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听见“陈老师”三个字，陈萧不耐烦地“啧”一声。

　　怎么又跟他这儿加上班了？

　　他扯了扯领口，略无奈地说：“咱俩就别这样了吧，你能不能别总跟我老师老师的？”

　　唐淑晨嗤声一笑。
　　“你也知道是‘咱俩’？”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她走近一些，抬起手上的塑料袋子，搁陈萧眼前没好气地晃了晃，“有话直说呗，整这一堆玩意儿绕什么圈子。”

　　陈萧张了嘴本想说什么，一口气呼出来，又闭上。

　　他抿了抿嘴，抬手弄了下头发。
　　“我就是看你最近病殃殃的，所以弄了点儿补品给你血条满上。”

　　“哦，”唐淑晨一脸了然，“关心我。”

　　“是，”陈萧语气变轻，望着她仰起的脸，有些开不了口，但还是说了，“想你……”

　　“了”被半路生吞。
　　“你”字，他也只发了半个音。

　　因为出口就反悔。

　　他顿片刻，话像没说下去。

　　唐淑晨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了，望回他眼眸，狡黠目光正试探着他的下文。

　　“多活两天？”

　　她在用眼神问他，他未说出的，她是否猜对。

　　陈萧弯了弯嘴角掩盖真相。
　　尽管没想那么说，他仍然点点头。

　　“放心，”唐淑晨落脚，一副绿林好汉的做派，反手敲他肩上，“我肯定长命百岁。”

　　长了一张显小的脸，却总装江湖老油条。

　　陈萧摇摇头笑她，自顾自地朝大巴车走去。

　　唐淑晨跑几步追上，瞥一眼他四敞大开的衣服。
　　“你先管好自己，拍戏期间不生病也是一种专业的体现。”

　　“放心，”陈萧学她刚才那样，“我是主角，我肯定活到大结局。”

　　他剧里的特效妆还没卸，一脸灰白病容，嘴唇上压了粉底，额头上面一块青紫，瘀血化的特别逼真。

　　唐淑晨看他一眼，“你现在说这话，特没说服力。”

　　背着手在身后背包里摸了摸，掏出一片独立包装的湿巾递给陈萧。
　　“擦擦嘴吧，也不知道咱俩谁病殃殃。”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大巴，在后排找了位置坐下。

　　陈萧扯开包装袋，取出湿巾擦嘴。

　　开始还很正常，他来回擦了几次，擦完又翻过来展开，然后，不正常的来了，他把湿巾按在脸上突然猛搓两圈。

　　……

　　什么深井冰操作？

　　唐淑晨看了简直无语。

　　跟这儿洗脸呢？

　　是湿巾。不是湿毛巾啊大哥！

　　那脸让他弄的，非但没卸干净，反而花了一片。

　　脸上残余粉底斑斑驳驳，脱落痕迹像是被一辆快报废的GTR强行甩尾却没漂利索硬生生拖出来的两道事故痕迹。

　　额头那块瘀血也晕开来，青紫色颜料沥沥拉拉地沿着太阳穴染到发际线里的头皮上，就好像上面那个事故车辆的撞车残片飞溅到路边绿化带里似的，一片惨不忍睹。

　　可是……

　　奇怪了，难道是距离近的关系？

　　他脸花得像车祸现场，即便如此，不得不承认，还是很帅。

　　唐淑晨暗想，即便是超时工作后的疲倦面容，即便发型乱了，穿着粗制滥造的条纹病号服，也依然不影响他的好看。

　　有种和他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很复杂，混合了很多状况的感觉。

　　特别是，有一种身心俱疲、过得很惨、落魄败北、孤鸿悲鸣、战损犹怜又不失端庄……外加些潦草、有丝奄奄一息、几经破碎、凌乱得极度漂亮的……脆弱之美。

　　唐淑晨偏着头看他。

　　忽地，笑了。

　　没想到竟会冒出这种词去形容他。

　　她想起来前几天看过的一条弹幕。

　　说陈萧“每一帧都是绝色”。

　　“绝色”那个词也让她印象深刻。
　　因为用的够准确。

　　是。
　　确实。

　　他实在是很有几分姿色。

　　关于陈萧的好看，唐淑晨不是第一天知道。
　　但关于他能有多帅，的确是最近才见识到。

　　无论是在他本人妆发过的拍摄现场，还是剪辑室里4k超清镜头下的特写画面，抑或是昏暗夜色中坐在他身旁的现在，都让唐淑晨不由得一遍遍地暗自感叹着他那过于出众的原生美貌。

