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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
第一次站在八贝勒府门前，门口高悬的大红灯笼透着喜庆，看在若蝶眼里却有些涩意，不知今日的欣月是怎样一番心情？正发着呆，小顺子悄悄扯了扯袖子，示意她紧跟着四爷身后。车水马龙里人影穿梭，来往的俱是朝中官员，今日八阿哥小登科，他素日广结人缘，甚得人心，来贺喜的自然也少不了。
若蝶穿了一身不起眼的素色衣裙，混在下人中进了门。耳边听得进出的奴才们私下议论，今日八福晋称病不出来，场面不免显得略略忙乱，亏得九爷派了府里得力的人帮着张罗，不致有差。
若蝶心里再叹了口气，八福晋心里不痛快，连皇上、八爷的面子也不给，往后的日子要难为欣月熬了。小顺子找到八爷府里管事的人嘀咕了一阵子，把若蝶喊去悄悄嘱咐了几句：“略说几句就出来，人多眼杂的，别给人落下话柄。”
若蝶应了，随那人至府中偏院，院里倒也披红挂绿的，布置得很是喜庆，只是静悄悄的没什么下人进出。那人自去忙了，若蝶推开房门，见床沿坐着欣月，大红盖头遮住了脸，听见进门的响动欣月似乎有些紧张，若蝶忙走到她跟前：“别起来，是我。”
欣月身形一滞，“呼”一声扯下盖头，瞪大了眼一脸的不置信：“若蝶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若蝶笑：“都是人家的新媳妇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盖头也是随便能扯下来的？”
“你到底怎么来的？”欣月扯住她的手，忽想起，“四爷不是把你带出宫去了么？你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可要紧？”
欣月还是这么急性子，若蝶笑道：“你这么不停嘴地问，叫我怎么答？我还有一肚子疑惑呢，怎么不见你一阵子，皇上就把你指给八爷了？”
欣月哑然顿住，自己先涨红了脸,低了头摆弄着衣角,声细如蚊：“是良主子去求的皇上……”
若蝶微叹一声：“这也是良妃娘娘一片苦心,只是有句话告诉你，提防着八福晋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你是偏房，免不了看人家脸色，却也不要过于委屈了自己。你的性子我知道，肚子里藏不住话，横冲直撞的，这里不比你自己家里，还得自己个儿爱惜身子才是，旁的人都没什么要紧的，你就是嫌我我也得说——就是八爷他也自有他的福气，你别傻里傻气地一个劲儿把心掏给人家，到头来把自己弄得孤伶伶的……”
欣月默默听着，眼眶早已涨得通红，眼中水意盈然，吸了吸鼻子，半天才哽着喉咙道：“我听着呢，你为我好我自然知道。”
若蝶心里也酸楚，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只好故作轻松取笑道：“我也不过白嘱咐你，你放在心里就是了，不必这么着,看弄花了妆，成了猫儿脸再吓着八爷！”
欣月果然破涕为笑，瞪她一眼：“还是这么没正经的！”又关切道：“你身子可还有碍？”
“好多了，大夫说只要保养着些便无碍了。”
“平白地吓出我一身的汗来，那一位的胆子也太大了，在宫里头就这么胡作非为起来，幸亏你没事儿，刚听说那会儿差点儿没急死我。”欣月吐了口气，“是十三爷闯进毓庆宫里去把你救出来的？怎么他说是四爷呢？”
若蝶一挑眉：“八爷告诉你的？”
“嗯。”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上回亏了他命人去养心殿传了话，王公公对我大不相同了，只是也没必要把那雪儿赶到浣衣局去，她本就心高气傲的，这一去还不得气死。”
欣月诧异道：“有这回事？我倒不知。”
若蝶愣了愣，也不多想，瞧了瞧门外：“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我还担心得避开他们呢。”
欣月脸色一黯：“许是在外头忙吧，我也没怎么见着人影。”
若蝶有些明白过来，蹙了眉道：“你才进门，这些人就看着八福晋的脸色这样作践你，今后你也看开些，不必和他们置闲气。这会子可饿了？”
欣月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饿了，大清早起来忙了半天，宫里头又是一堆规矩，辞良主子时就记得说话了也不觉饿，这会子真饿得不行，快帮我找找有什么吃的。”
若蝶环顾室内，桌子上也没什么食物，笑道：“反正也没人守着，我悄悄出去替你拿些来。”
