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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梦江女
虚若谷站在岸边望着这绵延的山脉,这片依山傍水,流云叆叇的佳景,像极了他的离逢山。
远处忽有一女子朝岸边走来,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木盆,里面一团团白色的东西。看样子是一名浣纱女。
那女子在水边蹲下,挽起袖子,将盆里的白纱抛进水中开始浣纱。
“阿秭!阿秭!”远处跑来一个稚童,手里拿着一片大绿叶包着些红彤彤的像是野果。
孟姜女赶紧将纱捞起放回盆中,匆忙之下,有一条大半仍泡在水中被水流冲刷着。
“你怎么跑来了啊?”孟姜女跑到稚童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问道。
“听婆婆说你去溪边浣纱了,我就跑来找你了。上次你请我吃麦芽糖,这次换我请你吃枣。”稚童说着用胖乎乎的小手从绿叶包里抓了一大把,还掉出了几颗,塞给她。
“够了,够了。太多了,阿秭吃不了,你留着去分给其他小伙伴吧!”她接过稚童塞给她的枣假装拿不了那么多又给他放回去几颗。
“阿秭,那我回去了。”
孟姜女弯下腰将手指贴住唇“嘘”了一声,提醒道:“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知道吗?不然传到孟爹爹耳朵里,又要被关家里读书习字了。”
稚童也学着孟姜女的样子嘘道,“阿瞒,保证不告诉别人。”
“那就好,你快走吧!”孟姜女笑着直起腰,目送他离开。
她一手拿着稚童刚送的枣,一边朝他挥手。她回到岸边用水洗着枣,等抬头瞥那白纱时却见纱被水流冲动,赶紧伸手去抓,奈何水流太快愣是没抓住任其飘走了。
虚若谷本并不想插手,但难得出来办事,得于饱览山川美景,今天心情不错。于是挥了挥衣袖,扬起一阵大风将那纱吹到了岸边。
孟姜女赶紧跑过去将纱抱回,盯着怀里失而复得的纱抬起眼皮朝着虚若谷的方向望着。
虚若谷只当她是在望岸边那盆纱,将脸转了回去。
“谢谢你。”
虚若谷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她怎么可能看到自己?赵高一行是他用了灵力,寻常人是不可能凭空看到他的。
“你能看到我?”虚若谷眯起略显忧郁下至的鹰眸,竟有些说不出的惊喜。
“嗯!”孟姜女点了点头,“你是什么妖怪?我寻常见到的都是长得古古怪怪的,你长得倒像风度翩翩的公子。”
孟姜女看着虚若谷那一双深邃的鹰眸,如漆带金,上下双波,锐利有光,虽说乍一眼令人生畏。但仔细一看他眼睑略微下至带着几分忧郁倒中和了眼神里的凶狠。
“妖怪?”虚若谷一脸茫然,她竟将他离逢山谷鬼视为妖怪?这简直是侮辱,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物?虚若谷闭眸,一道蓝光闪过后他睁眼,诧异道:“你是半灵!”
“那些妖怪都那么说!我时常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或许就是这‘半灵’的缘故吧!所以你又是什么妖怪?”
虚若谷看着她并未作答,一个瓜精与人所生的半灵竟如此明目张胆地询问他的名号。
“如果你不方便透露……嗯,你有名字吗?我见过的妖怪都有名字。”
听她一口一个妖怪,虚若谷本想解释他才不是什么妖怪,他是山神,离逢山的谷鬼!
她既错将他当成妖,姑且算了,他也懒得解释。
不过是过面之交,无复相见。
“还没见过你这么害羞的妖怪。那我先说?我叫孟姜——女。”她用手指一点一个字,故意将那个“姜”字拖长了音,许久才道出那个“女”字。
“梦,江。”虚若谷抬起头像是思索着,又看了看潺潺的流水。待他回头,见她拿着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原来是这两个字。”他轻喃道。
“不过这听起来一点不像个名字。”孟姜女咕哝了一句。“轮到你了!”她抬起头笑嘻嘻地望着虚若谷。
看着刚扔掉的树枝动起来,在她名字下又写了“梦江”二字。“这是你的名字吗?”
