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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旧事
听说人死前的瞬间,是会闪跑马灯的。
季棠忽然感觉到脑海里翻腾了起来。就像一片海水。潮水汹涌。
眼前一幕幕闪过。季棠感觉自己在做梦。一个接一个梦。
前一幕,自己还是小时候,坐在老家院子里那颗槐花树下吃枣,母亲坐在老房子的窗前,坐着看报纸,低头时头发垂在眼前,小女孩一只手往嘴里塞枣,另一只手伸出来,朝母亲头发伸过去,虚虚地抓着玩。
后一幕,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机场候机厅,来往接机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是来接她的。
槐花的淡香几乎还萦绕在鼻尖,很快下一秒便被机场的速溶咖啡味道取代。
最后自己站在大街上,大街上人来人往,快速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她拎着行李箱,站在路口,低头研究地图,连问路都没法问,开口只能蹩脚地扯几句“Bonjour”(法语:你好)
都说法国人很浪漫。季棠也不例外,以前总是对这个资本主义国家抱有某种浪漫主义幻想。可在巴黎待过几年后,季棠每每回想,得出结论,巴黎只有两个词,浪,和小偷。
出了地铁口,季棠拖着行李箱,戴着耳机,等红绿灯。路口电线杆旁,聚了一堆黑人,大声交谈,时不时往她这里瞥一眼。
她低头,换了首曲子,流行摇滚乐,声音大了点,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终于绿灯亮了。季棠拖着行李箱,迈脚。对面也涌来一大波人。
挤入人海,彼此擦肩而过。季棠忽然耳边一静。
低头一看,只有一根耳机线了,当郎地吊在自己的领口。手机已经不见了。
心里一跳,糟了,中招了。巴黎果然那名不虚传。小偷如云。
看起来那小偷还挺有两把刷子,耳机戴在耳朵里,想偷手机,先要扯断耳机线,她愣是一点都没感觉到。季棠一瞬间感觉自己是个假人。
马路中央,猛地回头。人潮涌动。
季棠一瞬间不知所措,心想完了,自己初来乍到,就要再买一部手机。她站在马路中央,很快就要红灯了,只能先过完马路。
过了马路,季棠拎着行李箱,愣愣站在路口,心如死灰。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听声音是个年轻青年,一口法语说起来很好听。
而且好像还是在跟自己说。
季棠扭头,顿时她就愣了,竟然是个东方面孔。
最多也就20出头,青年一身黑T恤,牛仔裤,脚踩马丁靴,黑发黑眼,和一帮小年轻一起坐在一片低矮断墙上,墙上全是涂鸦。见她愣站在电线杆旁,他对她挥了挥手,正在说什么。
“...Can you speak English ”季棠憋了半天,开口。
那青年居高临下地看她,咧嘴笑了,吹了个口哨。两条大长腿晃来晃去,恰好挡掉了一个涂鸦肖像的头部。
还没等季棠反应过来,他忽然伸了个懒腰,一跃而下。季棠终于看清了涂鸦的完整版——一个相当狂野的贝多芬。
那小年轻从墙上跳下来后,就径直就走了过来。
“.......”季棠条件反射地后退,却见那人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年轻人快速向路口走去,拨开人群,一把拽住了一个人。继而开始用法语大声说着什么。
寂静片刻,周围的行人都往这边看。那人戴连兜帽,略微有点驼背,是个男人。
僵持片刻,男人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掏出一部白色手机。
年轻人接过手机,穿越人群,重新走回来,一把丢给她。“Be careful. My lady.”
(小心,我的小姐。)
季棠失而复得手机,还没反应过来了,整颗心扑通跳个不停。抬头愣愣地看了他好久。
他又咧嘴,哂笑,转身,又坐回到矮墙上,和那一众法国小年轻喝啤酒。墙脚下一堆空酒瓶。
季棠看了眼地图,忽然发现,街对面就是她预定的旅店。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就住一晚,明天就退房,这片地区太乱了。
拖着行李箱进了旅社,是那种很小的青旅,走廊窄地过不去一个胖子。老板是个寸头,眼底有黑眼圈,正作柜台后看电脑。见她进来,只瞥了一眼,也没说话。
季棠只好先开口。“Check in, please.”
叫了城市税后,老板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埋头在抽屉翻了一会,丢给她一把钥匙。同时还算有点良心,用极烂的英语生硬地说,“小心,这周围很多小偷。”
季棠心里就一梗,心说,我已经见识过了。就说,“谢谢,刚刚我手机被偷了,有好心人帮我要回了手机。”
老板闻言一顿,抬头瞟了她一眼,一副有点意外的样子。似乎不是很相信。
“诺。”季棠想着,这么个杰出的巴黎良好市民,怎么着也得表彰一下不是,遂扭头,手往门外一指,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那片围墙。“就坐在那群人中间,从左往右第二个。”
季棠忽然这才想起,自己刚下飞机就被搞蒙了,还没跟那年轻人道谢。于是就想,等一会收拾完行李,出门特别道个谢。结果那老板眯眼盯了一会那帮人,忽然又开口了。“是那个中国人吗?”
季棠一愣,心想原来他也是中国人。
“小姐,我劝你离他远点。”老板弹了弹烟灰,“他是一个地下乐队的鼓手,□□里打滚,手不干净。刚刚八成是团伙作案。估计是看你手机不值钱,就还给你了。”
“......”
