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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个神
天色晦暗,白月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前走,似乎走了很久才察觉到自己身后的百叶汲川。白月先是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她一眼,继续走了几步,终于忍无可忍:“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百叶汲川加快脚步,一个转身挡到白月面前,诚恳道:“现在对你来说,只有我师父那里是暂时安全的。去玉岭吧。”
白月想起那个素未谋面却直接间接帮过她三次的鼎铭仙。她皱起眉头,嘲讽一笑:“猫哭耗子假慈悲,百叶家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中带刺,百叶汲川闻言表情一滞,这样的白月令她很陌生。
白月把怀里的小飞往上抬了抬,冷淡地越过她。过了一会儿百叶汲川又不死心地追过来,她问:“何止神界,现在连整个妖界都在翻山倒海地寻你。”
白月心里猛然一颤,而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远流大概已经发现他拿走的是黑莲的空壳子。
明知道他翻山倒海要找的是黑莲,可白月却忍不住泛起一丝喜悦,可怜地想,也许,他会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找她。
妖魔勾结,妖王和魔头识得并不稀奇。远流带白月解封灭世黑莲,万里枯是知道的。万里枯却没告诉远流真相,应是对他有所保留。可考虑到过往种种……事情的复杂程度实在超出白月所能推敲的范围。如今白月就像被化不开的浓雾困住,不管如何睁大眼睛,如何奋力狂奔,也不过原地打转。
对远流,白月毫无招架之力,他总令她慌神,令她手足无措。他的话,对她来说就是金科玉律,比如圣旨之于庶民。
所以,在他叫她死的那一刻,纵使有千般疑惑,她也是真的想去死的。
她看得出,远流不愿与她再有瓜葛,不愿再沾染过去,像掸掉衣服上的灰尘一样对待昨日与她。
南雁归说,远流在那时是故意把对她的情感从体内分离出来的。尽管心酸,白月却觉得这是一个绝对正确的决定。
她只会连累他,都已经让他死过一回了,还不够吗?
他愿意好就好,愿意坏就坏,愿意灭了神界就灭了神界。白月只盼他能随自己心意活着,最好事事如意,不再受以前受过的苦。
而她,远远看着就好,守着他给的情。
小飞死的时候,她才认识到南雁归人虽然比较不着调,可嘴里说出来的一句句话却很有智慧。这世上,没对没错,没好没坏,没正没邪,只有执念,是执念生出对错,好坏,正邪。
她的执念,是远流,至死方休。
白月沉默着加快脚步,周围景色飞一般掠过。以她现在的深厚功力甩开百叶汲川不成问题,之前没这么做,纯粹是因为她的法力是黑莲给的,她对动用黑莲力量这件事心存抵触,能不用就不用。
果然,没过多久百叶汲川便跟丢了她。
知道百叶汲川跟不上来了,白月放缓步伐,惆怅前行。
行至某处时,远处的声音随风吹进她的耳朵,白月身体一僵,不自觉咬住下唇。
继续走,不要停。
她不断在心中叮嘱自己,咬在下唇的牙齿却愈发用力,腥咸味道在舌尖弥漫。
最后白月妥协了,也不知道是对谁。
她纵身一跃,把小飞安置在树枝间,摸着他的脑袋承诺:“我去去就回。”
之后便十万火急地往回冲。
白月一边鄙视这样的自己一边加快速度,一阵风似的在黑沉沉的林子里掠过,枯枝枯叶沙沙作响。
一个手握银戟的男子背对白月立着,留下一个桀骜不驯的背影,及腰的墨绿长发颜色越来越浅。
他脚边是伏在地上,身负重伤,却丝毫不肯示弱的百叶汲川。
这个人哪怕挫骨扬灰她都认得出来。
是他,率领一众魔兵,屠了弓远一族。
果然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白月只发觉百叶汲川遇到危险,却没想到伤百叶汲川的人正是与她有血海深仇的夜九。
夜九转身,露出白月记忆里难以磨灭的那双嗜血眼睛。
黑莲再次躁动起来,这一次白月却未打算与之抗衡。
夜九约是觉得她眼熟,拧起眉毛,在脑海里搜寻,好半天才认出她是弓远白月。
他只在乎自己,对外界的人物事满不在乎。所以杀人如麻,到现在能记起的自己杀过的人才寥寥无几。要不是因为那天受了万里枯的窝囊气,他断然不会对白月存有印象。那时她还身中剧毒,眉眼俱淡,嘴唇青白,与今日的她当真判若两人。
夜九乌云密布的心在看见白月这一刻瞬间拨开云雾见光明。
几日前,南雁归传那男人的令给他,要他守在这儿秘密劫走百叶神族押送的囚犯。除了他们会经过的地点和一定要隐藏身份这件事之外,什么也不告诉他,光是给他下了一道没头没尾的命令,他连要劫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郁闷至极。