虚若谷瞬间有种如噎在喉的感觉,他摇了摇头,随即令树枝在她的名字上写下了“虚若谷”。树枝倒地,虚若谷一阵惊觉自己在干什么?何必对一个半灵多言。转身便要走。
“阿谷,等下!”孟姜女突然叫住他,绕到虚若谷面前,“你等等!”
刚那一声“阿谷”让虚若谷瞳孔瞬间扩张,握紧了拳头。除了嵇伯涯这样叫他,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这么叫他——这个刺耳的称呼。
虚若谷阴骘地盯着她跑到水边,见她拣了几颗洗过的大枣跑回来。
“这个送给你,算我报答你帮过我。”见虚若谷不抬手,遂拉起他的手把枣塞进他手里,低头红着脸退回了岸边。“‘虚’和‘若’总觉得好不真实,感觉你马上就要消失一样,还是那个‘谷’字实在,我就叫你阿谷吧!”她悄悄抬眼瞟了一眼虚若谷。
原来是这样。
虚若谷眉间的阴云顷刻间消散,当初他给自己起这个名字正是取了它的虚和不实,未料竟被她看了出来。
“其实我早就看到你了,只是假装没看见而已。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人,直到阿瞒来送枣我才确定。”孟姜女盯着虚若谷。
虚若谷眨了一下长睫,低眉审视。似问“你如何得知?”。
“阿瞒又不是瞎子,你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他却连瞧都不瞧你一眼。而且阿谷长得这样好看招人注目,旁人必然会多看上几眼。”说着朝虚若谷咧嘴一笑。
“那你为何不继续装作没看见?”虚若谷抬起下巴。
“我也想啊,可是你帮了我。我之前遇到的妖怪,都会借故捉弄我。而你却主动帮我,你应该是只善良的小妖。”
“小妖?你为何会认为我是小妖?”虚若谷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起了波动,眯起下至的鹰目觉得好笑。区区一个半灵先是将他认成妖怪,现在又认为他是只地位卑贱的小妖。
“你们妖怪和人一样也有阶级地位之分,想必你地位低也经常被大妖怪欺负,所以才会明白大家都不容易,才会想着帮助别人。”
“人,还真是简单!”虚若谷“哼”了一声,“不,是你头脑比较简单而已。”他不愿再看到她的脸,那副天真的嘴脸莫名堵得他心慌。
“阿谷,你要走了吗?记得路上小心啊!”孟姜女朝虚若谷背影挥着手。
虚若谷停顿了一下,斜了下眼却没有回头。
走远后,他将她给的枣扔进了河中任其漂流。
因情况有所变化,虚若谷在此地需再逗留两个月才能完成赵高所托之事。他也去过其他地域,但唯有这里的景色最像他的离逢山。只能又回到了这岸边,居然那么巧又遇到了她。
起初虚若谷只当看不见她,但孟姜女却总是和他聊天,就算他不回,她也会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新奇的故事。
“你也这么觉得吗?”她注意到虚若谷悄悄地瞥了她一眼,以为他想和自己说话。但虚若谷却把头扭了过去,让她有些失望。
久而久之,虚若谷也习惯了。
连着三日,虚若谷等到太阳落山也不见孟姜女来。他心中顿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便来到了镇上。
他并不喜欢人烟气息太重的地方。
但她是人,或许会在这里遇到。
“龄姐姐,龄姐姐……”
虚若谷忽闻身后传来似曾听过的稚童声,转身一看,正是当初给孟姜女送枣的稚童。
稚童手里抱着一个泥娃娃追上了一名手提挎篮的年轻女子,看样子是有钱人家的婢女。
“这几天都不见阿秭,都没人跟阿瞒玩儿。”阿瞒低着小脑袋,一脸的不开心。
“阿瞒乖,你孟姐姐得了伤寒,等你孟姐姐病好了肯定会找机会溜出来找你的。”婢女蹲下身,压低了声音柔声哄着阿瞒。
