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天若有情同人 此情可待成追忆

　　吴医生见到华港生时，瞧见他眼下的青黑，起身去烧热水。
　　“没休息好？港生，来点咖啡吗？你很有口福的，我妹妹刚给我带来的牙买加蓝山。”
　　华港生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明显吗？”
　　早上Julian见他这样，便问了他许久为何没休息好，甚至要休一天假要陪他在家休息。他心中是为昨晚的杂乱思绪烦恼，这回忆又与Julian有关，便敷衍他，仍坚持自己一人来见吴医生。
　　自己头脑昏昏沉沉，刚才在门口还撞上一个年轻姑娘，她被撞得踉跄，没好气道：“喂，你走路不长眼的？”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的确是自己恍惚，没看清来人，上前手忙脚乱将她扶起来。
　　那姑娘愤愤打量他，一见他却扑哧笑了。
　　“你顶着熊猫眼，怪不得会撞人呢！这么疲惫还是早点回去睡上一觉比较好哦！”
　　她嬉笑着跑开了，华港生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女生只是调笑，捉弄却没有恶意，溢出的青春活力令他羡慕。
　　相比之下，自己不过大她几岁，一颗心已有枯萎迹象。

　　华港生沉浸在刚才的偶遇中，吴医生将咖啡杯放在他面前。香气钻入大脑，撕开那层疲倦。她不多寒暄，开门见山：“最近怎么样？”
　　华港生摇头。“不怎样，写不出来什么，有些事明明就在眼前，但是……回忆起来就觉得很痛苦。”
　　“以至于难以下笔吗？”
　　“是。”
　　吴医生沉吟，认为港生封闭自己太久，又从不肯暴露心底里最敏感的柔软——从他坚决不要母亲和弟弟陪同谈话时，她就大概了解。也忍不住猜测过，他对作为治疗师的自己是否也有所隐瞒。
　　她忍不住叹气，有种人的心，就像蚌壳中的珍珠。蚌壳紧闭，珍珠不肯轻易示人——她从港生回忆中的文字能感受到，文字质朴却真诚，摒弃强烈的情绪，只是平淡诉说着过去的事，读者却为其伤心起来。
　　她盼望这文字能被更多人读到，尤其是真正在意港生的人。

　　自己也时不时去读港生的只言片语，因此也犯下这个职业不应该犯下的错误，现在只看港生是否愿意原谅她。
　　吴医生问道：“现在你有多少读者？有我，有妈妈，Julian，还有吗？”
　　港生摇头，“没有了，我在台湾这边没什么熟人……平日也没机会同朋友分享。”
　　吴医生紧张地搓了搓手。
　　“如果……你意外有了素不相识的新读者……她又很想认识你……想过吗？”

　　华港生在咖啡厅里坐立难安，服务员几次来问他是否点单。约的人还没到，只好推脱。
　　他心中忐忑，两年多不与外界接触，社交能力等同于无，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和人正常交流，尤其是单独面对一位女士。
　　吴医生再三道歉，称她妹妹无意翻动了稿件，看见了港生的文字记录后，便央求认识他。她妹妹在报社从事编辑工作，对文字格外上心。一见港生的文笔，便急切地想见见他，问能不能聊一聊。
　　华港生只当吴医生在恭维他，吴医生为自己的过失万分歉意，治疗师泄露病人隐私是大忌，想让自己妹妹去当面同他道歉。港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过失，又衷心感谢吴医生这几年的照料。便直言道谢谢她愿意引荐自己的妹妹和他一个病人认识。