出了门，顺着廊子摸索着厨房的方向，毕竟对道路不太熟悉，七拐八拐的便有些迷糊起来。瞧着岔路口正犯难，一道身影走近来，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
若蝶猛地回头，讶然，他该在前厅里款待来客的，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一福身：“八爷吉祥，给八爷道喜了！”他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一身红色吉服，只穿了一袭盘花暗纹的淡红绸衣，不张扬，却显得比平日温情，眉目间没有过多的喜色，依旧是淡淡的儒雅。
八阿哥抬了抬手：“起吧，跟着四哥来的？”
“是，想来看看欣月。”隐隐地觉得八阿哥对于她的事情知道得很多，有些不安，心里忐忑着，有些话却还是想说：“八爷，若蝶有句话想……”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在我这儿不会亏待了她的。”八阿哥洞悉的微笑里有些淡淡的惆怅，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一句：“这是皇阿玛和额娘的恩赏，我……”话在若蝶茫然的眼神中顿住，唇边的笑微凝着多了丝涩意，心念转间，又带上一抹冷厉：“在四哥那儿好么？”
若蝶有些心虚地垂了头：“好，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想起欣月，忙岔开话题：“八爷，府上的厨房在哪儿？我得给欣月找些东西垫垫，那笨丫头饿着肚子呢。”
“这些小事何必你跑来跑去的，找个下人吩咐声就是了。”
若蝶叹口气，终于还是说出来：“八爷，欣月心直口快的，难免有些孩子脾气，求八爷多宽待她，在这儿她只认得您一人，若有什么不周到处还请八爷……”
八阿哥负在身后的手不觉握紧了拳：“你瞧着我这儿就是龙潭虎穴么？左右都不放心？”
若蝶愕然，抬头看他，淡淡的笑意只浮在他嘴角，眼底却是隐隐的愠色，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咬了咬唇道：“若蝶不敢。”
八阿哥静默了一会儿，微叹道：“得了，你也别跑了，我转头让人送去，你若高兴便和她多聚片刻罢。”
“多谢八爷。”
他转身要走，想起什么脚下一顿，侧着身子眼睛并不看她，淡淡问了句：“草原上的话，你没忘罢？”不待她答，径自去了。
若蝶怔在当地，心头怦然，十四的身影蓦然浮上心间，以往种种，今时点点，矛盾冲突，爱与怨，一时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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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慢慢寻回小院，欣月早已将一碟点心吃下，诧异道：“你跑到哪儿去了？她们说是八爷让送点心来的，你遇上他了？”
若蝶勉强一笑，顺手倒了碗茶给她。
一个仆妇进来道：“这位姑娘，虽说爷交待了让您二位多说会儿话，可这究竟是新房，您说上几句就回避了罢，要是有人问起规矩来我们也不好交待。”
若蝶蹙了眉，心中有股怒气漫上来，早先怎么就不讲规矩了，跑得一个人影儿不见，这会子又来叽叽歪歪的。一转念，不想替欣月得罪人，淡淡道：“知道了，我略说一会子就走了。”
那女人出去了。若蝶走过去掩了房门，耳边听得她边走边嘟嘟囔囔道：“摆什么谱儿，不过也就是两三天的新鲜劲儿罢了。”若蝶气得咬唇，又怕欣月听见，忙掩紧了门。
走到床边拉了欣月的手，方才一肚子的话却忽然哽在喉头，呆呆地望着她，惹得欣月问：“怎么了？”
张了张嘴，想起一句说一句。
“你一个人在这里，自己的身子好歹在意着！”
欣月点头。
“自己当心着些，别轻易信人！”
再点头。
“心眼儿放大些，别跟他们生闲气！”
点着头，眼眶开始红了。
“往后……我想法子来看你！”
欣月的泪终于冲出。往后，岂是说的那么容易？一个是候门深似海，一个是宫墙高如山。哪里再能如江南泛舟，耳鬓厮磨，亲密无间？这一去，何日何时可得再见？就是传个话，递个信也难了。
若蝶使劲地吸了口气，不敢让泪涌出。是福是祸，她已无法判断，希望这是一次小小的出轨，只是一个侍妾而已，对历史的滚滚洪流并无多大影响，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安慰着自己，终于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我该走了。”
欣月不舍，拉紧了她手：“常想着我！”