“那好吧,我把这个泥娃娃给阿秭,让它先陪着阿秭,等阿秭病好了再还给我。”阿瞒拉着对方的衣角有些不舍地将泥娃娃交给她。
“阿瞒乖,你阿秭有人照顾呢,不怕!这泥人你留着就好,府上人多,万一不小心碰了可就没有了。”
阿瞒一听赶紧缩回了手将泥娃娃藏到了背后,“那我还是不给阿秭了。”
“唉,阿瞒这才乖嘛!”婢女笑着又摸了摸他的小脑门。“我先回去给你孟姐姐熬药了。”
“嗯,龄姐姐再见。告诉阿秭,阿瞒等她病好了陪她玩泥娃娃。”
“好,我记着。”婢女边笑边起身,挎着篮子走了。
虚若谷跟着婢女来到了孟家门口,但他却未进去。
他重新来到街上,一挥衣袖,进了一间铺子。
老板见一名目光深邃的鹰眸男子,生得俊俏不说,看打扮像位富家公子。
“这位公子,您来小店可是想买些什么啊?”老板殷勤地向虚若谷作揖,点头哈腰。
“我想买些枣。”虚若谷朝老板微微颔首。
“客您这边请,这些都是我们今年的新枣,个大,味甜。不信,你尝尝?”说着拿起一枚个头大的递给虚若谷。
虚若谷接过枣,却并未品尝,只是捏在指尖好似掂量的神情。
有客来,老板朝虚若谷道,“客您慢慢挑,我先去去。”
虚若谷轻轻眨了下眼。
“老板,上次的黍米我拿去外地卖了个好价钱。这次可还有啊?”男子说着朝虚若谷这边走来。
“有是有,但是量没有上次多。话说你把上次赊的账先结了再说。”老板朝他伸手,要黍米可以,先把钱结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给。”男子说着将钱袋扔给老板,“今儿这枣不错吗?”说着伸手拣了一颗枣就要往嘴里塞被老板当即抢下。
“去去,别动我的枣。”老板把枣放回去,抬手赶着他走远点。
“我不尝尝怎么知道味道好不好,兴许不错我顺带稍点儿?”男子见老板这势利眼,也不恼,嬉皮笑脸地陪着笑。说完伸手又要去拿。
“等下,我给你拣。”老板挑挑拣拣,拿了枚个小的给他。
“谢老板。”男子拿着枣并不急着吃,将腰间挂的两个大布袋递给了老板。老板去里面拿货,他趁机换了个大的。
见一旁的虚若谷盯着他,他靠近掩着嘴压低了声音,“这老板啊,势利眼,抠得很。”说完把枣扔进嘴里大嚼起来。
老板替男子装好货刚打发走便听虚若谷唤道,“老板就这个了。”
“好咧,不知您要装哪儿啊?”
虚若谷一时没了主意,见方才那男子是自带了布袋,他却未曾有这类物件。低头遂看到了腰间佩戴的荷包,将里面的胡桃取了出来递给老板说,“装这里。”
“这也装不了多少啊?我也不好论数卖。”
“那就按你的斤算价。”
老板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接过锦囊就要开始装。
“等等,这个也放进去。”虚若谷将先前老板拣给他的那颗一并给了他让他装起来。
“好好。”老板怕他反悔,赶紧麻利地装好。
虚若谷走出店铺。
天阴沉沉的,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客慢走,看这天怕是要下雨了!”老板送客到门口,瞅着天咕哝。等再看,早已没了虚若谷的身影。
“丫头,该喝药了。”孟夫人坐在塌边,端过婢女递来的药碗,推了推半睡半醒的孟姜女。
“阿娘你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喝!”孟姜女翻了个身推脱着。
“药要趁热服,凉了就不管用了。”孟夫人扶起她,将药送到她嘴边。
孟姜女唇刚碰了碰便喊苦。
“你先乖乖把药喝了,等下我让龄儿给你去取麦芽糖来。”孟夫人将药碗递给孟姜女,转身招呼龄儿跟她去屋里取。刚一开门迎面钻进来一阵穿堂风。
龄儿站门外带上门,又一阵冷风穿门而过,孟夫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哪来的邪风,丫头可别又冻着了!”
