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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君窈不记得从叶浅走后,自己就在那里坐了多久。期间似乎小红进来过两回,每回都问了些什么,她没有应声,小红便又识趣地退了下去,之后便再没有进来打扰。明明有很多心事的,可是就在那静坐的漫长时间里,她却什么都没有办法想,只是一再地将脑袋放空,再放空。
直到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她眨了眨有些疲累的眼,试图站起身来,但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身子不争气,腿脚一软,便往地上栽去,一只手适时地伸出,箍在她手臂上方,稳住她的跌势。她愣愣抬起头,撞上那双熟悉深邃的蓝眸,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恍惚间,似闻得郎骁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将她重新扶坐在椅上,“先吃点儿东西吧!”他说着,像是再清楚不过早膳过后,她已整整一天滴水不沾,唤了小红吩咐摆饭,他便径直走到矮桌旁,取了火折子,点燃了烛火,晕黄的烛光稍稍驱淡了屋内的暗色。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灰沉的云低低压着,像是转眼那雪就能落下来。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只是郎骁是看着君窈,而君窈的目光却是没有落点的迷离着,诡异的沉默在屋内流动,渐渐地,似乎连风也僵滞了。好在,小红干活一向利索,很快便将饭菜摆好,然后退了出去。屋内顿时弥漫了满满一室引人垂涎的菜香,可是君窈却觉得没有半点儿食欲,反而饿了一天的胃开始造反,隐隐疼痛起来。
郎骁默默地走到了桌边,执了碗筷,盛饭、夹菜,端了满满一碗递到了君窈跟前,沙哑着嗓音道,“先吃饭,不管什么事,我们先吃完饭再说,好不好?”蓝眸清澈,竟噙着淡淡的哀求,君窈望着,突然觉得委屈冲上鼻端,蓦然酸涩,刚认识的时候,不,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倨傲的大男人脾性,话里□□,眼里透刺,除了她受伤时,还有后来到了这山庄,他从未这般小心翼翼。
不知道是不是饭菜的热气腾袅上来,进了眼,眼底有些莫名的湿润,君窈深吸一口气,端过那碗,埋头慢慢吃将起来。郎骁落寞的眼里倏忽有一瞬的柔和,松了一口气。绕到矮桌的另一端,给自己盛了一碗饭,默默地埋头吃起。一时间,屋内除了偶尔的咀嚼声,还有木筷碰撞的声响,没有半点儿声息,静默如斯。
两刻钟后,君窈逼着自己吃完一碗饭,郎骁也食不知味地吃了些,唤来小红收拾了杯盏,又泡上了一壶浓酽的茶,君窈看似平静地抬起眼,望向郎骁,“现在可以说了!”放在膝上的手,却悄悄揪紧了裙子,十指扭绞如扣。
郎骁静静看她良久,星火般的烛光掩映着蓝瞳,幽深不见底。夜,如轻纱,悄悄将天地笼上,静寂的屋内幽然响起的嗓音,低沉喑哑,莫名的有些听不真切的虚无缥缈,“我跟你说过,我自十岁起,就随师父和燕儿住在祁连山,十岁之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师父和燕儿就是我的亲人,我的全部。师父对我很严格,我也觉得没什么,反而觉得他是关心我,练起功来也格外卖力。那个时候,我在练一门毒掌的功夫……”郎骁微弯的嘴角流泻一丝苦色,“既然是毒掌,就离不开这个毒字。练这门功夫需得将双掌浸入特制的毒汤里,再让这毒随之行走奇经八脉,若功成,这毒倒也无碍了。师傅说过,这门功夫却是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的!但我……我急于求成,终于走火入魔,毒素逆流,直冲肺腑心脉,偏偏就在那个时候,燕儿闯进了我练功的屋子……”
郎骁的嗓音突然噎住,再不成言。接下来的话,却也不必他再细说。他走火入魔,剧毒攻心,只怕已是神智错乱,肖燕儿偏偏在那个时候闯了进去,他此时安然无恙,肖燕儿却一身孱弱,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难猜了!
君窈有些烦躁,她有些明白了郎骁内心满意的亏欠,明白对郎骁来说,肖燕儿非救不可,但也正因为明白,她心里却更加的闷。“你这些年四处奔走,都在为她寻找救命的方子?”