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破手机。屏幕几道裂纹,全是指纹。平心而论,季棠承认,自己是个很不讲究的人。
季棠心里就一声靠。
心想自己的感动全都喂了狗。居然刚刚有一瞬间,自己竟然觉得他有点小帅。
结果都什么混蛋玩意。
季棠拖着行李箱,艰难在走廊里走。掏出手机,本想看看时间。结果愣了。
备忘录被人打开了,多了两行法文,孤零零地出现在编辑面板上。估计是刚才匆匆打下的。
“.......”季棠打开翻译软件,复制,粘贴。
【小姐,你的裙子真漂亮。】
“......”季棠那天穿了件白裙子,到膝盖的布裙,拉链还在后面的那种。默默看了一会手机,眉头就一跳,内心悲愤。小偷就算了,竟然还是变态。
遂去查最后一行法文。
【就是背后拉链没拉。】
“........”季棠手一抖。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脑像被人打了一圈,整个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霍地睁开眼。
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摸自己的后背。
不是白裙子,而是旗袍,周围也不是酒精味浓重的旅馆,而是柔软的床。季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梦了。
...妈的,这都什么弱智梦。
季棠在心里骂,刚想下床,抬头,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其实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对视。毕竟,隔着墨镜的对视。
青年身穿黑衬衣,手撑在床沿上,撑着下巴看她。
“......”我日。
季棠一个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
“Be careful.”他倒是反应很快,一把捞住她,把她重新推到床上。
“......”他这一句话把她整蒙了。本来就有点恍惚,这么一来,她忽然有点分不太清梦和现实。
不过瞪了他一会,季棠终于反应过来了,此刻绝不是三年前,她刚在巴黎的时候。于是没好气地说,“你丫拽什么英文。”
然后他就笑了,“还不是因为,季小姐你刚刚做梦都说英文。”
季棠一愣,心想自己说梦话了?
“对啊。”他点了点头,挑眉,又笑,“还有,季小姐做梦怎么梦到宾馆去了?”
“......”季棠被他气得半死,“是啊。我不止梦到宾馆。还梦到你了。”
这次轮到他愣了,停顿片刻,他抬眼看她,依然似笑非笑,“季小姐,你喜欢我就直说。”
季棠气不过,就把梦通通都跟他说了。他倒是听得很认真,抬眼看她,时不时点一下头。
说完后,他递给她一杯水。
“...慢着。”季棠好不容易说完了,刚想喘一口气歇歇,忽然心里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刚刚说的那些事,该不会不是个梦...而是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她抬眼看他,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果然。
“敢情你还以为只是个梦?季小姐,恕我直言,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谢笙叹气,“不过,能反应过来,就是好的。”
“......”季棠在喝一杯水。瞬间呛住了。
“慢点,慢点。”谢笙拍了拍她的背,看她的表情相当幽怨,又笑了。
“前面都是对的。就是没有后面那段。我没在你手机里打字。那天你衣服拉链没开。”他安慰道。
季棠心说,妈的,还不是今天你一直念叨我的旗袍开线。搞得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原来如此。我道是为什么。我好心给你要回了钱包,坐墙上等了你好久,结果你再也没出来,也没道谢。”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叹了口气,“季小姐,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郁闷吗?”
“...我怎么知道当时你是真的出于好心!”季棠怒了,“你在巴黎时,手脚那么不干净,连一家青旅小老板都知道你的黑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团伙作案。”
“唔。季小姐,你有这份警惕心是好的。做人嘛,确实不能太轻信。”谢笙看她一会,不紧不慢低头喝了口水,“团伙作案嘛,我的确也干过。”
季棠一愣,看他这样,心里就骂,怎么回事?还真是合起伙来框她了?
三年前,黑T恤年轻人穿越人海,拨开人群,当众夺回她手机时,阳光从天空洒落,他靴子的铆钉熠熠闪光。当时她真的有一瞬该死的感动。
就当那感动都喂了狗。
“但那都是以前了。”谢笙摇头,煞有介事道,“季小姐,不瞒你说,如果真是我偷的。我是绝不会再还给你的。无论好坏,是不是名牌,总能换钱啊。贼不走空,好赖不挑,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季棠真要被他气死。
她看见他又笑了,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低头喝水。闷头喝了一会水,喝到肚子撑,这才忽然一抖,想到了什么。
“...这里是哪?我们没死?!”季棠扔掉杯子,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刚刚不是在跳楼吗?没掉进虚空?”
“慢点。一个一个来。”谢笙眼疾手快接住玻璃杯,把她再次按下来,“说真的,季小姐,你现在身体太虚弱,要是再不老实,我就给你灌安眠药了啊。”
季棠本来还在挣扎,听他这么说,忽然安静了下来。她知道这人虽然还那副似笑非笑样,但别说灌安眠药,就是把她打晕,他也绝对做得出来。
季棠只能束手就擒,整个人被塞回被子里,连手也塞了进去,干巴巴躺在枕头上,瞪他。
“你这四个问题,其实有三个是一样的。”他看她终于认怂,心情似乎不错,点头,勾唇就笑。“不错。我们没死。”
“现在,我们在一间出租公寓里。是白柔白小姐名下的一栋房子。”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感叹道,“白小姐祖上显贵,留下的房子卖都卖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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