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又灿烂的鬼神

　　阎桑当阎罗那会儿，私放的鬼魂不止卫勋一个。当时正逢他第一次出地府，就遇到了尚未继任人马族的族长天心。

　　天心遭到追杀，她腹中的孩子生魂被夺，竟灵魂出窍欲到地府夺回他孩儿魂魄，阎桑目睹全部经过，感于她一片母爱，不忍她母子分离，为她收拢那婴孩的三魂七魄，盛于圣果中。

　　那圣果，既有起死回生之效，又能重塑肉体凡胎，是盛放魂体最佳之所。当时圣果尚未成熟，阎桑便把大帝赠与他的圣果树整株移栽到了人马族天河旁，那盛放婴孩魂体的圣果便挂在了树上，待瓜熟蒂落，就可长成人形。

　　只是那果子成熟极缓，乃至于那么多年过去了，整棵树上便结了那么几颗，照理说这个人马少主的年岁应比卫勋大上一些，竟还是个少年模样。

　　“那圣果树原是我一至交好友委托人马族照料，如今正逢他有难，本将替他去取一颗圣果，有无不可？”

　　谁知那人马族少主一听，当即脸色一变，浑然没有刚才的云淡风轻，焦急道：“他出事了？！他现在在哪，怎么样了！”

　　阎桑被他拉着袖子问了一番，愣了愣，嗯了一声，抽开手道：“想必这圣果在人马族定得到悉心照料，效用甚佳，如今他已然无事。”

　　少年眉头才稍稍舒缓，看了眼卫勋，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

　　他这话一出，显然是承认“鬼武”说的话是真的。原打算看他笑话的一众仙家，当即觉得自讨没趣。就听这少年为乔装打扮隐瞒身份进入天庭向天帝告罪，天族原本也理亏，遂也没跟他计较。

　　阎桑站在一旁，看似闲适心内却早已心急如焚，想着卫勋的事，正欲向天帝告辞，就有一人先一步对天帝道：“清离听说天界鬼武神将，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正好清离也使枪，不如趁着此番，比试一二。”

　　少主清离有一枪名“离殇”，成年时执此枪斩杀宿敌狼人首领于马下，一战成名，便时常有人把他与天界的鬼武相比较。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武器相同，成名之路也相似，清离在族里时常听说鬼武的名号，此番来天庭也是存了跟他比试的心思。

　　现在知道他与那人关系匪浅，更是激起了好胜心。能被那人引为知己的人，他倒想看看，到底多厉害。

　　阎桑面色未变，背在身后的手却紧了下。让他使断魂枪，却是不难，这枪以及枪法都是他亲自传授给卫勋的，只是他可没忘了自己这会儿可丁点法力都使不出来。

　　便是架子在了，久了也得露馅。

　　他身后的司徒治也是脸色一白，比之阎桑更加紧张，抬起手擦擦额头的汗，凑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直接拒绝。”

　　反正他们将军在天庭是出了名的不给面子，任何人都勉强他不得。阎桑想着也只能拒绝，只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一道凌厉的枪芒已朝他的门面袭来。

　　阎桑侧头，堪堪躲过他的袭击，额间的一缕长发缓缓飘落。

　　好在面具未毁。

　　看来这场架是非打不可了。

　　“小少主要打也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清离往回收了收枪，桀骜地扬起脸来：“什么条件？”

　　阎桑道：“既然是比枪，为了不伤和气，便只论枪法，不可用法力，如何？”

　　好在清离对他的枪法十分自信，当下便应了这个要求。司徒治站在边上，手心都紧张得出汗了。这个阎桑……将军的断魂枪法是哪随随便便能比划出来的，这不会两三下，就露馅了吧。

　　大殿上立刻空出一块。

　　阎桑沉了沉气，手腕一动，一杆混体银白的枪闪着锋芒破空而来，他抬手一把抓住它，重重往地上一敲。

　　司徒治惊了一惊。这断魂枪，除了他们将军，竟然还有人能够使动？

　　清离嘴角弯起，眼里闪着炽热。

　　只看到“鬼武”一袭玄衣与清离一身蓝衣交错在一起，红光蓝光交替，兵器相交间的呯碰声不绝于耳。

　　“鬼武”动作是一贯行云流水的利落，清离的打法却很是刁钻，阎桑一方面为了维持鬼武的形象，一方面为了尽快熟悉清离的打法，也有些吃不消。

　　别看清离人瘦瘦弱弱的，那一杆子敲下来，都让阎桑的手麻了几分，差点握不住枪。不过断魂枪法是长青毕生所得，在赤水河他对他倾囊相授，其绝妙之处就是化繁为简，即便清离天生神力，一时也难在他手里讨到好处。

