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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十九，有件事……阿爹一直瞒着没告诉你。你娘……她其实没有死。如果有一天，你见了她，帮我跟她道个歉吧！”
十九挣扎着醒来，被子如蚕蛹一样将她裹得老老实实，刘海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噩梦混杂着悲痛的事实，如此清晰可怖，她的思想时而清晰时而恍惚，经常稀里糊涂地就将梦境和现实混杂在一起。
碧水披着外衣点亮了油灯，走过去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十九如迷途中的小孩，抱着她低低哭泣，“碧水，阿娘真的没死么？”
背上的手突然漏了一拍，如一盆凉水将她浇得透心凉，思想蓦然清醒。她不是碧水，而她失忆了。湿淋淋的后背突然开始发冷，十九的脸如烙铁般灼热。她怎么可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千辛万苦地装了这么多天，却在她面前漏了陷。
背上的安抚带着韵律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心头。十九抖抖地哭啼一阵，如婴儿般沉睡过去。她想不出比装睡更好的办法。
一道灵光在她脑海中闪过，被她捏着手心摒弃了，或者是被她的胆小吓走的，又或者是被这个温暖的怀抱消融的。要不是她亲眼看着碧水随他而去，定会将屋里这位当做依靠，方才不就是么！她在黑暗中轻蔑一笑，不得不说齐放这部棋走得很好，技不如人，她也只有认栽。
也许今晚，最迟不过明晚，他很快就会知道她的伪装，或许他一开始就不相信她的把戏，只等着她自己露出马脚，如此看戏，才算开心。
也或许，碧水只当她在说胡话呢！天知道！十九做好最坏的打算，安心地掖好被角准备睡觉。什么事，等天真的塌下来再说，这是奶妈做人的信条，也是十九唯一能从她身上讨过来的本事。
如果阿娘还在，请不要再化作毒蛇将她爹的恨报复在她身上，她怕痛。这是她睡前唯一的想法。
梦真是个好东西，可以看见那些想念的人，满足自己一切虚妄的想法。
十九笑眯眯地跟大夫聊着天，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搅得人家大夫兴匆匆地以为她要拜他为师。她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家里有现成的医护人员，虽然离得比较远，但她实在觉得没有拜师的必要。看着大夫的药箱起起落落，明白了他确实很缺一个接班人，虽是如此，她也只能抱歉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很淘气，平白无故害人家空欢喜一场。
可他看上了她什么？聪明么，她不觉得，至今还没想明白齐放的意图！攀亲么，还不如直接去巴结齐放，至少他现在连她的身份都没弄明白，如果明白了，也不会临走还对她摔脸子。其实，她挺喜欢他的。这里唯一个让她没有危机感的人。
自他走后，小院越来越清净，没人陪她唠叨，显得有些空寂。十九看见若无其事的碧水，渐渐心宽，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些衣食无忧的日子，要是能够出去，应该会更完美。因为无聊看明白了一些事，所以平日里吃得很多也没见胖，可是对有些事，她还是弄不懂。哎，书到用时方恨少，十九后悔早些年没有多学习些阴谋论，如今这个脑袋瓜子已经超载明显不够用了。
十九在池塘边翻着石头找螃蟹，她好想念她家小龟，这淘气的家伙上次果然躲在书堆里。
石头尸横遍野，螃蟹倒没见着一只。十九无聊地蹲在那里，忽而听到两个厨娘嘀嘀咕咕道：“哎呀，米价又涨了！”
“这米涨不涨价的，管你什么事？在王爷府上干活还会少了好处？”
“我们自然是不会饿死。哎！我是怕我那可怜的母亲，今儿上午嫂嫂又来找我了，我在这吃喝不愁的，哪还好意思多要工钱！”
“啊，她不是前天才来过嘛！你又不是颗摇钱树，这人真够无耻的！”
十九奇怪，七哥不似三哥那样菩萨心肠，却也不会坑害百姓。全国七成的米粮是唐家供应，没有七哥的点头，怎么会涨了又涨，除非……
十九看着水面，失神地笑了笑。天空浮云朵朵，鱼儿欢快地吐着泡，她这满面的愁容与那无忧无虑的场面，实在太不合衬。
褪掉鞋袜，细白的小腿在水中舒畅的伸展着，撑着脑袋看着水里的倒影，伸出手掌挡住鼻子和嘴巴。阿爹说她的眼睛跟阿娘的一样，可是出了这双不大不小的眼睛，还有令奶妈非常不满的大嗓门，其他的部分又是个什么样呢？
阿爹说阿娘见了她一眼都能认得。可她放下手，瞧了半天就是看不出她哪个部位长得那么独具特色。阿爹为什么把阿娘弄丢了，阿娘为什么又把她给丢下了！十九自然地将话本子的戏码带入到现实中，努力为她娘想象着各种理由。
齐放终于在适当的时候做了个令人欣喜的事，带着十九出了府。
十九像只久居牢笼的困兽，虽然暂时逃脱不了他恶意地禁锢，眼里仍然透露着自由的狂喜。
“你说我爹是太师，为什么我不见了他一点都不心急？”十九见齐放心情大好，找准点儿痛快地刺激着他。
“喔，忘记跟你说了。我前些时日已经将你的情况告知你阿爹，我俩自小一起长大，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所以，你就安心养着吧！”齐放将包子剥了个口，把肉馅挤了干净。
十九继续找着茬儿，委屈道：“我身体都好了，你看大夫都不来了。”
齐放咬了口包子，干笑道：“喔，真的么？那我明日请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如果他确认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我就送你回去。”
十九看着碗里还冒着气的肉馅，这人口味真怪！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总觉得这心存不良的家伙故意拖延着什么。