孟姜女尝了一口,苦涩的药味让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一皱眉,横下心,索性一饮而尽。
“好苦!”她边吐着舌头边下榻将空碗放到桌上,眼前突然一亮,怎会有个白色丝绸面料的荷包?
她好奇地打开荷包,里面竟是几颗大枣。
忽想起虚若谷平时腰间就佩戴着这样一只荷包。
“阿谷!”孟姜女环顾四周却未寻到他的身影,“奇怪,那他是如何送来的?”转念一想,他是妖怪,想必是神出鬼没的本领。原本嘴里苦得很,现吃着这枣只觉得这股甜意还带着一丝暖意流进了心底。
河畔。
虚若谷接过孟姜女归还他的荷包,前面绣了几团祥云,背面是山谷和一条小河。他抬眸望着对面的孟姜女,疑惑为何上面多了这些图案?
“我看这个荷包的面料是丝绸想必你是要的,见它有些素净就自作主张绣了些图案,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就帮你拆了……”孟姜女说着说着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
“这山河……”
“那是一座山谷和一条江!”孟姜女赶紧抬起头。
“这祥云……”
“那是梦!梦里不是都会出现腾云驾雾吗?然后就会看到仙人指点迷津。而且和你的名字也很配不是……”孟姜女盯着虚若谷,那双带着忧郁下至的鹰眸竟含着三分笑意,二分惊喜,余下皆是温柔地看着她,瞬间脸颊一阵绯红,赶紧埋头,手背在身后不断绞弄。
虚若谷想到了那日互相道姓名的画面瞬间明白过来。见孟姜女低头不语,误以为是怕自己不喜欢,遂柔声道,“我很喜欢。”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两枚胡桃放进了荷包,抽紧,系到了腰间。
“原来你喜欢吃胡桃啊?”
“这可不是用来吃的。”虚若谷解释,迎上她乌黑长睫眨动下的明眸,绯红的香腮,他萌生了想捉弄她的心理。
虚若谷故意走近她,等孟姜女意识到的时候,两人已是四目相对,近得彼此眼中都能看到对方的影像。
“你可知女子送男子亲手绣的荷包是何意?”他故意放慢了语调,轻声细语地询问对方。
孟姜女觉得他离得太近,踉跄地往后一退却被虚若谷一手揽住肩站稳。
“那荷包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归还而已。再说了你是妖怪,不能算是男子……”她战战兢兢地说完。
“哦?那我让你看看我算不算男人!”虚若谷故意低下头凑到她耳畔,见她吓得闭紧了双眼,嘴角勾起笑意,他只想捉弄一下她,点到为止。
耳畔传来一阵抽泣声,虚若谷吓了一跳,回眸,看到她眼角挤出晶莹的泪花挂在乌黑的长睫。
一瞬间,他慌了!
