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

　　夜晚的天空是一片洗濯过后微微发亮的黑。空无一人的街上，几只灯笼零落地垂挂着，暗巷旁的小推车湿哒哒地往下淌着水。被照亮的地面镀了一层冷银色，如镜般倒映着两边的屋影。

　　杨小桐拿着斗笠轻手轻脚地走着，没想到这场雨下了那么长时间，害他们一直在避雨，现在好了，都不知道住哪里。忽然远处亮起一片灯火，似乎朝这个方向移动过来，她心里一紧，遇到什么麻烦可不好，还是先躲起来。

　　找了个角落蹲下来，她小声叫道，“骆锦公子？”身后马上有人戳了戳她的背，她转过头，他整个人都融入在夜色里，只有那张脸苍白得醒目。见她看到自己，他忙又低下头，继续扮背景。

　　箭支“嗖嗖”地飞射而来，落下一阵箭雨。麒麟纹流转着血光，凌湛挥刀斩断一片，跃身上了屋顶。而后，一种奇异的花香幽幽蔓延开来，像在不知不觉中闯入了一个迷离的幻境，所有人都渐渐停下了脚步。

　　一个披着黑斗篷身形纤弱的少年恍若无人地从他们中间走过，腰间别着的曼陀罗似乎在不断溢着黑色的香气，悄然如烟蛇般飘散开去。脚尖轻轻一点，不过眨眼，他已到了屋顶。雪澈低声唤道，“凌湛哥。”

　　风吹动帽檐，依稀露出的面容带着几分冷酷，他收了刀，说了一个字，“走。”黑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屋顶，鬼魅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杨小桐探出一颗脑袋瞅啊瞅，好半天也没见有什么事。不过她还是不敢大意，纠结了一会儿，她换了另一条路走。月光很清澈，两边的树叶上落满银辉，照亮了几只飞得歪歪扭扭的小虫子。

　　正埋头走着，身后忽然袭来一阵猛风，她忙用手压住乱飘的头发，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一缕半透明的红菱纱飘然拂过那轮明月，略显朦胧的红衣轻着在树顶那人身上，黑发如瀑般披散在背后，雪色的脖颈下是有些凌乱的衣襟。

　　他的神色冷漠疏离，似一朵独绽的孤莲。不过杨小桐却越看越眼熟，她不怕死地出声，“那、那个……”话还没说完，树枝又是一阵摇晃，两人蹿了出来，挥出的暗器在她头顶飞来飞去，寒光闪闪。她都看傻了，“你们在干啥？”

　　隽宜收了暗器，抱着双臂轻靠在树干上，漆黑的大眼看过来，“做游戏。”“什么游戏啊？”她干巴巴地问道。“抢新娘的游戏。”把抛上去的骰子接回手里，忘川看了看对面的人，露出一个坏笑，“那个就是新嫁娘。”

　　杨小桐控制不住地往那里看，正好对上了苍傀极为冷淡的视线，她讪讪地移开眼，“大晚上的，你们真有兴致。”原来这个就是杀手的游戏，总觉得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一样。隽宜直起身，拂了拂脸侧的长发，“嗯，还好。”

　　风从树梢吹过，倏然扬起那一身红衣，苍傀望向远处，淡淡说了一句，“走吧。”忘川冲他们轻吹一声口哨，“那你们慢聊。”两人纵身几个起落，眨眼已没了踪影，周围顿时只有轻微的虫鸣声。

　　杨小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跑过去贼兮兮地递给他，“隽宜，这个是上次跟你借的钱。”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早就把钱准备好了，这样看见隽宜随时就可以把钱还给他。

　　看了那个钱袋一会儿，他接过来系在腰边，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既然你这么主动，那我就收下了。”她干笑两声，都不数一下的么，万一她给多了呢……不过要是真给多，她肯定也不会要回来的，隽宜可是她的大恩人。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条稍宽的小河。河对岸闪动着一些灯火，应是那里的街市还未歇。杨小桐走上桥，两边的石雕护栏上，隔几步便是一盏镂空的石灯，绕着几只扑火的飞蛾，将台阶微微照亮。

　　两人找到一家客栈，门外的柳树垂着茂密的枝条。隽宜半转过身，回望她一眼，“我走了。”她热情地挥挥手，“走好～”转过头正要推门进去，杨小桐就瞥见不远处有一个看起来很华丽的楼，雕檐下的灯朦胧着一层紫纱，渲染着夜色，神秘又高雅。

　　她忍不住往那里走了过去。刚走到门口，便有一股暗香扑面而来。昏昧的光影浮动，低语声从不同隔间的珠帘里断断续续地泄出一些。杨小桐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楼，廊柱上雕镂的紫萼亮着幽幽的夜光，她偷偷摸了摸，手上沾染了一些会发亮的粉末。

