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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52
吃了闭门羹的孙夫人,面色好生难看,不情愿地撑伞离去。下石阶时,一不留神,脚下一滑。
端着礼盒的丫环在旁惊呼。孙夫人直直向前摔去,眼瞧着要倒,万幸一瞬之间,被一只手臂扶住。
男子的手。
众人皆是一惊。
璇不耐的声音从殿中传来。
“——何人在此喧哗?”
孙夫人手足无措,理理衣裙,抬眼瞧,是什么人扶了自己。她那怯生生的丫环,倒先行起礼来。
“殿——殿下!多谢殿下!”
眼前男子,面带异邦之色。孙夫人支支吾吾,忽然想不起,宫中哪儿还有一名“殿下”。
男子却浑不在意似的,越过二人,留下一句“当心”。
身后护卫,上前通报。
严氏开了殿门,皱皱眉头,对方琼说道。
“王爷进来吧,莫带了雨。公主在等。”
方琼四下一瞥,未曾多言,步入殿内。
孙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王爷?
是了,据传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轻王爷,与公主年龄相仿,因血统之故,甚少抛头露面。是以凭孙夫人的地位,直到此次带女进京,才听闻坊间有人谈论。
“夫人?”
丫环小声提醒。
“哦,哦,咱们不受欢迎,这就走,莫碍了公主殿下的眼。”她低声嘟囔,“——秀儿,你生在京城,刚才那人……王爷是什么来头?”
“他……少年时受人排挤,住在宫外,常去市集,也到花楼里喝酒。姐夫做生意,受过他的照顾。”
“什么?花楼?”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真不像话,”孙夫人脸色一沉,啐道,“白瞎了一副好模样,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刁朔耳聪目明,听得远。这话传到耳中,不由皱眉。
方琼倒是习惯了,想得开。
“罢了,也没说错。”他道。
殿内,璇一袭新服,淡淡染眉,在窗畔剪花。
此地没有外人,莫说礼节,就连那声装模做样的“二哥”,也免了。
“孙夫人为了将女儿送进宫,游走各宫献礼。此般趋炎附势之徒,倒也值得你为她耽搁时间。”她道。
“见人跌倒,难免一扶。”
“呵,天下间数你心肠好么?”
璇抬起眼皮。满不在乎的语气,确是她蓄意为之。
“——都下去吧。这位虎视眈眈的护卫,也下去吧。怎么,我堂堂公主,一个女子,你怕我靠这双没力气的手,要了你们王爷的命不成?”
刁朔的头皮一阵发麻。
“不敢。”
“那还愣着?”
方琼使个眼色,刁朔只得下去了。
大殿空空荡荡,只剩二人。
璇胸中一紧,放下剪刀,抱起双臂。
“别来无恙啊,野小子。你还是这么可恨。”
她越发不管不顾。话语半分是计,半分是真。
见她不客气,又四下无人,方琼索性顺水推舟,开口质问。
“刚才派那十六个刺客去杀我的人,是你吧?”
璇一惊,只道已被他看破,头脑顿时乱了一半,不由得硬着头皮反诘。
“是又如何?想要报复,就趁现在。”
方琼安静地瞧着她。
“以为我不敢么?”
她开始失控。一丝恐惧令璇的心脏“砰”、“砰”地狂跳不止,又有别的意志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令她没有料到的是,方琼真的一步一步,逼近她的身前。
没错,她以为他不敢。
就像儿时,她以为他不敢抢回她手中的南瓜饼子。
他怎么敢?他应当不敢!凡是她要的东西,他就必须让给她。他是庶出的杂种,他凭什么敢?这虚假的优越感,已是璇在方琼面前,赖以生存的全部。
她的愿望却没有一次得逞。
这回也同样。
喉咙旁,忽地一阵冰凉。
一瞬,他闪身到背后,牢牢锁住她的身子。她的要害就这样落在他的掌中。
“卢碧鸿,是不是你杀的?”
“放开我!”
“是不是?”
颈上的手指暗暗收紧,一阵委屈袭上胸口,泪水险些从眼里涌出。
他不仅敢,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卢绍臻倒了以后,是母亲给了她第二次做人的机会,她却恩将仇报。对待这种人,我为何不能杀?——怎么,你们之间,还有露水姻缘?花楼女子,倒也和你相——”
“——闭嘴。”
璇微怔。
“公主,你为了与人相斗,要杀便痛快认杀。花楼女子如何?不找那些无聊借口,我还敬你有些担当,胜过这宫中许多人。”
“你倒是清清白白呢。”璇朱唇微启,“被亲父抛弃的滋味,不好受吧?为了活下去,没少杀人吧?”
不,方琼想,我的父亲从未抛弃我。
“放开我!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终于挣脱,一阵咳嗽,跌跌撞撞地来到镜前,抚摸着颈上的指印,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往颈上扑粉。
“你记恨我。”她一边扑,一边惨笑道,“你的心眼是针鼻那么大的。儿时的事,你全记着。——我只不过想拿你当我的一条狗而已,这有错吗?你是因我少了吃,还是少了穿?不,你弱小无力,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亦不敢对父皇有怨,你好恨哪,最后,弱小的你,选择欺负比你更弱小的我。你很满足么?”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咳,咳。我让你来,是改了主意,要跟你谈条件,做交易。”
“什么交易?”
她双唇颤抖,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此刻,触及真正的担忧,璇再也没有镇定自若的气派,只剩混乱与恐慌。
“母亲瞒着我,借为璟选后的机会,见诸侯家的女眷,我知道她是想把我……把我嫁出去。她对我厌倦了,觉得我没用。”
说到这儿,她不免哽咽。
“我不要。我从小就见她,为了讨好父皇、为了生儿子想尽办法,把身子弄坏。生璟那天,宫里被她变得像地狱一般,我十几年不敢接近那个屋子,总觉得她在那天死去的魂灵,会缠到我的身上。……我不要。不要嫁人。”
“可我不知还能向谁求助。如果她抛弃了我,再没有人可以依靠。只有你,你这个野小子,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理会,你总是,自行其是……母亲说,大哥把他的人留给了你。你一定有办法让我摆脱这个命运,对不对?”
方琼终于听懂了。
他的心中生出一丝悲戚:短短半个时辰,她就从要他命的凶手,变成向他求救的无助女子。她的反复无常,正如这深宫中不断流转的故事一般,没有根源与信念,只剩欲望和宿命。
“我也许会同你交易的。”他用一种干涩的口吻回应,“如果不是你先灭碧鸿的口,又对我下杀手的话。”
听到他的回答,璇瞪大眼睛,眼里一片空白。
“——我已经对你坦白了,这还不够么!”
她凄然喊道。
方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仿佛只有一瞬间,他稀薄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雨中。
璇对着铜镜,望着颈上的指痕。那儿补了一层又一层粉,依然泛着青。绝望就此在她的胸中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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