　　一时两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大殿上，众仙家们也都看得目不转睛。要知道，几百年前鬼武同彭田的那场大战，令他们叹为观止，自从之后就鲜少有这个机会能够观摩了。

　　就在阎桑后力不济时，终于发现了清离的漏洞，银枪一挑，往他颈后而去，却看清离颠簸两步，脸色倏地苍白，离殇枪落地，阎桑立时收了断魂，扶住了他。

　　那人马族的使者着急忙慌地上前，匆匆从药瓶里倒出一颗药来喂入清离口中。只是不知是那药效甚微，还是这病来得太急，竟半刻未醒。

　　人毕竟是在跟他比试的时候出事的，阎桑这会儿说什么也走不了，天帝显然也不欲人在天界出事，忙让人去请医仙。

　　一刻钟后，一白衣男子从大殿门口跨入，微垂着头，到了大殿正中，阎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香。

　　他抬眸看去，这一看，却让他怔在当场。

　　这医仙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在凡间时，司徒治他们曾经提及的在清源山上修行的天尊弟子中唯一飞升的——元辛道君。

　　看到他来了，司徒治松了口气，拉着阎桑走到边上，小声道：“道君肯来，想来这人马族少主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阎桑哑着声问道：“他……是谁？”

　　“元辛道君呀，这天庭里医术最高明的人，前不久还是将军上他府中为你求医，不然就算有那圣果，你也没法那么快醒来。”司徒治小声解释道，不过说到将军求医时，表情有些怪异。

　　现在阎桑却没心思注意那么多，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殿上的那身白衣上。元辛拿出一个药瓶，在清离鼻尖晃了片刻，人便悠悠转醒。

　　使者忙问道：“我们少主是怎么了？”

　　他直起身，脸始终冷冷淡淡的，如同他的声音般清冷冷道：“有旧疾在身，还敢与人动武，这般不惜命，也亏得人手下留情，没给你捅个血窟窿。”

　　来之前已有仙家跟他说了事情经过，他自是知道这人是跟谁比武动了真气受了伤，虽然他与鬼武平日里彼此都挺看不上对方的，但若说打架，还是在旧疾未愈时跟他打架。

　　元辛只想说，此人怕不是有脑疾。

　　“将人抬到我医阁。”说完这句，他也没跟天帝过过礼，直接掉头走人了。天帝也没追究他的无礼，众仙家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要说在天界，敢这么嚣张的，除了鬼武，就是道君了。

　　你说鬼武功勋卓著，天帝忌惮他一二还说得过去，那这元辛道君又有何本事？且不论他是太清天尊座下，就单论他那医术，天帝都曾受过他的恩，更别说其他大大小小的仙人。

　　所以大家都愿意尊他几分，虽说他这人孤僻又难相处，做事随心所欲，但有本事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么。

　　阎桑眼睛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元辛道君身上，看他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身体越发僵硬，面具下的脸紧张得开始冒汗，眼里却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激动。

　　却见对方淡淡看了他一眼，如一阵清风般就离开了。他差点忍不住要叫出口，突然想起现在自己顶着的是鬼武的身份，终究是克制住了。

　　来到清离身边，一旁的使者还警惕着他要做什么，就看他伸出手将他们少主扶了起来，道：“既然少主是跟我比试中受了伤，那我责无旁贷，本将扶你去医阁看看吧。”

　　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鬼武如此耐心对人讲话，一时面面相觑。司徒治咳了咳，不时给阎桑递眼色，他当即抽回手沉着声道：“司徒，带路。”

　　他走在前头，清离则由使者搀扶着跟在后面，看着“鬼武”的背影，不知为何刚才那刻他亲近自己时，竟让他有些恍惚。

　　想来真是病着了。

　　看到面前这栋建筑，阎桑觉得有些眼熟，往对面看了看，鬼武的将军殿正威武屹立着，门口的那两盏红灯笼还是他与卫勋一人一个挂上去的，现在正在微风中摇曳。

　　阎桑：“……”

　　将清离送进医阁，阎桑并未马上离开，只让司徒先回去，打量了下四周，走到院子里，看到熟悉的药庐陈设，眼眶不禁热了热。

　　“你来这做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阎桑转身，看着他站在阶梯前，那双总是眼尾含笑的眼睛此时如深渊黑洞般，阴冷冷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他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可不管他找了他几年，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他现在贵为神尊，与自己此时的境地相比天上地下。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关心他。

　　将心中所有的情绪压了压，阎桑拱手正欲告辞，便被他叫住。

　　“他……怎么样了？”

　　虽说有些厚脸皮，但阎桑仿佛就认定了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心里逐渐温热起来，柔声道：“多谢道君相助，他很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道：“别告诉他是我救的他。”

　　那颗原本雀跃的心突地一沉，“……为什么？”

　　元辛冷淡的眸子抬了抬，撇嘴道：“你今天的话，似乎额外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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