为了掩饰眼中弥漫的水意，若蝶将头埋在欣月肩上，用力地揽紧了她，泪珠滴在她粉红的衣服上，渗进了缠丝金线绣成的莲花中：“真得走了，不然惹他们来说话了。”前几日将自己身边的银子凑起来，再将以往十四和四爷送的首饰悄悄托十三当了，折成银票，悄悄地塞在欣月身边，在这种地方没有钱寸步也难行，好歹靠着这些还能买个耳意心神，她能帮欣月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放了手，故意不再回头，快步出了院门。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她的朋友就这样困在了这样的高墙大院中，为了她痴痴爱慕的人，勇敢地面对一大家子陌生人，面对那个充满敌意的妻子，若蝶想都不愿去想——她今后要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视线模糊，怕这样走出去引人注意，拐进花园里一个僻静的角落，躲在假山后，把头埋进膝中，无声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流着泪在风头上坐了半天，身子本就比原先虚了许多，头开始疼了起来。刚想起身，转头间见身后一道挺拔的身影伫立着，心里吓了一跳，看清是十四。
对上他阴郁的眼神，心又跳了一跳。怔忡间，也忘了行礼。
十四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闷闷开口：“你……这阵子可好？”
“好。”
据说八爷压下了事儿，不清楚十四到底知道多少，不敢胡乱开口，两人都沉默着，不像以前自在，气氛渐渐有些尴尬。
“好好的哭什么？”十四的眼底还是掩不去心疼，很想像从前一样帮她拭去泪痕，又怕勾起旧事惹她恼，终究还是咬牙忍下了。
“走到半路沙子迷了眼，在这儿揉了会。”若蝶掉开视线，低声道。
十四皱起了眉，一脸的阴沉：“就这么嫌我，连句真话也不愿和我讲了？”
若蝶红了脸，说不惯谎话的人最怕别人拆穿借口，对十四确实恼过一阵子，也很是咬牙切齿暗自发誓过再不心软，真见了他，脸上明显的落寞阴郁还是让她恨不起来，说到底，她可能从来没恨过他吧。
“就是舍不得欣月，说出来怕让人笑话。”
十四缓了脸色：“八哥你还不放心么？八嫂再厉害，也得看着皇阿玛和良母妃的面子，不会乱来的。”
若蝶点点头，道：“但愿如此。我也不能在这儿久留，先走一步。”移步要走，十四却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这些日子不在宫里，到哪儿去了？我问着谁都不肯说，八哥又拘着我不让多走几步，我总觉着你们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若蝶忙一甩手：“我身子不大好，十三爷帮着把我弄出宫去，找了大夫替我调理身子，如今大好了。”
十四的手僵硬地停在半中间，挤出一句：“你还生我的气？”
若蝶脸一热，想起那事，不愿看他，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我早不记得了。”
这点疏离看在十四眼里，却越发地挑起他的怒气，重新用力抓住她胳膊，隐隐怒道：“不记得了？顶撞了皇阿玛这样的事儿你也能不记得了？”
若蝶不愿再作徒劳的挣扎，忍着脑中丝丝的抽痛，直视着他：“十四爷既然知道我顶撞了皇上，自然也知道皇上怪罪我的事儿，您这么着，是想坐实了罪名，好让皇上赐个死罪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四爷，既然已将心交付与他，就不能再跟十四纠缠不清，想到这儿，绝然道：“十四爷，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的事情该放手时就该放手，强抓在手里就是个一拍两散的结果，您要乐意，我也只好奉陪！”
十四眼中喷火，生生地被她噎住，咬着牙呼吸粗重起来，若蝶却冷然地回望他，两人一时竟对峙上了。
“十四弟，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八哥等着你挡酒呢！”九阿哥的声音越行越近，“蝶丫头也在？方才十三弟还让人四处寻你，怎么在这儿说话？”走近前来：“十四弟，快回厅里去罢，八哥立等你呢！”
十四紧盯着若蝶,也不看九阿哥,“哼”一声，愤然甩手而去，若蝶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缓了下来，刚要告辞，却见九阿哥脸色一沉，冷冷道：“你又冲撞十四弟了？”
若蝶一惊,心重又提了起来.
