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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今天可真是相当漫长的一天。”
男人在陆离的对面坐下，微笑着感叹。
“虽说是语言上算是深夜，但已经过了零点的该算做第二天了。您所说的‘今天’已经结束，塞西尔先生。”陆离说。
塞西尔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她，然后摘下来眼镜，有点抱歉地笑，“眼镜起了雾。”然后一边拿出手帕擦着镜片，一边说，“到天亮为止的夜晚还长着呢。”
“所以，现在该是您休息的时间了。”陆离单手撑着下颌，毫不掩饰目光里对塞西尔的打量。
他看起来仍然没什么变化，一举一动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雅致，一种有温度的隔阂冷淡。再次戴上眼镜，他的目光从镜片后穿过来，对视上陆离，露出不慌不忙的微笑。
“学生总令人费心思，老师可没办法安心休息。”他说。
他的态度让陆离潜意识里感觉到一种危险的违和感，尽管他表现得好像一如既往。她察觉到他的态度里有一些变化很细微的变化。
但她尚且不能准确地捕捉到这种变化，所以只是不动声色地佯作闲谈状。
“那么，您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了么？”
塞西尔哑然失笑：“若说办法，新都上可能没有比一介教师更没有办法的人了。论武力，十四区里烂醉如泥的流浪汉恐怕都能轻轻松松伤害到我——啊，我指的不是卫生清洁问题；论权力，批改论文如果能算，我还是多少有一点的。除此以外，坐在你面前的查尔斯·塞西尔，就是个能够打发时间的谈天对象，可恃的唯有不曾少读书而已。”
“您是希望我得出什么样的结论？”陆离礼节性地挑了挑唇角，“比如，您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我谈天？”
“总是急着得到结果可不好，你需要学会享受过程。毕竟逼问答案等同于表示不欢迎，而人又不是用使用价值来衡量的东西。所以尽管我要带给你有价值的内容，但你也应当付出对我本身的注意力。”塞西尔慢条斯理地说道。
“令人不快的指摘。”陆离说，“您对一个过度疲惫状态下的伤患的要求太过苛刻了。的确，对于这种突发事件，我毫无事先应对的准备，所以现在几乎是完全被动的状态，十分希望得到外界的帮助。我以为这种前提下您的到来必然是向我伸出援手的，所以既然您申明了没什么办法，自然——”
“——不欢迎我么？”塞西尔弯起眼睛笑，“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在想，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你的率直看起来总是十分逼真，使得我不禁觉得奇特。”
“您让我不知该把焦点放在‘逼真’上更好，还是放在‘奇特’上更好。”陆离收敛起一切细微的表情变动，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言语间需要掩饰是社交上成功所必须的能力，你掌握得很好，我没有责怪这一点的意思。”塞西尔说，“不要紧张。我感到惊讶，正是因为最初时我误以为你是毫无作饰，才觉得你……不同，但是一旦了解到这是技巧，我就觉得很释然了。这是很适合你的方法。”
“‘不同’？”陆离问，“我与谁不同？”
塞西尔凝视着她，并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专注而温情，有点怀恋，有点难以名状的寂寥。但在陆离看来，那种凭依在寂寥之上的、对着她本身而生的某种奇妙的情绪——欣慰？让她骤然产生了反感。
“您感到高兴。因为我更像那个人了吗？或者说您重新发现原来我其实最初就很像那个人了？”
陆离绷紧了脊背。
她的逼问使得塞西尔露出甚至可以用无辜来形容的惊讶神情，然后反应过来，他了然地笑了出来。
“我的确感到高兴，却并不是因为你的描述。如果解释这件事情，而又遵守不谈及一些事情的规则，我们需要讲述关于‘比如’的话题。”
“比如——首先定义依赖。依赖是一种倾向性的本能，比如宗教：给一些人灌输信仰，他们就会依赖之为生存的重心。我所依赖的是另一种信仰，而这种信仰往往被定义为爱情。”
“那么，您的定义是？”
“爱所必要的元素是懦弱。爱是懦弱不可言说，追逐注视一个背影。”
这样讲述时，他的眼眸里凝着一种显得很遥远的温柔，语气轻缓地说。“这不是自我怜惜式的爱，是与之相对的最高尚的那一种。尽管人们往往犯的一种毛病，就是总要怜惜自己的无助和厄运，以此来获得一些安慰感，得以保持自尊心。但我能够确认自己并非这种陋习的被害者。”
陆离抿起嘴唇，说：“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您在我身上寻求过去恋慕之人的倒影。”
塞西尔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看她，“我刚刚讲述的只是一个前提，但是接下来的部分就不是能告诉你的了。不过那倒不是因为有什么暗默的规则，单纯是由于我对表述我个人的感情的恐惧而已。”
他说到这里，忽然换了个话题，“昨天你的表现很好，陆离同学，——”
一边说着，他一边困扰地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嘴唇，然后笑了一笑。
“抱歉，我有点找不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让我们从最好理解的地方开始吧。”他的手降下来，端正地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看样子放弃了原本的话题。