他是魔界里赫赫有名的夜九大人,却总被那个性格古怪的男人随心所欲地耍弄,给他当牛做马,一想到气就不打一处来。所以故意没把这任务当回事,拖拖拉拉,没想到竟来晚一步,只瞧见一群灰头土脸的神族人往回走。
他虽然故意怠慢,却很了解任务失败的严重后果,于是心情就更加阴郁了。
恰好碰见一个落单的神族人,顺便拿她来撒撒气,不料竟引来一条大鱼。
夜九习惯做事做彻底,他做的事通常就是杀人,所以他杀人总杀的干干净净,向来不留活口。当初他逼不得已放过白月,心里就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事情还没做完,差个尾巴没收。
上一次,他听从了那男人的命令,这一次,那男人总管不着了吧。
他勾起嘴角:“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银戟泛起寒光,头发亦转而为沉沉的黑,浑身散发出腾腾杀气。
鹿死谁手尚未知晓,白月却难免生出恐惧,这种恐惧是深植在她心底里痛苦记忆的产物,无法去除。
她颤抖地张开手掌,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夜九轻蔑地扬起眉毛,如同看一只弓起身子呲牙咧嘴的小猫,朝白月勾了勾手,抱臂环胸,把银戟夹在胸前,嘲讽道:“来吧。”
那双手沾满弓远一族的血,让她成为一只孤魂野鬼。
周围忽掀起狂风,萎靡的树枝激烈震颤着,如同躁动的战鼓。
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老爹意气风发地走入结界,凌厉大叔举起刀子畅快大笑,远流的半黑半白的长发在风中狂乱舞动,紧接着一片血色,什么都没了,只剩无穷无尽,绵延不绝的大雨。
熊熊烈火在白月体内燃起,逐渐窜高。白月再也无法思考,痛苦地嘶嚎一声,释放掌心蠢蠢欲动的力量。
夜九眼中陡然掀起惊涛骇浪,匆匆用银戟在身前划了个结界,结界却瞬间支离破碎,他的身子无法控制地向飞退去,一棵又一棵树在夜九身子的撞击之下轰然倒塌。
夜九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痕,他拿银戟强行支撑起身体,狐疑地看向白月:“你……”
白月的手僵在半空中,内心剧烈挣扎,终究还是悻悻放下手臂。
总有一天她会用自己的力量杀死夜九,总会有那么一天,哪怕要与他同归于尽。
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打败另一个敌人,这个敌人住在她体内,远比夜九可怕。
她不能让它赢,不能让那冷眼旁观的十二个神族赢。
白月将百叶汲川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稳稳扶住她,向远处走去。百叶汲川的惊悸程度比夜九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白月。
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段对话,飘进白月耳中。
“你当真是反复无常,把黑莲移到她身上,却又帮她抑制黑莲的力量,我还以为你改了主意,现在你又故意派夜九来试探……”
半晌传来一声轻哂:“一个我想毁了她,可另一个我总忍不住救她。要是能把他们杀掉一个就好了。”
白月紧紧抿起嘴,沉默着带百叶汲川离开。
百叶汲川的伤势很重,不是白月能够处理的。救完她又看着她死,之前的力气岂不是白费了。白月算计半天,最后还是做了个记号,暂时把小飞葬在河边,迫不得已带着百叶汲川往玉岭赶。
说话向来以简明扼要为特色的百叶汲川忽然开启老奶奶模式,一路上不停地逼问白月,她身上的力量到底是如何得来。白月十分惊异,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居然能说这么多话。
被共享的秘密,会成为无比坚固的联结,把两个人紧密地绑在一起。白月本来就想和她划清界限,自然不能让她知晓实情。所以永远用另一个问题回应她:“你渴不渴?”
百叶汲川吃软不吃硬,而白月在出手相救后,也不能再维持冷酷的伪装,于是乎改变策略,苦口婆心地劝百叶汲川不要再管她的事。
“你看你,自顾都不暇,就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求求你放过我,没有你,兴许我能活的更久一点儿。你要不是还有降妖除魔的伟大事业要完成吗?研究我还不如研究你那个黑心肠的爹,他才是神界最大的祸害……”
百叶汲川时常怔怔看她许久,总是若有所思,这次她喃喃道:“你不像是个神。”
这句话没有任何评判性质,单纯有感而发。
地上雪冻成一层一层坚硬的冰渣,白月一脚踩进冰渣中,身形一滞。她垂下眼,躲开百叶汲川探究的目光。
百叶汲川以为白月误会了,继续解释道:“并非是因为你现在的样子……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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