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

　　楼里一片霁夜色，廊道深深不知要通往何处。隔一段路便有一扇门，门上镌刻着不同形态的星宿图，连接的星点上镶嵌着圆润的夜明珠，亮着柔和的水蓝色荧光。她忍不住靠近门边，悄悄推开一条缝。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那边朱红色的高台处似乎摆着什么东西。杨小桐不自觉地走了进去，想看得清楚一些。那是一面华丽又古朴的大铜镜，镜边缀着的宝石在浅淡的光晕下闪动着神秘虚幻的星光。

　　她靠过去照了照，镜面里模糊一片，只能看到隐隐的轮廓。这镜子不怎么样啊，那么大却连个人都照不清楚。她刚撇了撇嘴，就听身后有人慢条斯理道，“那是前世镜，自然是看不清的。”

　　他低低的余音在房间里悄然回荡，杨小桐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她硬着头皮回头，“是、是嘛，呵呵……”那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朝这边走了过来。她默默地瞄他一眼，那鬼祟的视线很不凑巧就跟他的撞到了一起，她只觉得那双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自负与野心。

　　他走到她旁边，顿了顿，然后侧过身，伸出一只手往墙上一推，一扇暗门轻轻开了。隔壁也是一个相似的房间，不过那里摆着一个宝座，暗青色的靠背上篆刻着银色的铭文，像是鳞片之间的缝隙，又如同龙身游走的脉络。

　　宝座的扶手处压着一方玉石。她凑近看了看，问道，“这个是啥？”“那个呀，是苍龙印，不过一个摆设而已。”那人话音刚落，碧栖就找了过来。他一把捏住她的脸扯了又扯，“你又乱跑。”杨小桐一点没底气，弱弱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还是席眠美人善解人意，“找着了就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两个看也没往那个人的方向看一眼，似乎当他不存在。那人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不受欢迎，他走到席眠旁边，唇边带着讽笑，“听说你的眼睛瞎了？”

　　漂亮的眼里毫无生气，席眠低低道，“嗯。”“哈哈哈哈——”突然那人扶额狂笑起来，跟个神经病似的。杨小桐默默倒退两步，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那人笑够了，直起身欠扁道，“我真是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平淡地“哦”了一声，席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其实你高兴晚了，我几年前就看不见了。”“是么？”那人冷冷一笑。见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忍不住别过头去，“竟然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真是……”让他不知作何感受。

　　他“砰”地一声甩门而去。三人静默片刻，席眠歪了歪头，“他生气了？”杨小桐抽了两下嘴角，“大概吧。”碰上这样的美人，也算那个人倒霉了。她突然觉得也许他对自己看不见这件事并没有太惋惜，因为他的内心比很多看得见的人都要通透雪亮。

　　夜幕上挂着璀璨的星河，杨小桐靠着栏杆仰起头，眼睛跟着星星偶尔忽闪一下。活着真好呀，可以看到这般美丽的星空。她把视线往下移了移，就看见对面空旷的高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他怔怔地望着夜空，衣衫轻盈翻飞。繁星落进他沉寂的眼里，却无法将他的世界再次照亮。她走过去悄悄道，“席眠公子，你也出来乘凉啊。”席眠转过身，拂开脸侧的发丝，“嗯，这里的荷花很香。”

　　水面是一片深邃的蓝，星辰坠跌入水中，恍如盛满无数耀眼的珠宝。流萤将尾尖的荧绿一点点地轻染在荷上，碧叶间闪烁着绿水晶一般透亮的颜色。柔和的暖风吹开了玲珑的花骨朵，展露出层层粉白的花瓣。

　　“你还真是好兴致。”有人很没眼色地过来破坏气氛，“不过对现在的你来说，去哪里都没什么区别。”那话语间都是满满的恶意，到底多大仇？杨小桐琢磨了一下，可能他们是属于那种不怎么合得来的对手吧……

　　席眠从发呆中回过神，忽然跟她说道，“对了，小桐姑娘，明天我和师弟要去别处一趟，你就搭小郁的马车好了。”他指了指那人的方向，“虽然性格不讨喜一点，但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原来毒舌也是会传染的，现在她就深刻地见识到了。杨小桐尴尬地往那边瞄了一眼，只见那人冷笑一声，“谁允许你那样叫我，我跟你很熟吗？”这人是专门来拆台子的么，不过没想到男人之间的斗嘴也挺有趣的。