“想跟了四哥？”九阿哥不再绕弯子，一针见血。
若蝶不觉握紧了手，指甲掐住掌心，一丝疼痛刺入手掌：“不。”
“不？”九阿哥俊美的桃花眼中泛着冷洌的怒意，手中折扇伸出抬起她低垂的下颔，逼着她面对自己，“若是换个人这么回话，我早把她撕成碎片了！真拿爷当傻子？”
若蝶一颤，惊惧犹在，怒气却压不住地抬头：“九爷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好，那爷就直言了！”九阿哥收了扇子，“若你想跟十四弟，我没话说；可你要是跟四哥，别怪我翻脸！”
若蝶气得冷笑：“九爷真是好哥哥！可惜怎么就做不了好弟弟呢！”退开几步，不愿示弱地直视他：“九爷权大势大，想怎么翻脸若蝶都只能受着，若蝶虽然只是个奴婢，却也不怕别人威胁！”
九阿哥冰山般的表情下有火苗在窜动，强压了怒意：“你是执意要跟他了？”
“我绝不嫁人，可你也绝管不了我心里喜欢谁！”方才的隐痛因为火气而燃烧起来，在脑中咣咣作响，震得她晕头转向，原就比先瘦弱的脸上失了血色，有些惨白。“我不过是个女子而已，纵是有些姿色，你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何苦死死盯着我？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再美丽的女子终归是要老的，到那时再想想，岂不可笑？”头痛欲裂，平时的谨慎小心都扔到脑后去了，心里的怨不由得冲出口来。以手抚额，低低地呻吟出声。
九阿哥脸色一变，一腔的怒火被她惨白的脸色一照也消去许多，闷着声打量她斥责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你又没好利索，跑到这风口里来坐什么？”不意察觉自己声音里透出的一丝关切，竟被心里软化松动的情愫吓着，有些惊慌起来，咬着牙掩饰地骂了一句：“死了也活该！”
若蝶本就满心的委屈，既为欣月心酸，又被八阿哥勾起烦恼，再遇上十四争执了几句，末了还要被九阿哥骂，忍不住气得掉下泪来：“九爷说得是，就是死我也不敢死在您跟前，不劳您费心！”再也顾不上礼仪，扭头就走。
九阿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你这个样子跑出去，别人还当我把你怎么样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回头再替你解释就得了。”
若蝶不愿在他面前流泪，拧着不肯听，气得九阿哥喝了一声：“你再犯倔劲儿，我直接把你打包送回我府里去！”
这一句倒起了作用，若蝶浑身一抖僵住，背着他站着。
九阿哥瞧着她瑟然纤瘦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骂着自己没出息,还是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在这儿站着等人来，别再乱跑了，这里你又不熟，仔细冲撞了人。”见她不理,也无奈何,自去吩咐下人了.
若蝶脑中嗡嗡地响着他的话，她不是傻子，前因后果加起来一想，也能猜出八九分，以九阿哥的为人，若是单为和十四的兄弟情谊，绝不至于放下架子跟她一个丫头动气，心中哀叹，她的祸好像是越闯越大，无法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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