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五十二章
甘怡失踪,是在兆熙十九年的八月。
同月,楚闻书逃回燕桥,称其被辰台无名将领追击近千里,折损甚重。楚闻书降职停用,燕桥发兵,九月,攻占边境要塞胶迩。
十一月,边疆战事一时倾向燕桥。辰肃帝大为紧张,主张割地和亲,再次夺权。其时朝野大乱,天下声讨,辰池大受牵连,银饷一度无以为继,燕桥势如破竹,攻至辰欢城外二百里。幸而二皇子亦对战事有备多年,燕军被阻于椿琅。次年元月,辰池清理朝堂,幽禁肃帝;四月,谢君儒于西亭大破敌军;十月,失地尽收。
紧接着,穆国向燕桥方向调兵。辰燕二国皆以为穆国要攻打燕桥,不料穆国借由胶迩,向西北上,沿燕桥进攻的路线,一路大胜。十一月,攻破西亭,兵临恭州。辰池无奈,撤走百姓,命蒙氏守城,半月后,恭州城破。腊月廿一,辰欢城破。腊月廿三,穆军攻入皇宫,枭辰肃帝首。二皇子携辰池出逃。
兆熙廿一年,二皇子辰甫安、三公主辰池联合燕桥,举兵夺城。七月,复国改政;八月,穆军尽退,辰甫安战死;九月,辰池染疾,不理政事;十月,新帝登基,择天号“迟”;次年元月,改年号“文平”。
·
“就是如此。”方清平悲悯地看着甘怡,“你回来晚了。”
“别太遗憾。当年若恭州能多守五日,撑到守军调动……也不致国破。那才是遗憾。你虽然迟了……事情却已经过去很久,不必挂心。”
甘怡听得浑身发冷,倏忽就落了泪。她一把抓住方清平:“三殿下染疾……已经这么久了?到底是什么疾?为何不见人?”
“殿下毁了容貌,废了嗓子。”方清平说出辰池当年教他的话,“谁也不见,谁去了就命宫人责打谁。”
甘怡不信,道:“三殿下……三殿下知道我不在乎!我要去见她!”
方清平皱眉道:“哪怕三殿下知道你不在乎,肯见你,你如今一身病气,还带着毒,你这样去见三殿下?”
甘怡终于不闹了。
只是她忽然狐疑道:“你方才那话,倒像是三殿下语气。是三殿下教你说的吗?”
方清平忙道:“不是。”
甘怡垂下眼睛。
旁边甘怡摔的一堆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新的小丫鬟端了药来,甘怡默不作声地喝完,又问道:“当时鼓动辰肃帝祸乱朝政的人,都是谁?”
方清平叹了口气——就连甘怡这样迟钝的人眼中,辰肃帝都只有这点出息,连执政都只不过是“祸乱”,而且“祸乱”也不能是自己“祸乱”,还只能是由人鼓动着“祸乱”——他道:“并无人鼓动。只是战事胶着,当地古迹难免受到波及……”
甘怡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陛下是这样想的?!”
方清平觉得说第二遍都是难以启齿。当时群臣劝谏无果,反倒令那些小人诓骗了辰肃帝,让他相信辰池执政是“图谋不轨、广结党羽”。
可是这又算是什么事呢?别国刚打过来,皇帝就为了心疼什么古迹,要割地求和、要把主战的公主送去和亲?
要不是恪守君臣本分,他真想骂一句:活该枭首!
甘怡追问道:“那他的党羽呢?”
“党羽”这个词,可真能看出甘怡的不屑了。
方清平心里有鬼,生怕她冲动,只得安抚她道:“都被三殿下杀了。”
甘怡一怔。
她记得三殿下虽然掌权,却总是孩子心性,不肯轻易杀人的。当时朝中大乱,她被迫杀人,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方清平哪能看不出来她的想法?马上道:“执政嘛,哪有不杀人的?”
甘怡吸了口气,又问:“那谢云令呢?当时他……还活着吧?”
“宫变的时候他都还活着,他是在守皇宫时战死的。”方清平直接告诉了她,“谢甘蒙三家……自谢君英起,上至谢君儒,下至懵懂孩童,如今已经死了半数有余。你还想问谁?”
死了半数有余。
从这个说法上,甘怡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两遭战火,一度国破,谢甘蒙作为武将世家,必定首当其冲。可是他们都是自己的家人,虽然关系淡漠,但七岁以后,来往总是不少的。家族内又没几个大奸大恶之徒,关系也称得上融洽……竟然就死了半数有余吗?
“蒙追月呢?”她首先问道。
方清平露出一丝感慨之色。
“蒙潜鸣这个女儿……当真是巾帼了。”
“怎么回事?!”甘怡直觉不好——否则他为何不直接回答?
“当时短短一月之内,穆军已由胶迩取至恭州。三殿下无可奈何……将恭州百姓迁出,让蒙家人施毒,以期阻止穆军北上,使援军有足够的时间入驻辰欢城。蒙追月自请前去……只带了数百人,用了一种叫‘灰石散’的毒药,当真阻了数万大军长达十余日。”
“后来呢?”