虚若谷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万蚁噬心的感觉,焦虑、难耐、心疼,还有无法抓挠的心痒。
“哼!”孟姜女突然一把推开他,虚若谷踉跄一退,她却与他保持了一大段距离。
孟姜女抽泣着对虚若谷喊道:“我以为阿谷和其他妖怪不一样,是个善良的妖怪,不会随便捉弄人。原来你和它们一样!我讨厌你!”孟姜女转身,一串晶莹的泪珠从眼角甩落,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熠。
虚若谷看她伤心离去,意识到自己做的太过了。
如果说再次感受到幸福,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或许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他曾被自己最亲,最爱的人遗弃,他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人真心实意地对待他。
虚若谷的脑海此刻再度浮现孟姜女哭泣的模样,就在方才的一瞬间,他的梦江让他明白了,他不相信或不曾遇到的东西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或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你会与它不期而遇,哪怕眼下如此糟糕的情形和结果。
第二天,虚若谷在水边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边泛起了红霞,太阳快落山前,他见到了跑来的孟姜女。她气喘吁吁的模样,让虚若谷既兴奋又心疼。她朝这边奔来,他也朝她走去迎接她的来临。
“阿谷!”
随着她呼喊着他的名字穿过自己的身体,虚若谷的鹰眸瞬间骤缩。
“怎么可能?”
虚若谷不敢相信,孟姜女刚才穿过了他的身体。他转身发现她在寻找着他,口中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阿谷,你在吗?你出来啊!”孟姜女一声声呼喊着他的阿谷,却未听到丝毫回应。
最后,她带着哭腔,红着眼睛大叫,“阿谷,你出来啊!我骗你的,我不讨厌你。阿谷,真的……呜呜呜……我不讨厌你!阿谷,你快出来啊……呜呜呜呜”她倒在地上,伤心地擦着眼角的泪。
虚若谷不愿接受,昨天他刚愿意再次相信他所不愿相信的东西,难道这只是上天在捉弄他?他走到孟姜女面前,颤巍巍地伸手替她温柔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却无济于事。
她看不见他,他触及不到她。
“为什么……”
虚若谷不明白,明明昨天她还能看见他,他也能触碰到她,今天却成了彼此最熟悉的呼吸。他走到她面朝,挥了一下衣袖。
结果仍无济于事,孟姜女还是看不到他。
“阿谷,我真的不讨厌你……我……我喜欢你……阿谷,我喜欢你。”
虚若谷的眼眶湿润了,他从她口中听到了那句喜欢,但是他却无法回应。
虚若谷阖目,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睁眼,深情地望着对面的孟姜女,虚若谷想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却猛地扑了一个空。他震惊地支起身子,看到她抽泣的背影,虚若谷扬起头将眼泪尽数咽回。
——至少,让他给他的梦江一个回应。
虚若谷低头瞥见了腰间的荷包,灵机一动,取出一枚胡桃滚到了孟姜女的手边。
看到胡桃,孟姜女收住了眼泪。
抓起胡桃环顾四周。
“阿谷,是你吗?为什么你不愿出来见我?为什么啊?”孟姜女喊着喊着又潸然泪下。
他在,可为什么就不愿出来见她呢?她不明白。
虚若谷握住她的双手,尽管没有任何用处,他根本握不住。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梦江,我在。阿谷,就在你面前。”
漫天的红霞仿佛燃尽了最后的热情,天逐渐暗了下来。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天边,也蒙上了虚若谷内心好不容易迎来的那一道光。
“若谷啊,你快来!”赵高迎了上去,“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事情办的不错。”
“谢大人夸奖,为大人效力,本是若谷分内之事。”虚若谷朝赵高拱手。
“对了,这次外邦上供,陛下赏了我一些外邦的果品。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挑一些,剩下的我就给李丞相还有其他大人送去。”
虚若谷走到案前,案上摆着大大小小各色的果品。
突然,他看到了一盘大枣,那枣与寻常的枣不同,个头是寻常的四倍有余。
“大人,若谷就只要这枣,不知可否?”