　　华港生叹气，这两年没有接触过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Julian。
　　这两年的生活便是：陪伴母亲，照顾弟弟，以及见吴医生。照顾弟弟是他生活的重心，Julian也实在很辛苦。只是看着，都觉得弟弟在卖命工作，光是胃疼到卧床不起都有过几次。
　　他并非没试着提出去工作的事，母亲却说希望港生好好休息，晚班还不足以让她过分劳累；而Julian那边的反应却很耐人寻味。
　　Julian先是连忙问他是不是钱不够用，港生说只是自己在家太闷了。一般说到此处，Julian就会立刻打电话，让秘书推掉几天事务。接下来几天Julian寸步不离，要么和他一起去看母亲，要么开车去宁静地方休假。总之无论做什么，弟弟都要相陪。
　　港生觉得他不必这么做，Julian却严肃道是自己忽略了港生的感受。语气又渐转柔和，称阿哥照顾自己那么辛苦，他理所应当为哥哥考虑。

　　港生记得清楚，Julian说这些话时正将早餐摆在他面前。早上阴雨连连，他睡得很好，在床上不愿起身，山间别墅可隐约闻见林中泥土芬芳。
　　弟弟极贴心，又重视他的感受，港生从不掩饰他对这份心意的感动。“谢谢你，Julian。”
　　Julian摆正托盘在床上，闻言笑意含羞。“平常呢，都是哥哥照顾我的，我现在照顾哥哥你，不是应该的？”
　　他目光亮晶晶，港生笑了一下，避开这道视线低头喝咖啡。心中的空虚感渐深。
　　感情需求并未被满足。他想同人说说话，说说心事和感想，情感需求需要一个支柱，哪怕只是普通朋友。
　　内心隐隐却不愿依靠Julian更多。

　　说起来，今日的约见，他未曾告诉Julian，更别说是一位女性。
　　他期待社交，期待新朋友。只是这种事都要告知弟弟吗？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尝试从那沉重的后遗症中超脱，奔赴自己的生活。Julian也一样，自己被帮扶照顾这么长时间，应该脱离了，弟弟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不知为何，他并没因此心安理得。种种思索，更像是为宽心自己的辩解。
　　华港生无奈，看来自己的确是依靠弟弟太久了。Julian又如何能管他的生活呢？更何况，今天只是来认识吴医生的妹妹而已……

　　——不过她怎么还没来？
　　华港生抬手看表，正想先要两杯咖啡，一年轻女子冲进咖啡厅，一脸焦急，左顾右盼地寻找，一头黑发被一路风吹，微乱也不自知。
　　华港生觉得她很可能就是，又不敢确定，站起身压低声音唤道：“吴小姐？”
　　感知召唤的吴暮雪转头，连忙朝他走去。
　　“你好！华先生，我来晚了——”
　　随着她走近，两人看清彼此相貌，全都愣在原地。
　　吴暮雪惊讶地捂着脸，手指指着华港生。
　　“你不是那天那个——”

　　港生回去时，Julian已经回来，握着半支雪茄出神。
　　他心知弟弟烟瘾犯了。为他身体着想，自己曾严拒他再碰这些伤身体的爱好，到后来，港生也干脆戒掉。
　　看来他今天有心事，细目中的深沉令港生不由得提起精神。放下手中东西。“你回来了？”
　　Julian看向他，仍握着那半支雪茄，与平常抽烟无异的动作，只差一点火光。
　　“今天去了哪里？”他平淡问着，有些疲惫。港生心知他在猜测自己为何回来晚了许多。
　　“从阿妈那里刚回来。”这倒不算说谎，自己手上还拎着阿妈做的甜品。
　　Julian仔细打量着他，漫不经心道：“你好像很开心，乜事发生？”
　　港生正脱着外套，闻言时的停顿，被他很好掩藏在衣摆的幅度中。他无奈，暗想Julian太敏锐，似乎真能看穿他许多心思。只是自己笃定，Julian不知他出去的事——那咖啡厅的座位很是隐蔽，吴医生也不会把自己的事告诉他。
　　“有吗？”他低头一笑，转身，镇定对上Julian的视线。“也许是下午和阿妈出去喝了英国茶的缘故。”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告诉他此事。同住两年，Julian的事他也不算知太多，然而自己的生活极其简单，弟弟几句话就能问清楚。其实自己的方方面面，何必让弟弟一清二楚？
　　诡异的平衡感在心间徘徊，这给了他一点信心，让他在这个无关紧要的谎言上掩饰得极好。
　　Julian看见他脸上的天真神情，懒洋洋笑了笑，微眯着眼，目光中满是暖意。
　　“下回也带我去喝好吗？哥哥？”
　　这请求像是撒娇，港生被这神态打动，Julian私下对他有点孩子气，这是连母亲都少有的特殊待遇。他点点头。“嗯。”