“后来……蒙追月被人暗杀。援军抵达的时候,辰欢城已经……”
甘怡说不出话来。
蒙追月……那么小的一个小丫头,还没长大就战死了?
她脸色雪白,只问:“可知是谁杀了她?”
“并无人知。”方清平道。
他的心思转得很快。
说罢,他见甘怡脸色有异,担心她再在自家昏迷,便站起身,道:“你先休息,我明日再与你分说。”
可是他被甘怡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袖子。
她眼里仿佛烧着一团战火。她一字一顿道:“不用顾虑我。我要知道……要知道真相!”
方清平为之心惊。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辰池当年重用甘怡的理由——并不是两个女孩关系好,辰池就单独给她开了后门。而他当时还横加阻挠……就像二皇子离开宫廷时,他以为于礼不合,全力阻止过辰池执政一样。
只可惜,自己了解这些女孩子的时候,都已经为时太晚。
他叹了一口气,劝道:“年轻人,大喜大悲容易伤身。”
“你?你劝我不要大喜大悲?”甘怡忽然笑了一下,“方大人,当年朝堂之上,脾气最差的可是你。”
“……”方清平无法反驳。
甘怡道:“让我一次问个清楚吧。现状已是如此……自然是避无可避的了。”
方清平于是又坐下来:“那问吧。”
甘怡想了一会。
谢甘蒙三家,她自可回去后自行打听。朝堂之事,她并不关心。那么还有一位……
是她最先想到的,是她最想问的,是她最怕听到回答的,也是她一定要问得答案的。
“方大人,”她不自觉地正了正脸色,“你可听过穆国平驿将军孙破的消息吗?”
她太年轻了。
这样指名道姓地去问一个敌方将领,太引人注意了。故而方清平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这背后果然是有什么隐情,因此并没有和盘托出:“我听闻,他与穆国众多朝臣多有不和。”
甘怡缓缓松了口气。
这又被方清平看在了眼里。
然后她才又问道:“这几年来,除了染疾,三殿下如何?殿下从来娇生惯养,乱世之中……不叫人放心。”
方清平道:“自然吃过些苦,不算顺遂。但总算光复了辰台,现如今已经没她的苦吃了。”
甘怡便从怀里取出一味药材,道:“这是‘闻喜’。我记得蒙追月以前提过,它没什么特殊的药效,只是可以缓解药材的苦味,极难见到。所幸,我回来时遇上了这么一株,三殿下不爱喝药,就请帮我递给三殿下吧。”
方清平不忍拒绝,只得接过,说了句:“有心了。”
甘怡只是不以为意地一笑。
·
黄昏时,方清平派人将甘怡送到了甘家。谢甘蒙三家的住宅总是毗邻的,听说回来的人是甘怡,马上冒出了一堆脑袋。
三个家主竟然也都出来了。其中一个与她平辈的,两个却是她见都不曾见过的人。
“继平。”她直接叫了甘家家主的名字,算是打过了招呼。
甘继平从小只是比同龄人沉稳一些,现在眉目没有大变,气质和神态却已经严肃而威严了,有些像从前的大帅谢君儒。他拍了拍甘怡的肩膀,把她引给旁边的两个人:“方大人已经派人来说过了。我跟你介绍一下,谢于卿,谢家家主。蒙晦川,蒙家家主。”
甘怡分别抱拳。
介绍了名字也就相当于是介绍了辈分。蒙晦川与他们是一辈的,谢于卿竟要小一辈。
这位谢于卿似乎性格活络些,一作揖回过了礼,便笑道:“姑母,久仰大名!我表字元河,姑母直接叫我就是了。”
甘怡有些不知怎么回答。甘继平解释道:“这是谢云礼之子,当叫你一声姑母的。”
又对谢于卿道:“甘怡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一家人,不必客气。”
这算是不动声色给甘怡救了场。
蒙晦川倒是与蒙追月不同,秉持了蒙家人一贯的寡言,向她点了点头,道:“久闻大名。”
甘怡也回礼道:“久仰。”
这倒还是辰池教给她的。若是不知道怎么答话,就说一句意思和对方差不多的……若是对自己不想理会的人,就回答一个“嗯”。
那个时候她才十一二岁,辰池更小,却比她会讨人喜欢的多。她说这话的时候恰好甘继平也在旁边,辰池向他吐了吐舌头,拿了一盘点心去贿赂他:“甘家哥哥,我教舞弊的可是你妹妹,你就当没听见好不好呀?”
甘继平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忍不住笑了一笑,稍纵即逝。
“我叫人给你收拾了房间。听摄政王府的人说你似乎身子不大好,先去休息吧。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到朝堂上去给你谋职。”他说道。
甘怡道了谢,又问道:“如今三殿下当真不见人了么?”
谢于卿脸色忽然一变,蒙晦川上前一步,微微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挡。甘继平道:“的确。不过殿下对咱们三家仍是优厚,家里还有不少东西是她赏的。你若是喜欢,可以挑一些拿去。”
甘怡没发现他们几个的异样,却无端又起了疑心。
接着她马上调整了心态,心道:“这里是甘府,并非锁云关。何必如此疑神疑鬼?”
因此她再次道了谢,不疑有他。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