“可,当然可。这枣不光个头大,各个果形端正丰满。我今儿尝过一个,果皮薄、果肉厚、肉质细腻、味道也甜。”赵高说着拿起一枚给虚若谷,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尝尝。
虚若谷伸手去接,赵高却不让他用手接。虚若谷见盛情难拒,靠近,张嘴咬住枣。赵高这才笑着松手让他自己接。
“咳咳咳……”虚若谷咳了几声。
“若谷,你这是怎么了?”赵高关心。
“大人有心,今日困倦小憩了一会儿不慎着了凉,故有些咳嗽。”
“既是如此,你下去好生休息。”
虚若谷向赵高告辞。
与梦江分别已两年有余,虚若谷每每转动胡桃,看着荷包上她亲手绣的刺绣,她的音容笑貌便会浮上心头。
昨日向赵高谎称病,想来今天不会有人去打扰他。虚若谷凭记忆朝孟家寻去。
孟家大门口张灯结彩,围满了人。虚若谷混在人群中张望半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遂一挥衣袖,拍了拍前人的肩询问。
“敢问阿婆,这何故围了那么多人?”
老妪转身,见一男子长得甚是俊俏,穿着打扮自是不俗,谦逊有礼。不住点头,笑道,“这位公子,外地来的吧?”
“正是。”虚若谷拱手,言语恭顺。
“你有所不知,今日是这孟、姜俩家招婿。这孟、姜两家的大人曾经都是当官的,后辞官落得清闲,那家底能不殷实吗?再说两家就养了这一个宝贝闺女,招婿的排场自不必说。”
“两家养了一个女儿?这是什么道理?”虚若谷好奇。
“唉,要说这孟姜女也是可怜,刚出生就被人扔在了姜家院里。姜家听那裂开的瓜传出婴儿的哭声,发现救下了一命。谁知那瓜藤是隔壁孟家的顺着墙爬到了姜家结的瓜,孟家闻讯赶来,一见这女娃也是喜爱的不得了,遂两家商定一起抚养。
这孟姜女啊,小时候皮得很,却是个善良懂事的女娃,见我身边没人照顾替人浣纱度日,总偷跑出来帮我浣纱。这两年出落成大姑娘了,才渐渐文静起来不往外乱跑了。”
虚若谷恍然大悟,“所以今日孟、姜两家是为这孟姜女招婿!”他眼底藏不住的震惊,抬头怔怔地望着门庭若市的孟家大门。
“可不是吗,听说那新郎官叫范喜良,还是个书生。也算郎才女貌!”老妪笑着回头指给他看哪个是新郎。
“我说公子……”老妪一回头,只见身后是一妇人,哪来的什么公子。心中一阵奇怪,刚才难不成是老眼昏花了?
虚若谷未曾想到再见竟是她嫁人的日子,可是纵然心里有千万的不甘心又能如何?他站在院中,对面便是新房。
院中突然想起一阵喧嚣声,众客推搡着新郎到了新房门口。
范喜良在门口停下,朝宾客拱手施礼,“夫人怕羞,各位送到此处就算了,再回席上多喝几杯才是!”
虚若谷远远看那范喜良长得白净清秀,一副儒雅的书生气。
“这么快就称夫人了?不是还没那入……”一个醉客说着凑到范喜良耳边耳语了一番,笑声放肆。
他一离开,范喜良的脸“噌”的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晚辈明……明白了……”范喜良羞涩得说话都不利索,只顾埋首谢客。
“新郎不好意思,我们来帮他一把。你们说是也不是?”话音刚落,范喜良还没反应便被群客闹哄着推进了新房,将门“砰”的关了起来。
“生不出个大胖小子,别放他出来!”醉客叫嚣着,还用劲儿拍了一下门。
“我看你是真醉了,瞎添乱!咱哥俩去席上再喝两杯,别妨碍人家小俩口了。”
“走,老哥!”