　　“同暮雪聊的如何？”吴医生给他倒水时，港生又闻到那股熟悉咖啡香气。
　　“几好。”港生回想谈话过程，“挺愉快的。”
　　“她……同你怎么说的？道歉了没？”
　　“嗯。”见吴医生有紧张之意，他马上补充，“她人很好，还为医生你也道了歉，其实，我觉得这种事情没有什么。”
　　吴医生长出一口气。“你不知啊！她翻看你病历本，我跟她生了好大的气。从那天起，我们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她望着自己杯子中的褐色液体，“这咖啡，还是她给我赔罪的。”
　　港生这才明白。“原来她那天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吴医生抓住细节处。“怎么，你之前遇到过她？”
　　港生讲了一遍那日的情形，又将咖啡厅重逢的场景也说了。吴医生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真这么巧？你们真是有缘分啊！”
　　“是啊。”华港生有点不好意思，“她道歉，又夸赞我文笔很好，很有张力。她说得很高兴，很真诚。我也很高兴，原来被人肯定是那么好的事情。真是多谢她。”
　　港生一沉吟，将这几日的心思如实向医生吐出。
　　“现在我才明白，这两年不与外界接触，没有朋友可谈天，白日里无所事事，才难免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事。”
　　吴医生赞同，有些话却没能直接说。港生的妈妈和弟弟都私下同她提过，希望不要劝港生太早独立，吴医生很诧异，这两人不约而同希望港生能陪在身边，她只好遵从嘱托，从不多劝港生社交。如今从港生自己角度来看，是个错误，自己弄巧成拙。
　　港生接着道：“我打算——也像我弟弟那样，从家搬出去，找份工做，我有手有脚，在台北不会饿死，也没什么经济上的考虑，能认识一些朋友就好。”
　　“你现在还同Julian住？”
　　“是，为了照顾他。不过现在看来，他能照顾好自己的。”他想了想，“其实这对他也好，我们总待在一起，他也没有他自己的生活。”
　　“你告诉过他这打算吗？”
　　“冇……”港生有点心虚，“没同他商量，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他有点无奈。“他若知道了，恐怕会不同意。”他自己好像补充什么似的，“他、他总是不放心我。”
　　吴医生也这么觉得。“你们兄弟关系很好，真是难得。”
　　华港生垂眼，藏起黯淡的眼神。“……的确难得。”