郎骁点点头,其实准确地说,不是方子,而是药引子,就是那味至阴之活药的三阴逆脉心头血。
“我的心头血,就是能救肖燕儿命的药引?”君窈极力平静,却仍止不住嘲讽。
这回,郎骁没有应声也没有点头,只是敛下了眸子,垂下了头,不敢迎上君窈的注视。
看他这个样子,君窈只觉得方寸□□发疼,刚才强压下的委屈又翻涌上来,酸了鼻头,她吸吸鼻子,压下眼里的湿潮,“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你千方百计要找的药引?或者是我第一回发作就知道了?所以后来送我去神农谷,后来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在你意料之中,什么刹离剑,不过是个借口对吧?既然如此,现在还等什么?药引有了,大夫也有了,要救你的宝贝师妹,宜早不宜迟,也该动手了吧?”说着说着,君窈越来越激动,胸口绷紧的痛,强忍的泪终于还是忍不住决堤而下。
“唉!”郎骁长叹一声,探出手去为她拭泪,君窈却是一扭头,一扬手,恶狠狠地挥开他的假惺惺,郎骁却也不恼,仍然一次次探出手去,又一次次被她挥开,直到她累了,也觉得这人皮粗肉厚,打的他“啪啦”作响,他半点儿事没有,反倒是她的手疼了,愈发的恼,便也不躲了,由着他给她擦泪,她只管哭她的就是,眼见着她似乎稍稍平静下来,郎骁才沉吟了片刻,道,“你明知道不是这样。否则,我为什么为难,为什么踌躇?燕儿的身子是因我才成了这样,我一辈子都欠着她。明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了,可是,那天在太原城,师傅找来之前,我只想带着你走!哪怕是到了现在,我也是…….阿窈!我承认,我从你头一回发作,就怀疑过,后来也确实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因为这样,就抹杀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我对你如何,我知道,你也知道!”
“可是你现在犹豫了不是吗?”早上他不敢对上她的眼,转身疾步而去的背影像是掐紧她心窝的一只手,一想便会闷便是疼。
郎骁嘴角幽苦,几番欲言又止,费了好大的劲,才低低地道,“阿窈!如果不是因为我,燕儿会是个健康快乐的女孩子,她也许早已经嫁人生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等死……余下那两个字梗在喉头,哪怕憋红了眼,他也再吐不出。
“是要非救她不可,是不是?哪怕是要在我的心上开个口子?”君窈指点着自己左胸上方三寸处,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倏忽,却又发了笑,“当然了,相比她要命的大事,我在心上开个口子只是一桩再小不过的小事,对么?可是郎骁,你真的明白,在心上开个口子意味着什么吗?当然了,你觉得有叶浅在,她医术了得,一定能保我万全,可是怎么办呢?我忘了告诉你,叶浅跟我有仇,她恨我,恨我爹娘,恨不得我去死,那么你是不是还能相信她,把我的命,交托给她?”
郎骁张了张唇,脸色有些白,像是被君窈所言的跟叶浅有仇吓到了。“阿窈,我不是逼你!如果…..如果你不愿意,那……”
“那?那你能放下这里的一切,跟我回烟波渚吗?”君窈猝然打断他,抬起眼,目光灼灼盯视他。郎骁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君窈却不等他说出口,就倦极似的垮了双肩,轻轻摆了摆手,“你别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郎骁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犹豫片刻,终究是抬脚往屋外走去。门,轻轻合上,君窈跌坐在椅上,郎骁不会知道,刚刚那个刹那,她有多失望!她理解他的为难,却也偏偏,恨他的为难。
屋外,郎骁静静抬眼看天,厚重的铅云,不需想,今夜又是风雪将袭。他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将他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他更恨的,是这一刻不再杀伐果断的自己。左手是亲,是愧,右手是情,是护,他的心不是秤杆,掂不出孰轻孰重,谁该舍,谁该弃!他想两边都抓住,却发现自己太天真,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左手或右手,他终得,亏负一方!
今早郎骁到了叶浅房中,谈了约莫半个时辰,出来之后遇上了君窈,没有说上半句话,扭头就出了庄子骑马去了。叶浅到了君窈房中,两人又说了良久,叶浅出来之后,君窈整天没有吃东西,后来郎骁来了,两个人又关在房中密谈。今日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肖越耳中,虽然不知这些人谈话的内容,但他何等精明,转转眼珠子,便已明白了大概。今日已晚,明日是该行动,不能再等了。
翌日一大早,肖越果然便将郎骁叫到了自己跟前,不等郎骁请安,劈头第一句话,便将郎骁震得脸色发白,“燕儿又发病了,我不能再等!你随我一道,去求君姑娘发发慈悲,救燕儿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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