众客散去。
虚若谷悄无声息地来到新房的窗前,他想最后看一眼他的梦江。
这种想法真是可笑,她从来不曾属于过他,又何谈是他的?他不肯承认罢了,他嫉妒范喜良,堂堂的谷鬼竟对一个凡人产生了妒忌。
窗被风吹开。
他看到了手持却扇的孟姜女。
原来人类的女子可以这样美,甚至美过身着红染嫁衣的山鬼。但这又是两种不同的美,山鬼之美多艳丽决绝,而她的美恬淡平和。
孟姜女朝窗外望着,虚若谷就站在那里凝望着她。他们彼此遥望却不知道对方近在咫尺。
范喜良上前,看着窗外无意间对上了虚若谷投来的目光。
——好好待她。
范喜良误以为是心底的心声让他好好待新妇,却不知这是虚若谷将心爱之人托付于他的最后寄语。
范喜良嘴角微扬,咧嘴一笑,转身对榻上唤道:“夫人,你快过来看!”
孟姜女持着却扇,款款而来。立在窗前,朝外望着。
“你让我看什……”孟姜女回头,朱唇一阵滚烫,瞬间倾覆而来的压迫让她往后缩了缩脖子。
范喜良也是一惊赶紧分开,他本想趁机轻轻地亲一下孟姜女的脸颊。方才那醉客在他耳边教导他,“洞房前趁不备,往那小脸上亲上一口,女子最为受用。”谁料孟姜女竟回头,这才有了方才的尴尬。可作为男子,又身为她的夫婿,他怎能表现得比她还紧张?
范喜良看着孟姜女用却扇将脸遮得只露一双垂眼,吞了吞口水,问道:“夫人,可是不喜欢?”
孟姜女羞得无言以对,眼珠转向别处不去看他。
范喜良见状,眼角露出笑意,赶紧关上了窗户。
“啊——”
范喜良突然抱起了孟姜女,她吓得赶紧勾住了他的脖子。
虚若谷听屋里传来一声尖叫,看着窗上映出的一双人影成了一个,捏紧了手里的那袋枣。看着窗前的黑影越来越远,他知道他该走了,不然他只会更痛苦。
范喜良抱着孟姜女朝榻的方向走去,孟姜女勾着他的脖子,手里的却扇最终还是顺着他宽阔的背滑落,掉到了地上。
窗外刮着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灯尽灭。
从榻上伸出一只裸露的素手,白皙的肌肤在黑夜中泛着冷冷的肤泽。
墙上映出起伏的身影,交杂着男子微弱的喘息声。
伸出榻外的素手无力地垂下,“啪”的一声,一枚胡桃从掌中滚落,滴溜溜滚到了却扇前,碎成两瓣。
虚若谷在雨中行走着,他以谷鬼之躯,旁人看不到他,雨也淋不到他。
“啊——”
一名男童在他面前摔倒,虚若谷低头一看,虽说个子长了不少,但那张脸却是没什么变化。未曾想竟会在这里遇到那名叫阿瞒的男童。
虚若谷一挥衣袖,伸手扶起阿瞒,带他到边上避雨。
“谢谢这位公子。”阿瞒有礼貌地答谢。
虚若谷却蹲下,让自己和他的身高不要过分悬殊。将手里的那包枣递给了他。
“我不能收,阿娘说过了不能随便乱收陌生人的东西。”阿瞒连连摆手。
“我见过你,你叫阿瞒。你曾给你阿秭送过枣。”虚若谷的语气很温柔,却也很绝望。
“咦,你怎么知道我叫阿瞒?还知道我给阿秭送过枣?”阿瞒疑惑地摸着脑袋。
虚若谷笑了,有一种笑叫作皮笑肉不笑,别人看不出只当他在微笑,可只有笑的人自己知道背后有多苍凉。
他将手指竖起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像极了当初孟姜女对还是稚童时的阿瞒做的。
虚若谷起身走进了雨里,那袋枣从手中滑落,袋口微微敞开着,掉出了几颗大枣。可他并不在意,哪怕全身被雨淋着,哪怕身后传来阿瞒一声声地提醒……
阿瞒见虚若谷没反应逐渐走远,冒雨捡回了那袋枣。
虽说那位公子看起来有点不开心,让人有些心疼,但是这枣是无辜的啊!他阿瞒还是很心疼这么好的大枣的,况且这么大的枣还是头一回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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