　　走廊里光线暧昧，沉浮着一种迷人诱惑的香气。她双眼迷蒙地站了会，就见前面有人背对着她，施施然朝廊道深处走去。那霁夜色描着艳蝶彩花的纱衣似薄雾一般披罩在他身上，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他的宽肩细腰。他赤着脚，步履慵懒，像只赴宴的千年妖精。

　　这背影实在太眼熟了，可是明明感觉闭着眼睛就知道他是谁，偏偏心里又存了怀疑，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了一身那样风骚露骨的衣裳。杨小桐蹑手蹑脚地跟在他后面，盯着他性.感妖娆的身段，眉头皱死一团。

　　忽然他微微侧过头，含春的眼波似有若无地往她这里轻晃一眼。她立马躲到旁边的柱子后面，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正好瞧见那一截轻飘飘的衣袖掩入了一扇门。

　　杨小桐深吸了两口气，蹭蹭小跑到那边，伸手往那薄薄的窗纸上一戳，把一只眼对了上去。折叠式的屏风上花团锦簇，皆是一片或浓或淡的紫色。屏风前的小几两边各坐了一个人，可惜窗里的花瓶挡住了大半视线，只能大致地看到两人似乎在饮茶聊天。

　　这样可真是急死人了，也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万一是个大美女……想想都让人丧气。她扯了扯脸，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烦躁。情绪低落地蹲在门口，忽然旁边有人道，“这位客人如何坐在这里？”

　　杨小桐吓了一大跳，给里头的人听见怎么办！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就见一个端着盘子的少年目光怀疑地看着她。时间仿佛停留了一瞬，然后屋里传来一声低笑，“门外的客人请进来吧。”她可不可以马上找条缝钻进去？

　　动作僵硬地推开门，她一下子就迎上了那人投来的视线。绸缎般的长发盘起一半，面上覆着半张轻薄的面具，妖冶的紫色图案间露出一双颇为懒散的眸子，他的下巴微尖，唇色像抹了花蜜一样，粉润光泽。

　　他手里执着一把折扇，深紫的扇面撒满小朵的粉花，微抵着下巴掩在胸前，一时竟有些雌雄莫辨。杨小桐忙别开眼去看另一个人，那侧影瞧着分明就是他，可他却像不认识自己似的，连看也没往这里看一眼。

　　她伤心地低下头。梅殊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放慢声音同对面的人道，“这样可爱的女客人，你可要好好招待～”说完他站起身，冲她勾唇一笑，“小姑娘不用这么紧张，玩得开心点。”

　　他身量颇高，看样子应该是个男的。她刚有些放下心，又见他一身紫纱衣下露出的一双腿，纤细笔直，白皙光洁，漂亮得更像是女孩子才有的……她果然还是放心太早了，差点就大意了。

　　门轻轻地被阖上，房间里陷入异样的安静当中。杨小桐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温热的身体从她身后挨了过来，他的发丝落在她的肩头，燕祈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突然跑这儿来，真是叫我吃惊呢。”

　　她转过去，眼里闪着小泪花，“你跟我说话了……”宝石耳坠轻轻一晃，他拉起她的手坐下来，“不过是想逗逗你罢了～”杨小桐瞅了瞅他袖子上一只艳丽的蝴蝶，小声道，“虽然有点热，但你穿得好像少了点。”衣裳这么透，给别人看去了可不好。

　　他一手支颐，凤眸含笑，“枕玉馆就只有这般的。”她一脸纠结的想，该不会是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吧？燕祈容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拿了块点心给她，他懒洋洋道，“这里做的是玉石生意。”明面上是这样，暗地里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杨小桐吃了这块点心就停不下来了，都忘了她晚饭还没吃呢。喝了一口茶，她四处望望，“我今天可以住这里吗？”他慢慢凑过来，衣襟随之敞开一片，漂亮脖颈下的那抹白在半透的黑色纱衣间有种极致的明艳，“当然～我旁边的房间还空着。”

　　她觉得脸有点热，又多瞄了两眼才道，“那我先过去看看……”他风情一笑，“去吧。”跑到走廊轻轻带上门，杨小桐用手往脸上扇了扇，然后她看见刚才那个美人软绵绵地靠着那边的栏杆，手里拿着一根精美的烟杆，正悠悠吐着烟。

　　刚朝那里走了两步，就听见他懒声道，“这么快就聊完了？”那一阵白烟很快散去，他覆着面具的轮廓也渐渐清晰。杨小桐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她又顺便问了一句，“你们是烟友吗？”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他们这么喜欢。

　　梅殊华侧眼看她，似是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你还不知道啊～他已经戒了，说是对女孩子的身体影响不好。”她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心里涌起一股甜蜜，没想到祈容这么为她着想，怪不得好像很久没见他拿起烟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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