　　华港生到底还是没提起搬出去的想法，只是留意着房子的信息以及招聘广告。可胜任的工作不多，房租却昂贵。他难免气馁，难道要向弟弟开口帮助？自己连脱离的想法都不敢告诉他，更别提帮助的事。况且这些年，Julian简直是完全将家交给了他，每月上交家用，比丈夫对妻子还准时又慷慨。做到如此，还时常问港生是否觉得不够用，又怨怪他不轻易给自己买点什么喜欢的东西。
　　他生出错觉，自己好像家庭主妇，打理Julian的家务。这比喻令他有些难堪，虽然经过那么多的事情，他心中到底暗自盼望能体会正常生活的幸福。
　　Julian好像也瞧出端倪。一日早餐，华港生照常翻看报纸，盯着一则临海别墅的广告出了神。介绍信誓旦旦，说屋子面朝大海，采光极好。
　　能看见海的房间，他思绪瞬时回到香港的私人诊所。似乎那里的几间房子，窗户都能看见大海……
　　港生走神时候，Julian已经挪到他身边，去看他在意什么消息，便看见那临海别墅的图片。
　　“中意这里吗？”Julian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给港生一惊。
　　“没……”他回过神，“只是有点好奇能看见海的别墅。”
　　Julian又看了看那报纸，一只手随意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不如我们去看看？我也觉得很不错。”
　　“欸——”港生急促把报纸一收。“不用了，我觉得也就是那样而已。”
　　Julian瞧着他慌张的样子，以为说中他的心事，凑上去笑道：“中意的话为什么不想要呢？”
　　华港生听出点别的意味，他道：“中意……不一定就能属于自己。”他其实也不愿意开口向弟弟要什么。
　　扶上他肩膀上的手握紧了些。
　　“我不会像你这样想的。”Julian笑着，港生却觉得他笑得很勉强，“我中意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
　　港生回应不了他，Julian的性子，从某方面来说，的确是没什么长进。
　　“我们真是一点都不像。”良久，港生说道，并没有去看弟弟投来的灼热目光。
　　“那又如何？一起生活，我们不是也合得来？”Julian好似突然补上一句，“……兄弟俩嘛。”
　　港生嘴角噙笑，不由得道：“以后等我结婚有老婆，哪里还顾得上你？”
　　空气一瞬间静默，港生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他眨眨眼，自己说错了什么？
　　Julian的表情很困惑似的，又浮现出费解神色。
　　“你想结婚？”他难以置信似的，剑眉渐渐拧起，“你、你想同谁结婚？”
　　“同——同我中意的人咯。”港生被Julian的骤变脸色吓到，他躲避目光，低头喝杯中咖啡。
　　Julian皱眉，一双细目紧紧盯着他，口中语气却还竭力保持着缓和。“你有意中人？我……”意识到自己的压迫感让阿哥紧张，立刻收起散发危险气息的态度。“……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
　　港生有点无奈，更是微微不满。“我只是随口一说，再说，这不是早晚的事？”他故作不解来掩饰不安感觉。
　　Julian把玩着杯子，嘲弄似的轻笑一声，看不见他垂下的发丝后是什么表情。“早晚的事……那你有中意的人了吗？想要结婚的……”
　　不知为何，港生突然想起吴暮雪来，她文静又活泼，又很会安慰人，就像那个人……可是，他其实也只是才同她见了一面而已，她又是吴医生的妹妹……
　　意识到Julian还在耐心等他回复，港生从杂乱心绪中回过神。港生平复情绪，如实道：
　　“冇，况且我现在一无所有，又去拿什么给人家幸福？老实讲，对比才显出差距，人家看我有你这样出色的弟弟，恐怕会觉得我一无是处；心理上还有问题，要持续见医生、吃药。会有人愿意奋不顾身来爱我吗？我——我还是愿意相信自己是会被人坚定去爱的，只是不知能否真的遇上这个人。”
　　“你觉得呢？Julian……你以后也会有……”他没接着说下去，以Julian的性格，会去认真用感情对待什么人吗……此事不能细想，否则要追究过去种种。
　　Julian默不作声，喝尽杯中咖啡，突然没头没尾轻声一句：
　　“我什么都能给人家，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
　　他目光炯炯，盯着港生。
　　“我就只希望他能在我身边，让我来爱他，就算他不爱我也好。”
　　港生并未听出他话中所指，却觉得一番话似乎和自己的叙述暗暗契合。诧异地看向Julian，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无意转头看到时钟，却是一惊。
　　“你晚了！”他慌忙站起身，去找领带和准备好的西装外套，手忙脚乱帮弟弟打理。
　　Julian并不慌忙，只抬眼瞧着专注帮忙的阿哥，趁他抬头看到之前，忍不住露出无奈笑意。
　　“你真好，我舍不得。”他轻声道。
　　“你话乜？”港生没听清，Julian好像动了动嘴唇，吐出什么不清晰的音节。
　　“没什么。”他整理好衣服，低头笑了笑，垂眼之时目光闪过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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