片,还有植好骨和固定钉棒后的脊椎X光片,你要看看吗?”
南宫烈闭上眼,连连摆手。曲希瑞也不勉强他,转而掀起保暖毯的一角,握住雷君凡的脚,评估他下肢的肌力:“抬腿,蹬我的手。”感受到手上对抗的力,他又换到另一侧,“动一动脚趾。很好。腿麻吗?”
嗯……好像也有点说不出的难受。雷君凡模模糊糊地点点头。除此之外,髂骨取骨的部位也很痛……但他现在完全没有抱怨的力气。
为了打消南宫烈的过分担忧,曲希瑞赶紧给好友塞下定心丸:“神经压迫解除后,可能会感到有一些不适,这是正常的,过两天就会慢慢恢复。”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们两个,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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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一更!
手术顺顺利利,术后恢复期会有一些甜甜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