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如笙

　　我手足无措的看着陶满月，却像说不出话来一样，只是愣愣道：“满月姑娘……”

　　她双手抱住头，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这都不是真的，我娘还没死……”

　　我挨着她蹲下，生涩的伸手手来拍拍她的肩，眼里充满着愧疚，说：“对不起，满月姑娘……”

　　对不起，我没能替你编织一段美好的记忆。

　　对不起，让你再次看见那些伤痛。

　　陶满月猛地起身，眼色暗沉，狠狠地甩了下袖子，将一旁名贵好看的精致瓷瓶统统摔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动了窗外的飞鸟，吱嘎一声便离开了摇晃的树杈。

　　我瞅着地上残败不堪的碎片，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陶满月却像失控一样，冲过来揪住我的衣衫，吼道：“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对不对？”她剧烈的摇晃着头，任由泪水跌落，她低下头，看着我被她抓得褶皱的衣衫，肩膀有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满月……”姜怀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急忙冲进来，焦灼的唤着她，却在触及房内景致时候不由顿住了脚步。他的手轻轻颤抖着，带着点不可置信，连声音都不平稳：“满月，你……”

　　陶满月没去看他，依旧保持着低下头的姿势，说：“姜怀，你就是个畜生，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你还卑贱地活着。”她松开拽住我衣服的手，缓缓瘫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悲哀道：“为什么我还活着，这么卑贱恶心的活着？”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姜怀神色复杂的靠近她，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姜怀挨近她，颤抖着的手欺上她的双肩，指尖收紧，生怕她会逃脱一般，他微眯着眼睛，弯成凉薄的弧度，声音里有着极大的悲戚，缓慢而悲伤的开口：“对不起，我还活着。”他的眼角有晶莹一闪即逝，唇线抿得紧紧的，轻不可闻的声音“对不起，我让你还活着。”

　　陶满月哭声更响，肩膀颤抖的幅度越大，她挣开他的桎梏，双手狠狠拍打着他，毫不留情的将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身上，哭泣到窒息的哭喊声音。

　　姜怀始终都静静的蹲坐在哪里，任由她打骂，只是始终用一双温柔深情的眼睛看着她，里面流动的是显而易见的悲伤。

　　“姜怀，我恨你……你就是个禽兽，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姜怀，你把我娘还给我，你把季青还给我……”

　　“你怎么不去死，求求你，杀了我吧……”

　　那些决绝的话语在空荡的屋子里响起，带着格外渗人的压迫感。

　　我看着姜怀将极力挣扎的她压到怀里，那么温柔愧疚的安抚着，心里像被猫挠了一样，酸闷得很。我轻轻退出房间，兴许，给他们二人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是好的吧。

　　毕竟，有那么多压抑着的怨怒和思念，需要发泄。

　　像被抽走了灵魂，我整个人瘫软的倚在树上，初秋开始泛黄的叶子似乎并不知道即将陨落为泥的命运，依旧随着凉爽的风轻松跳跃着。

　　“阿栩”

　　清清淡淡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我抬起头，望着不远处残败花海里的卫执笙，心头压抑的郁闷伤感更加躁动不安。

　　他走近我，将纤细好看的素手轻轻搁在我低垂的头上，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气。

　　我心头一痛，低着头，双手抬起，将他的手藏进手心，压抑不住的颤抖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足履，盯出了恍惚的泪花。视线里是自己低垂的发，明明那么想要看清他的眉眼，却始终没勇气抬头。

　　我那么握着他的手，就像握住生命的救赎一般。

　　我压着嗓子开口：“卫执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心里有着让陶满月认清现实的想法，她便不会记起那些。无论我怎么掩饰，织女她，明明是感应到了我真实的想法，才会将她混乱的记忆梳理清楚的。”我颤抖着，险些无法继续开口，握住他的手更加收紧，“是我，又把他们逼到了这种地步。”

　　卫执笙空着的手将我揽进怀里，淡声道：“这不怪你。”

　　我摇摇头，轻声道：“不是的，若是我能坚定一点，兴许，兴许陶满月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他将我扶正，让我红肿的眼睛暴露在他面前，声音提高：“阿栩，以前那个固执的小姑娘去哪里了？那个因为我编谎言欺骗姜怀固执倔强指责我的你哪里去了？”他叹口气，声音放得柔和些，“阿栩，有些事情是可以靠着掩饰一笔带过的，但是感情这回事，该坦诚时候就要坦诚。”

　　我心里浮起一些关于羞愧的情绪，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姜怀记忆里那些太过伤痛的过往了。”

