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外工作室

　　冬日的阳光洒在病房里，屋里温暖的温度让人有种此刻并非冬季的错觉。

　　与以往住院的经历不同，这间病房的墙纸并非单调的白色，而是使用电子投影装点的略带卡通色彩的绿草与蓝天白云。

　　由依此刻正仔细的盯着漂浮在面前的几个屏幕，李天野在一旁用一把小刀削着苹果。

　　屏幕里分别播放的是几个网络频道关于最近几日事件的追踪报道。

　　事件的起因是三日前深绿工作室一名派遣员在工作场所内值班时被杀害，事件的导火索是网络管理局的介入。至此为止，这都是一件并不知道人们展开讨论的普通案件。

　　但是，正如由依和李天野所知道的那样，事件接下来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正如刘觉自己所预测的那样，现场调查的结果将犯罪的凶手指向了他自己。

　　除了月城由依和李天野当时已经看到了的那把直接的凶器之外，在之后调取城市摄像头记录的时候，也在多处发现了与犯案行迹和逃跑路线相吻合的视频。

　　恰恰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上，网络管理局与著名网络公司UnityNET的权钱交易内幕也在网上被匿名人士曝光。让民众更加相信了薛也是因为入侵了网络管理局的服务器才被杀人灭口。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自从世纪革命以来，我国已经废止了网络管理部门的行政权与立法权，网络管理局的作用原本就可有可无。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网络管理局近些年的影响力却愈发明显。根据网络知情人士透露，网络管理局很有可能在秘密研发自己的独立网络。

　　而这是被联合国URDS研发部所命令禁止的事情，网络管理局的举动究竟是为了维护网络安全利益，还是会给我们国家的安全带来更多的风险呢？请关注近日NNTV的追踪报道。」

　　视频中红铃结束了报道，画面最后停留在了EDGE的一个帖子标题上。

　　「总觉得……这个标题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由依用手指了指画面上的帖子标题，上面写着：「告诉你们一个真实的网络管理局——隐藏在黑幕中的反人类分子」

　　就在几个月前，黑色镜子曾经在EDGE上面发表过另一个帖子，标题是「告诉你一个原原本本的月城由依——一个反社会的人是如何成为明星的」 。

　　黑色镜子已经完全解散了，就连创始人的赛诺也已经被投入监狱之中。但是，这如出一辙的取名恶趣味却让由依感到一丝怀疑。

　　「李天野？最近没有什么关于赛诺的新闻吧？就是黑色镜子那家伙……比如越狱啊保释之类的。」

　　李天野叹了口气，从苹果上削下一块来用刀面递到由依的嘴边，由依用舌头轻轻的勾过苹果嚼在嘴里，清新的香气溢满口腔。

　　「不知道~不是和你说了么，不许想这些事情……」

　　没等由依点开下一个窗口，李天野又把一块苹果塞到由依的手里，然后趁着由依把苹果吃进嘴里的时候把所有的窗口都关闭了。

　　「喂~你做什么~」

　　「医生说在你情况好转之前每天只能浏览外部网络1小时……」

　　「我本来就没问题好么！？」由依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是Lena那家伙小题大做，才把我关到这的……你难道不知道她一直看我不顺眼么？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早从这里打出去了。」

　　「是是，我知道，所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证你越狱不成功的。」

　　「哼～」由依赌气的别开脸。

　　「你偶尔也得为我想想啊，」李天野的语气中带着一点点抱怨，「你不知道你倒下的时候我简直快要吓死了。」

　　由依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听着。

　　「就算是Lena不坚持，我大概也会把你关到医院里检查个几个月才把你放出来。所以，乖乖忍完这几天的检查～」

　　「嗯……」

　　由依轻声的答应着，感到李天野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准备接着吃苹果，却被埋伏在身后的李天野亲了正着。

　　「由依，我不想让你做危险的事情。」

　　「我知道，」由依顿了顿，「所以你也不许去做危险的事情。」

　　李天野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都快忘记自己不是人类了。」李天野温柔的看着由依，「我是不会遇到危险的啊，你忘了么？你还记的上次我受了那么重的伤不是一下子……」

　　「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和我说实话么？」

　　李天野愣了一下，似乎是谎言被当面戳穿有些尴尬，裂开嘴干笑了一声。

　　「你说什么？」

　　由依瞪着李天野，默默地说了三个词：「KiNG，谐振器，闭锁空间。」

　　「你已经知道了啊……我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呢～」

　　「确实隐藏的很好，要不是顺诚告诉我，你大概还能一直扮演你的超级英雄角色吧……」由依顿了顿，「但是，事实上，并不是什么东西都伤不了你不是么？」

　　李天野犹豫了一下，似乎仍然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来似的。由依在这个时候突然伸手抓住了李天野的手。