　　陈萧被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着他，唐淑晨可从来没出现过此刻这样的眼神。
　　既充满猎奇，又含混了暧昧，还有些令人猜不透。

　　陈萧往边上靠了靠，宅歪半个身子，探究地看着她。

　　多少带点紧张。
　　他问她：“你刚才，笑什么？”

　　唐淑晨抱着手臂，目光微动，眼波不自觉地在他脸上流转一番。

　　然后，她靠近陈萧，附耳过去，语气略带着一成不自知地撩拨。

　　她压低嗓音，说：“跟你打赌，不论有没有下一季，你这张脸，今后在哪儿都是男一。”

　　陈萧一怔。

　　微微侧头，垂眼看她。

　　能感到彼此鼻息的距离。

　　她正仰着脸，用那双暗藏星火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

　　是冬夜太冷的关系？

　　还是因为他衣着单薄？

　　忽然间，陈萧感觉胸腔里某个地方被燎燃。

　　她亦从未对他说过此刻这样的话。
　　既清浅，又暗昧，让人浮想联翩。

　　她竟然，也会这样说话。

　　陈萧的目光不自觉地下落到她淡淡的唇上。
　　那唇瓣略失血色，不及她之前……

　　他慕地笑了。

　　看回她仍然稚气有余的脸，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对一个男人来讲，会引发什么样的心理效应，她可能并不知道。

　　陈萧拢了拢敞开的衣摆，下巴抵着大衣领子，回想她刚刚的言笑晏晏，偏头问她:“在哪儿都是？”

　　唐淑晨浅笑，极其坦诚地点头。

　　看着她的笑容，陈萧更想问的是：在你心里呢？

　　但他没说出口。

　　只是在夜色中，看着她柔软的脸、耳畔毛绒绒的碎发……

　　倏然，有些恍惚。
　　陈萧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

　　霎时间，交错而过的车辆远光，晃进车窗照亮了他。
　　他闭上眼，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挡在眼前。

　　灯光飚远。

　　眼前又暗下来，但阖目仍有强光残影。
　　这令他清醒过来。

　　剧组回程的大巴里，并不是一个适合的场合。

　　陈萧落手，搭在自己手臂上，回应她刚才的提议。
　　“OK，赌注是什么？”

　　“嗯……”
　　唐淑晨托腮，陷入思考中。

　　陈萧看了她一会儿，笑说：“这样吧，你赢了，我的片酬全给你。”

　　玩儿这么大？

　　唐淑晨看他，“我输了呢？”

　　陈萧看她，“那抱歉了，你得对我今后的人生负责。”

　　三天后。

　　第二季第七集更新。

　　神颜男主三次入院。
　　女主探望，见其母亲在侧照料，打探之下，这才得知他离开原委。
　　心疼之余，女主仍有些许埋怨，待两人独处之时，再提婚期，男主为先寻其妹，却欲推迟。
　　女主再次询问，推迟期限到何时，男主言辞不明，只说“找到为止”。
　　女主冷言质问：“找不到呢？你打算如何？”
　　男主坚定开口：“找不到就一直找。”只字未提婚期。
　　女主气结，如当年一般，开口道：“她还是比我重要？我们分手吧！”
　　神颜男主心头一震，泪眼望向女主——画面定格，响起片尾曲。