　　我鼓足勇气抬头看他，轻声开口：“我只是，想让他们好好的而已。”

　　他重新将我收纳进怀里，摸着我的头，说：“这是他们的事情，要靠自己解决的。”

　　我点点头，将泪水蹭在他的衣服上，重重的吸吸鼻子。

　　半响从他怀里探出头，用鼻音很重的声音说：“我要去看看他们，你要去吗？”

　　他摇摇头，轻声道：“你去吧。”

　　我退开他的怀抱，不舍得看了他几眼，便要离开，临了，竭力扯出个笑来，安慰他道：“现在没关系了，卫执笙，你不要担心。”

　　他站在树下，脸上有淡淡的树影，手中的玉箫依旧，是那副清俊好看的模样。

　　他轻轻点头，并不回话，只是一直看着我。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眼神里的那些东西，却不舍得回头，仿佛这一转身，我便会失去他一样。

　　半响，自嘲般的笑笑，瞧瞧，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软弱了。

　　我转身走了几步，回头凝视了他一眼，心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冲动。我迅速地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吻，急忙转身逃离现场。

　　我跑的那样慌乱，以至于没有回头，再看一看他。

　　若是那是能够回头，便能看清他水墨画般深沉的眉眼里，那样清晰的愁绪与愧疚。

　　枝头上最后一片落花轻轻坠落，终究，还是走到了浮华命运的尽头。

　　腐化，为泥。

　　那间屋子里的哭喊声音依旧，只是沙哑微弱了许多。

　　我推开门，看见姜怀死命保住挣扎的陶满月，陶满月的头发因为挣扎凌乱许多，脸上泪痕纵横，一双眼里有着挣扎的痛楚。

　　姜怀跪倒在地上，素青衣衫褶皱遍布，他跪倒在地上的膝盖又被地上碎瓷划破的痕迹，点点猩红格外扎眼，他小心翼翼抱住陶满月，生怕她被地上的碎瓷扎伤。他的脸上是红肿的手印，指甲的抓痕不断有血渗出，明明是落魄难堪的情况，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只是里面包含的柔情，浓重感人。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将他身边的碎瓷片扫到一边，伸出手帮他一起将陶满月扶起来。

　　此时的陶满月，完全失去了理智，那份压抑着暴怒与巨大悲痛的样子，甚至比她疯癫的样子更恐怖。

　　我犹豫的看着姜怀，他却只是叹气，小心翼翼的将陶满月扶上床。陶满月依然挣扎得很剧烈，簌簌落泪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死死盯住姜怀，眼眶红肿，就像曾经无数次被姜怀捉弄取笑为小兔子一样。

　　只是，那时候会坏心眼笑嘻嘻的姜怀，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的压抑。

　　姜怀半坐在床上，将陶满月收进怀里，用腿压制住她胡乱挣扎的双腿，上面可怖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

　　陶满月盯着那些伤口，渐渐停止了挣扎，眼神里却更加痛苦。

　　我站在那里，看着二人痛苦的神情，丝毫没有对策。

　　那样相互依存却竭力抗拒的姿态，就像是困在一起想要互相帮助着寻求救赎的敌人。

　　容不得别人插足，却又在寻求着帮助。

　　姜怀伤口上的血渐渐晕染了衣衫，陶满月眼神里有着动容，她干涩着嗓子，开口道：“姜怀，何必呢？”

　　“我只是爱你而已，满月。”姜怀闭上眼睛，将怀里的她收紧，喃喃道。

　　陶满月笑起来，喑哑难听的笑声，她盯着姜怀腿上的伤口，凉薄开口：“爱我？”眼里的泪跌落，“因为爱我，所以杀了我的丈夫，残酷的羞辱我，让我连我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让她一个人死在冰冷的房间里？姜怀，你的爱，真恶心。”

　　姜怀的脸上浮起痛苦之色，嘴唇不住的颤抖着，似要说些辩驳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姜怀，我那么努力喜欢你的时候，你总是欺负我，终于我下定决心不去喜欢你的时候，你也还是欺负我。姜怀，你要我怎么办？”

　　“季青他那么好，那么不顾性命的救你，那么温柔地对待我，你却杀了他，姜怀，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娘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可以看见我幸福，安安心心离开，而你却让她连死都死得那么痛苦。”

　　那么凉薄的控诉着，眼里的泪却像被烘干了一样，只剩下空洞。

　　我爱你，却恨得想要杀了你。

　　多么残酷的认知，多么无奈的选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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