　　由依的手在颤抖，李天野有些惊讶，他抬头看着由依。现在的由依不仅憔悴而且脸上全无之前那种自信的模样。

　　「你是在担心我么？」

　　由依点了点头，然后缓缓的开口：「我害怕……」

　　「害怕？」

　　「嗯……」由依的声音很轻，以极快的速度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我害怕会失去你。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知道KiNG想要除掉你之后我简直快要疯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想要保护一个人，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你一离开我的实现我就觉得……」

　　由依的变得激动而颤抖，李天野知道这是由依发病时候的样子。他紧握住由依的手，让由依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由依慢慢的闭上了嘴巴，眼神有些闪烁。

　　「是我太任性了。」

　　李天野像是安慰孩子那样轻轻的拍了拍由依的头，然后说道：「这不是由依的错，是我的责任，我以为这样能够保护由依不受伤害。要是因为这样让由依感到痛苦了，那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但是，至少在这几天，先忍耐一下好么？」

　　由依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笑了出声来。

　　「诶？为什么要笑？」

　　「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自己很好笑？」

　　「对啊，因为我之前是个憎恨科技到甚至想要毁掉URDS的人。但是现在居然会担心一个AI的安危到自己病倒……」

　　「我还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李天野跟着由依笑了出来，「总之，不要去想那些事情了。就算有什么东西能伤到我，也不一定我就会受伤啊。你看，你从来没受到过URDS里不是么？从小到大，不论是疾病、意外伤害、事故都有可能伤到你，你不是还是好好的？」

　　由依想了想觉得李天野说的话有道理，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整个人向后倒在棉花枕头里，自暴自弃的抱着脑袋说道：「我果然是这里出了什么问题了，让医生赶快把我治好吧，我还想早点去旅游呢～」

　　「就是嘛，考虑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好好把病养好然后好好出去玩才是~」

　　…………

　　由依的主任医生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年人，因为由依并不算是个普通病人。

　　不能使用URDS作为诊疗手段的话，很多检查都只能够凭借经验进行判断。许多年轻的医生已经没有做出这种诊断的资格，毕竟自URDS诞生以来，医疗水平的进展已经超出了医生个体能够插手的程度。

　　系统对病症的精确诊断和如同魔法一样的治疗方式，让过去几个世纪以来积累的以医生个人为基础的医疗经验已经没有意义。

　　「由依今天的精神状况不错吧？」

　　对于例行来询问情况的李天野，老医生没有将视线从手中的档案上移开。

　　「还不错，谈话的过程中有一次接近失控，但是他自己控制住了。」

　　「是么？那还真是不错～」

　　老医生顿了一下，透过眼镜框的上方看了一眼李天野。

　　「你坐吧，月城由依先生的检查报告基本都出来了，你既然也有行医的基础那我就和你说一下好了。」

　　老医生对李天野的印象有些矛盾，一方面他很讨厌在自己做诊疗的时候有其他医生对自己指手画脚，另一方面他却又对李天野的学习能力感到钦佩。

　　当然，他并不知道李天野不是人类。

　　「之前的情况你也基本已经清楚了，病人的意识基本清晰，只是在极少的情况下会发生情绪无法控制的状况。根据本人的描述，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伴有头部的刺痛和眩晕的感觉。」

　　「嗯，是这样没错。」

　　「考虑到病人在幼年和青春期时期的经历，虽然确实是有心理方面的疾病，但是应该不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反应才对。」老医生将检查报告放到桌子的一角，「虽然病人每年都会参加体检，但是因为他参加的是无URDS辅助的低规格体检。所以即便是至今为止都都没有疾病史的健康档案也不足为信。为了最坏的可能性对病人的脑部进行了扫描，这里就是扫描的结果了，你看看吧～」

　　这是由依进驻这间医院以来，这个主治医生第一次主动征询李天野的意见。

　　「脑部器质性增生？」

　　李天野的眉毛不自觉的提了起来。

　　「是的，脑部扫描显示病人的脑部的一部分与一般人有明显的不同。」

　　「是肿瘤么？」李天野翻看着检测报告，仔细的分辨着后几页的核磁共振断面扫描。

　　「不是肿瘤，如果是肿瘤的话，我也不会征求你的意见了。」老医生的话中透露着些许无奈，「虽然确实是异常，但却不是肿瘤。在由依的下丘脑附近扫描到一个正常生长的为止结构。由于这个结构的原因，下丘脑受到了挤压。下丘脑是做什么的你应该理解吧？」

　　李天野皱着眉点了点头，迅速的在网上对相关的资料进行了检索。在一瞬之间，互联网和各种医学数据库上海量的有关于人类大脑的知识被吸收进李天野的认识范畴。但是，在这些所有的论文之中，却并没有关于这样病例的介绍。