*****
今朝有酒今朝醉，祥云楼的东□□具特色，连寻常的豆腐都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十九乖乖的海吃一顿，乘着嚼东西的功夫，四处打量一番。如果有可能，她想在那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放个求救信号。虽然她想等着抓住齐放的狐狸尾巴，可若真是有那么一线生机出现，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逃走，谁让她胆小呢！
人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这再三回首，万千背影中独缺他一人。可见，男人的话是极不靠谱的，什么他永远会在她身后，只要她一回头便能看见，不过是骗她开心的谎言。而她真是个可笑的白痴，这都能相信。
不得不感慨，她最近着实背运的很，白花花的大馒头啃完了三个，也没能等到那丝生机。更可气的是，白痴的齐放竟然趁火打劫，在她心不在焉的时候给她灌了几杯水，现下腹胀的难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往往绝望的时候，希望就会自动出现，这正是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柳暗总会有花明。十九虚弱地停住脚步，耷着眼皮身靠碧水横在一个灰土布衫的小厮面前。
“咦，姑娘是你呀！”
意料之中的问候，十九捏捏手指醒醒神，抬头一脸茫然地问道：“这位小哥，我们认识么？”
“嗯？”阿二疑惑地盯着十九打量一阵，摸着脑袋四处看看，目光恰时地移到前行几部之遥的齐放身上，兴奋道：“真巧，齐姑娘，你们也在这里呀！”
齐放嘴角微微抽搐，干笑道：“呵呵，原来是阿二兄弟，真是凑巧！”
阿二脸红地看着十九，神色担忧道：“嗯，我刚刚拉了个客人来这里，没想能遇到两位！可是唐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好像不认识我了！”
“原来我们真的认识呀！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十九兴奋地挣脱碧水的搀扶，拉着阿二的手问道。胃里一阵翻腾，残留的事物顺着食道直冲喉管，喉头一阵辛辣，脸上一副难受之意。
“额，我回去再说给你听，你身体不好，先送你回去休息。”齐放温柔地扶住她，略带歉意地对阿二说道：“阿二兄弟，唐姑娘之前受了点伤，我先带她回去休养，他日有缘再续。”
阿二摸着脑袋，点点头，有些别扭地问道：“嗯，恰巧我正赶着要去送客，不过三日之后有趟生意还会往这里跑一趟，不知姑娘们住在哪里，我家寨主和大哥也挺感激两位的，到时可否一见？”
十九大喜，挣扎着从齐放胳肢窝里探出两只眼睛，回答道：“城南赵王府！”
大夫又来了一回，抖着眉给她把完脉，只道吃多了东西，让走动走动消消食便可，其余并无大碍。
齐放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眼神如飞刀般凌厉地射在他身上，嘴上却说得甚是温和，听起来更是关切备至：“柳大夫，小姐的身体真没什么大碍？”
柳大夫捋着山羊胡，笑脸盈盈道：“王爷莫要担心，姑娘确实没有大碍。”
十九眼神徘回于两人之间，总觉得其中关系甚是微妙。思来想去，觉得大抵是齐放巴望着那大夫乱说一通让她绝了回家的念头，岂知这棋子失了控。心里偷笑了一把，只是有点怪异，这个柳大夫说错了话，不怕得罪这个才受了封的王爷么！
不过也管不了这么多，当下便催促道：“你看，大夫都说我没事了，是不是可以送我回去了？”
齐放命人送走大夫，右掌包裹着左拳，上面的青筋暴涨，为难道：“十九，其实……哎！事到如今，我想我不得不把实情告诉你了。”
十九故作疑问道：“什么实情？”
“说来话长，北朝突然发兵，你父亲身份尴尬，如今全家被父皇收押监管。不是我不想送你回去，是实在不忍。”
齐放说得颇为痛心，但这事说得合情合理，年前北朝就有造事之嫌，如今突然发兵，虽然理由很蹩脚，但是足以让南朝皇帝疑心四起，囚禁阿爹是不可能，可是唐家并不只有阿爹可以关。不过，北朝南下发兵却是野心勃勃，南北二朝以东海为界，想要互侵，须得过了东海，如此便是难事。
十九一时难分真假，只配合着挤出点热泪盈眶道：“为什么？打架就打架，关我爹什么事？”
齐放接着解释道：“年前北朝来使，说你阿爹是北朝皇族，所以你们全家身份尴尬。”
十九急切地追问道：“那该怎么办才能让你爹放了我全家？”
齐放若有所思地踱步到窗边，叹了口气遗憾道：“前些时日，我一直在为此事奔波，劝尽朝廷重臣仍是毫无进展。如今，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办法，只是……只怕是委屈你了。”
“什么办法？”十九越来越拿捏不定，隐隐有点担心。
“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你我成婚。这样，唐家与南朝皇族联姻，既可消除父皇的疑虑，也有理由与北朝皇帝和谈退兵。”齐放倒豆子似的，将想法和盘托出，倒叫十九把心安到了肚子里。
齐放如此支招说明唐家必定还有可用之处，她才不会天真到以为那个两面三刀的齐放会真的喜欢她。
十九拉住他的衣角，略显急迫道：“真的可以这样？那我们马上成婚啊！”转念一想，补充道：“这事来得太急，不如就三天之后吧！”
齐放似有放松，握着她的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眉开眼笑道：“十九，我发誓一辈子会对你好的！”
十九稍作害羞地背过身，一阵恶寒，捂住袖口遮挡泛滥的鸡皮疙瘩，眼前晃过他与江弥卿卿我我的模样，寒颤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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