　　席眠露出一个纯美的笑容，“那就这样说定了。”……谁跟你说定了！郁初简直想掀桌，他忍住心里的抓狂，高冷地轻哼一声，果断掉头走了。杨小桐同情地看了眼他的背影，这不是没事找气受嘛。

　　第二日，晴空万里。她幽幽朝着碧栖他们离去的方向瞅了一眼，就听旁边的人略带嫌弃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杨小桐有些茫然地问道，“啥眼神？”郁初不冷不热地嗤了一声，“好像被人抛弃了似的。”她忧伤地想，她本来就差不多被抛弃了……

　　两人往前走了一会，不远处的马车旁站着几个少年，一见到他就伏下身恭敬道，“郁初大人。”怎么突然感觉这人很尊贵的样子……她忐忑地跟在他后面上了马车，找了个角落坐好，偷偷瞄他一眼，见他看过来，她又马上去看桌脚。

　　郁初也不理她，倒了两杯凉茶，拿过自己的那一杯慢悠悠地喝着。“那个……”杨小桐用手指转着杯子，“你是不是当官的……”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他斜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讪讪道，“就是随便问问。”

　　“很少有人能抵挡住权力的诱惑。”他眯起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她确实不大懂，不过她总觉得当官的都很了不起，是大人物。她诚惶诚恐地想，自己应该没什么地方得罪他吧？万一碰上他不高兴，把她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越想她越坐不住，到了一条岔口，杨小桐干巴巴道，“那啥，我就在这里下车好了。”反正感觉路也不远了，她问下路应该能找回去的吧，唉，主要是跟这样的官大人一起真是很有压力。

　　郁初正在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抬，“不是还有段路么？”她心虚地盯着车厢里铺着的彩绘竹席，“我还有点事。”心怦怦跳得厉害，他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吧？她也不是故意要对他撒谎的，而且她已经在心里反省了。

　　所幸他没再跟她说什么，只是吩咐马车停下。外面的日头老高，杨小桐目送他们走远，才沿着小路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她就晒得满头大汗，没想到走起来这么热。她摸了摸腰侧，连个水壶都没带，她好渴啊……

　　身后传来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她头晕脑胀好像什么都没听见。马车刚刚驶到她的旁边，她就摇晃了两下，身子一软栽到了地上。

　　嘴唇上有种湿润的感觉。杨小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截轻飘飘的衣袖。她舔了舔唇爬起来，小声问道，“我还能再喝一点吗？”那人把杯子递给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现在可好些了？”

　　她一口气喝完，抹了把嘴，“我好了！真是谢谢你……”她抬头，那是一个很俊朗的男子，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君子风骨。“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他轻描淡写地道，“毕竟当时那副模样确实见不得人。”

　　杨小桐本来脑子就还不清醒，被他这么一说更加乱成一团了，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见过这个人。咧了咧嘴角，她呵呵笑道，“你是不是认错人啦？”他把润了水的手巾拿给她，视线往旁边偏了偏，“我是孟惜寿。”

　　啥？！杨小桐睁大眼，完全无法将那副骨架子跟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她僵硬地接过手巾敷在额头上，小声嘀咕，“真是一点也想不到……”孟惜寿把车帘又卷高了一些，沿路的风吹过，带来些许清爽，“若是你不急，便先同我一道。”

　　杨小桐舒服地靠着车壁，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那就麻烦你啦。”她闭着眼小憩，马车又往前跑了一段路，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走过一条蜿蜒的石板路，路的尽头，渐渐现出一座庭院来。

　　有些缥缈的楼阁，看似虚幻的廊檐和栏杆，影影绰绰的窗棂和墙面上，轻漾着如水般透澈灵动的光斑，像是水底隐隐可见却无法触及的宫阙。脚下的地面好似铺了一层浅淡的月光，两人的脚步声在长长的廊道里轻轻回荡。

　　他走得有些快，杨小桐落在后面不过喘了两口气，他就已经绕过了前面那个弯。她急忙小跑过去，前面却空无一人。她顿时紧张起来，小声唤道，“孟公子？”什么回应也没有，好像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忐忑不安地往前走着，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一些很奇怪的事情。经过一个房间，她看到那扇门开了一条缝，难道孟公子进了这里面？她犹豫了一下，悄悄把门推开了一点，探进一个脑袋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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