　　「这样的病例……以前从来没见过吧？」

　　「嗯，是这样，别说是你了。我行医这么多年来，听都没听说这样的例子。」

　　老医生拿过李天野手上的检查报告，翻开一页，用手指着其中的核磁共振造影图。

　　「你看这里……这里的物质明显不是正常人脑所生长的，而且它的生长挤压到一部分垂体和下丘脑。而且，它很自然的被包裹在了这一片影响身体激素调节的毛细血管群里。这让人很难不去联想到它的作用是什么……」

　　「作用？为什么你会假定这个东西有作用？即便不是肿瘤也有可能是某种病理性突起，不一定会有作用吧？」

　　李天野提出了自己疑问。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根据我的直觉判断，这个东西不是单纯的病理性结构。」老医生顿了顿，然后说道，「我们抽取了由依先生的血样进行了自体遗传学检验，根据结果显示，这个异化器官的形成应该是先天性的，而不是后期受到外界影响而产生的。」

　　李天野的眉头紧皱，看着医生的神情也逐渐开始有些紧张。说老实话，他根本没有料到由依的身体有什么大的疾病，因为由依看起来是那么健康。他以为由依只是单纯的因为小时家庭原因造成的心理障碍，虽然那并不一定比现在的状况轻松多少，但是至少只要自己陪在他身边状况就不会恶化下去。

　　「等等……这么说的话，由依为什么现在才会出现这些症状？」

　　「大概并不是现在才出现这种状况的吧……我想。」

　　「！？」

　　「刚才不是说了么？这个异化腺体成长在垂体和下丘脑附近，一方面可能会对患者的情绪有影响。反过来说，也会受到情绪的控制。如果患者的情绪始终保持稳定的状态，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诱发现在的症状。但是……」医生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很难吧？要想完全不引诱病发的话要做到对周围的一切事情都置之度外，换句话说……就是让自己给自己做人格分解，将情绪的波动与周围的感知和应急反馈系统完全分离开来。不过，从心理科那边的鉴定来看，确实有一段时间他曾经做到过这种事情呢……你作为他的朋友应该有所察觉吧？」

　　李天野想起由依在深绿昏倒的那一天，Lena曾经对自己说过由依的大致情况。她说由依在遇到李天野之前，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那样活着。虽然表面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了解他。

　　「也就是说……只要让月城由依回到那种状态就能缓解症状了么？」

　　「啧~」医生瞥了李天野一眼，流露出几分不满，「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你觉得让一个人有感情的死去和无感情的活下去哪个更痛苦？」

　　「你应该也知道，人类的情绪和感情都是由下丘脑控制的。如果想要封闭大脑的这个区域的话，就要完全将人类情感剥离。那样不就完全变成机器人了么？」医生笑了笑，他并不知道李天野是个AI，在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还会对机器人有那种上个世纪惯性认识，「要在没有情感波动的情况下，表演出喜怒哀乐是一件有多么痛苦的事情大概是我们正常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出来的。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这么想比较好……」

　　李天野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么，将这个增生切除的可能性呢？」

　　「要说不可能也并非如此，事实上我今天把所有的情况告诉你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医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现在，可以说唯一的治疗方案就是对它进行切除了，但是……」

　　「但是？」

　　「但是，就算是我亲自主刀，也不能做出康复的保证。毕竟，没有URDS的帮助要想做开颅手术实在是太困难了，而且切除目标还是那么小的东西。」

　　李天野并没有责怪医生，反而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URDS上线以来，第一解决的是能源与粮食问题，第二解决的便是医疗。虽然医疗技术在理论界的发展从来没有出现过断层，但是单纯从医术的角度讲外科医生的技术水平甚至不及上上个世纪末。恐怕能够在没有URDS帮助的情况下施行脑外科手术的人已是凤毛麟角，成功率自然也不能保证。

　　「如果患者坚持要做手术的话，我也会认真的去筹备的。但是，因为是这种高风险的手术，医院要求在手术之前必须要由患者本人和家属签订免责协议……」

　　李天野还沉浸在思考之中，没有从医生的口中听出弦外之音，老医生咳嗽了一声小声的问道：「你还不是患者的家属吧？」

　　「啊……嗯，我还不是。还只是朋友……」

　　「嗯，如果确定下来要进行手术治疗的话，请务必让由依的三代内亲属来签字。如果，所有亲属已无法履行法律责任的情况下，才可以由患者本人认可的好友签字，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总之……先这样维持保守疗法不变吧。相关的情况我会转告给由依还有他的亲人的。」

　　李天野向医生鞠了一躬，退出了办公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