“简单的说，尽管我是个毫无办法的人，却同时也是个知道不少东西的人。据我所调查到的消息，你被暂时拘留在这里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提高你的危险评级——否则谁也没办法解释这样挺身而出救了人的结果，竟然是是沦为和屈指可数的罪大恶极的星际海盗获得同等危险评级的状况。”
“不过这种无法解释引起的争端正是原因，这样一件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如果没有你来吸引目光，有些人会因此失去讨论的时间。”
“讨论由谁来承担责任吗？”陆离问。
“没错。这个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在天亮之前。”塞西尔说，“所以我来找你，只是为了告诉你恐怕你将不能在这里悠哉游哉地休息了。天亮之后，还有一场比赛在等着你。”
陆离的回答经过了一小会儿的间隙，然后响起。
“……我明白了。”
塞西尔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站了起来，“那么，我在外面等待接你回学校。”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要走，却被抓住了手——
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背。
她的手指生得好看，很有一种旧都的作派。线条无一不是纤细精致的，皮肤无一不是细腻白皙的，好看里带着明晃晃的精致，令人联想起花瓣上摇摇欲坠的晨露。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他问。
她的手指触摸了他的嘴唇。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轻笑着评价别人？“缺水状态的，您的嘴唇。”——简直像挑剔一样，她这样说。
仿佛一瞬之间时间的光河如同万千盈盈发光的飞鸟，迎面掠过，他站在原地看到魂牵梦萦的憧憬恋慕的那个人不再是冷淡高傲的神情，轻柔地捧起他的侧脸，轻笑着说，“……这种时候要闭上眼，查尔斯。”
然后是一个亲吻。
浅尝辄止地，就在他刚刚意识到她的舌尖的灵活轻柔，她的汁液的甜蜜柔和，她搭在他侧脸上的手指微凉的温度的时候，塞西尔睁开了眼睛。
她浓黑的眼眸始终毫无躲避地观察着他的沉醉与失神，此刻也敏锐地捕捉到他骤然清醒过来的反应。
这是陆离。
她被推开以后也没有什么失态的表现，不如说比最初见面时自在了很多。塞西尔推了一下眼镜，收敛起了表情。
“看来你是误解了什么，陆离同学……”
“我可没有误解。”陆离说，“您想要表述的不正是因为我和那个人很像，所以您对会我有好感么？您似乎试图在把这种心情当作错觉处理。那是不对的。您的爱情大概并没有变化，所以才会对我产生连带的好感。”
“不必露出那种表情，我不是在指责您。”
陆离说，“我的意思是，请尽情地使用我吧。把我当作缅怀过去的道具，实现妄想的机器，或者随便什么好玩儿的玩偶，代入那个人的影子，使用我试试看？”
“亲吻也好，触摸也好，在那之上的什么都有可能的。世界上不会存在没有欲望的爱情，否定一切肮脏的渴望的爱情状态当然存在，但那都是在承认不可能之后的自我压抑的产物。那样的爱情怎么回事快乐的呢？”
“您刚才也十分享受的样子。我都清晰地看到了。”
“我没有什么被使用的不满。不如说，我为此感到愉快，因为这是利益的完美一致。您刚才说到了对于爱情的定义，那么把这个话题换给我来阐述吧。不会存在没有欲望的爱情，对于我来说存在欲望即为爱情。”
她微微笑了一下，神情里有着胜利者特有的笃定和傲慢，让人感到恼火却无法抗拒。
“不要忙着拒绝我。我们可以慢慢来，至少您可以就留在室内等到天亮。”
塞西尔显然被打乱了行动的节奏，举动显得慌乱。他把外套从右手换到左手，摘下来眼镜，又困扰地重新带回去，掩着下巴屏住了一会儿呼吸，然后问陆离：“我不明白你让我留在这里是什么意图，陆离同学。”
“突然变得生疏了，塞西尔先生。”陆离懒洋洋地微笑，“您不必太过高估伤患，对于我来说过度激烈的运动可是会影响预定好的比赛。人们为了逃避负罪感，总是喜欢把自己摆在被动的位置上，以此来推脱责任，我充分理解您这样明知故问的表现。”
“我没有试图处于被动——”
“如果您诚心想要拒绝，现在离开这个房间就好了。”
陆离已经不容许他的自我辩护，直接站了起来，又拉住了他的手，揽住他的腰，推着他向后倒退，一步步坐到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大概是嫌外套麻烦，她抓起衣服扔到了长椅上，附身环抱住塞西尔，以极为放松的姿态贴近他趴下来，呢喃地唤他的名字，“查尔斯。不要那么紧张。”
他的动摇显而易见，让陆离忍不住亲了亲他的侧脸。
“房间里还有点血的味道，抱歉。……好了，接下来我会进入睡眠了。这副身体就会成为您自由妄想使用的对象了——啊，不必告诉我。请轻松地享受这份快乐吧。”
尽管是冬日的长夜，继续到天亮也太过漫长了。漫长到足够从回忆里翻翻拣拣，拎出来湿漉漉的背影，贴靠黏附，胡思乱想。
爱是懦弱不敢言说，永恒追逐他的背影。
追逐即是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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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小剧场停业之后作者开始感觉到万策已尽的艰辛。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勾引小天使？噗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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