　　办个会员卡吧，隔两集就进一次医院
　　哈哈哈哈男主人菜瘾大总挨打
　　伤病妆超绝！
　　附议，把淤青焊陈萧头上
　　这破碎感，绝了
　　完美消化惨状，好伟大的一张脸！！！！！！！！
　　神奇，快要咽气儿的人怎么还能那么帅
　　对！！！重点是那么帅还不油腻！！！！！！！！
　　陈哥超不油的！！！！！！！！！！！！
　　我太爱了
　　清清爽爽净欲系男神
　　所有现偶男主选角标准请按这个来
　　照着这张脸给我卷
　　我的理想型！！
　　洗洁精天菜男神
　　哈哈哈还得是双倍青柠味儿的
　　老盐咸柠七
　　雪碧快出来，你家代言人在这！
　　我哭了，陈哥还没出道啊集美们！！
　　为啥还搜不到陈哥的资料？？
　　没签公司
　　没人签他
　　这脸还不签？？？？？？？？？？
　　出道出道出道出道出道出道出道出道，喊累了
　　一人血书求出道
　　+10000000
　　+9999999999999999
　　+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
　　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
　　经纪公司都瞎了？
　　眼睛全是摆设，这都看不见？？？？
　　就是，这种脸不抢到底在等什么？
　　等挂专家号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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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观众的嘴可是扎人的。

　　看完播出弹幕，脱了厅局夹克的监制兼制片，在公司会议室里抽起了烟。

　　他捏了捏晴明穴，沉思片刻，捡起桌上手机拨个电话出去。

　　几秒后，电话接通，他说：“小钱，陈萧那合同你们怎么签的？”

　　翌日，中午。

　　制片带着公司法务直奔剧组拍摄地。

　　到了现场，老远就瞅见一个大高个儿岔着腿在马路牙子上半蹲着，手里端个破盒饭搁那毫无形象地狂炫。

　　混在一众场工里，没有任何违和感。

　　搞得制片心里有些犯合计，这就是网上那个“千万血书求出道”的天菜男偶像？靠不靠谱？

　　走近了，喊他一声。

　　陈萧一抬头。

　　一双细长大眼，眉目似含星，眼神带电，对上来人视线，淡淡一笑。

　　制片硬是愣了两秒。

　　旋即，开口道：“小钱，快，把合同拿出来！”

　　大约半年前，陈萧和唐淑晨进公司的时候签的都是劳动合同，在剧组工作职务是导演助理，虽然陈萧也没干几个月幕后就混上了主演，但合同没变，所以没有片酬，每月到账的还是之前约定的工资。

　　如果转签艺人经纪合约就不一样了，那是劳务合同，合约期虽然变更为五年，但赚的是劳务费用，拍戏每集都是有片酬的，且数额比原本月薪高出不少。

　　所以一边手里的盒饭还没凉，他那边就握着笔在合同上签上了大名。

　　成为正式艺人的第一周，第八集上线。

　　神颜男主含泪同意，女主摔门离去，剩他一人，默默留下两行泪。
　　历经两次分手，女主死心，痛砸婚纱写真，搬离居所，出外散心。
　　让爱男友全程陪伴在侧，耐心开解，助其恢复情伤。
　　某日，两人在海边游玩，风景正好，让爱男主情难自禁吻上她的唇，女主亦深情回应。

　　字幕：三个月后。

　　两人重修旧好，让爱男主邀约女主一同出国，女主欣然接受。
　　离开伤心地前，让爱男主同女主及其父母见面会餐。
　　会餐结束，却在酒店大堂偶遇神颜男主一家四口。
　　前度见面默契地视对方为空气，交错而过时，女主母亲却望见对面女孩耳后胎记，慌忙上前，拉住神颜男主妹妹不放。
　　女主不明所以上前制止，其母却大哭，道出天大惊人真相：
　　“她是你的亲妹妹！”

　　好家伙给我看的，抠出别墅区
　　再来两集我秦始皇陵都抠完了
　　哈哈哈哈穿山甲看了都得喊声绝
　　土行孙看了都得叫爷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好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家庭关系也太复杂了，我晕
　　被男主帅晕
　　米兔我陈哥帅到惊天地泣鬼神
　　额买噶男神老公！！
　　每天一遍禁止早恋
　　无敌神颜 称霸内娱
　　这个神仙真的帅
　　前男友没男主帅但是好会亲
　　啊啊啊啊姐妹你懂！！！！！！
　　汪老师有两下子
　　哈哈哈哈羡慕女主，想替她演两集
　　羡慕妹妹谁懂？？
　　妹妹才是隐藏大boss人狠戏不多
　　惊人的恋爱番外《老娘当妹妹那些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夺笋呐
　　这剧简直是挂羊头卖狗肉
　　什么惊人的恋爱，干脆叫惊人的妹妹好了
　　省流：共享妹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笋到家了
　　没错，也可以叫总进医院的帅哥哥
　　总吃回头草的漂亮女朋友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姐妹
　　来回折腾全白干的大冤种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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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评直接包揽微博文娱榜前十。

　　1这剧穿山甲看了都得喊声绝
　　2陈萧神仙哭戏
　　3惊人的恋爱省流：共享妹妹
　　4惊人的恋爱编剧好疯
　　5汪鑫东有两下子
　　6惊人的恋爱发疯文学
　　7惊人的恋爱番外《老娘当妹妹那些年》
　　8庄老师你睡了吗
　　9方京梦我替你演两集吧
　　10惊人的恋爱谁是莞莞谁是卿

　　半个小时内，大量颜粉冲到陈萧微博围观。

　　有铁粉眼尖，发现陈萧微博简介添加了所属公司、签约艺人等认证信息，而且也能在网上搜到他的官方百科介绍了。
　　马上在他置顶那条评论里带了一句：签了签了陈哥签了集美们！

　　转眼间，跟评增至数百条。

　　两小时后，又有新话题冲上榜前，陈萧凭脸屠榜，刷新热搜前十。

　　1陈萧神仙哭戏
　　2 送陈哥出道√达成
　　3陈萧以后只走花路吧
　　4陈哥签了
　　5贝可影视好懂事的公司
　　6这剧穿山甲看了都得喊声绝
　　7惊人的恋爱省流：共享妹妹
　　8汪鑫东有两下子
　　9方京梦我替你演两集吧
　　10庄老师你睡了吗

　　庄老师睡没睡不知道，反正宣发群里今晚上谁都别想睡。

　　信息刷的太快，陈萧手机直接“炸”了。
　　消息通知噔噔噔响个没完，手机发热，电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中午在合同上写那十八画的时候，他可没想过签约的代价之一是没完没了的信息流轰炸。

　　微信里，几十个工作群外加几百联系人，未读消息、朋友圈通知、新增好友申请不断增加。

　　点开微博，消息页面头四行的红点提醒，更是肆无忌惮实时飙增。

　　当晚，贝可影视官微趁热发布了陈萧签约认证博文，配图海报所使用的图片还是他在惊爱第二季开机前拍的角色定妆照。

　　整个官宣过程顺水推舟，虽然方便但被搞得很仓促。

　　陈萧拍着戏的间隙，被来电通知带着话题转发两条微博，一打开手机，必用的两个app全是让人焦虑的红点，操作一通发完，扔在马扎上，继续回去拍完下一个镜头。

　　匆匆忙忙地就当上了艺人，以电视民工的心态，在还没有任何实感的时候，面对这波流量，陈萧第一反应并不是感觉自己要红的那种虚无缥缈的兴奋，而是实打实的来自于打开手机就弹出“手机空间严重不足，需要至少5.4GB空间才可以继续使用微信，可按照所提供方法操作”的烦躁。

　　换场时，吴导接完制片的报喜电话，回头看向今晚的流量中心，问他：“现在什么感觉？”

　　陈萧摁着自己刚买不久的手机，扒拉着存储空间里看不懂后缀的文件，也不知道删哪个。

　　“后悔，”他说，“早知道听唐淑晨的好了，应该买内存最大的那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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