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涂中玉

　　上一回说到白玉堂醒来听得展昭性命堪忧，愿以自身清誉相抵，请江湖英豪打探那隐世高人。智化自得知内情心中直如火燎，半刻也多耽不得，当夜便想动身，只恨不知该往何处去。三人商讨之下，以为展昭当初留话说去他师门疗伤并非全是托辞。展昭自幼失祜，由他师父抚养成人。彼时他自知命不久矣，想要再见他师父一面也是常情。若往他师门附近寻去，或能有所发现。

　　展昭少年成名，师承何处自有不少人好奇。每每询问之下，他只推说师父年迈好静，不愿叫人打扰，不便相告。好在白玉堂、公孙策、智化与他都是交情非常，虽未刻意打听他师父名讳籍贯，只日常闲聊也知晓不少他师门之事。三人将各自所知拼凑一番，便锁定他师门所在，应是与襄阳毗邻的均州辖下。

　　均州多山，其中属武当山最为有名，道经称为玄武真君降生飞升之处，素有能人高士栖隐。太祖成事之时，曾托言有天兵天将相助，其中便有这玄武真君。玄武又称剑仙大帝，传曰披发赤足，玄衣仗剑，曾于太祖梦中授其剑道真传。此虽小说家言，但武当山中的确多有心向剑道之人潜修。展昭剑法卓绝，且当年护送秦香莲母子入京鸣冤，正是自均州而来。白玉堂又听他说起过幼年偷跑去一古祠玩耍之事，公孙策推测那祠堂应是前朝太宗敕建“五龙祠”，乃因武当山祈雨应验所建。

　　武当山峰延绵，不知凡几。除却天柱主峰，大小峰头尚有几十之多。均州辖内，亦不只武当一山。但展昭曾言幼年所居在竹林之内，这却并不多见。再有那五龙祠玩耍之事，展昭说他一路打听兼跑跑玩玩，走了快两日才到。哪怕展昭根骨清奇，自幼习武，十来岁的孩子脚程总归有限。想来他师门所在当离五龙祠所在五龙峰不远，以智化的功夫，一两日也能走遍了。不过当初展昭未能抵达便已偶遇阿律丹，却不知离他师门又有多少路程。

　　话至此处，公孙策深悔当初应允展昭放他孤身上路，无法知晓他详细行踪。转念一想，却又庆幸遂了展昭心愿，不然怎能遇上那无名圣手，救他一命？可见这世上之事，或许真有定数。展昭一心为人不吝自身，老天爷也不忍收他。只盼这回仍能有幸，莫辜负这些时日他如许艰辛。

　　当下计议已定，智化便连夜动身往武当赶去。白玉堂毕竟伤重，说了这半晌话疲态尽显。但公孙策心知若不计较出个章程，白玉堂必不能安心休息。只待智化出门去了，才开口劝他憩息。白玉堂虽是心急，却知如今展昭病危，他更要保重自身，才能尽得心力，便也依言阖目躺下。只眼前一时是冲霄大火，一时是竹林炎焰，又一时是曾经梦中无尽热浪，寻不见一汪静水，总归不得安心。这样昏昏沉沉，眼眸一闭一睁之间，已是天光大亮。

　　这一夜事务繁杂，也不只他三人劳心。公孙策此来，除却为展白二人疗伤，还带了包拯之令，要寨中做好准备，不日需押解襄阳王并一众叛将入京受审。其余普通部众，则需择地暂行羁押，直至圣上谕旨言明如何处置。这方方面面，诸多事项需得思虑周全，欧阳春等人顾不得日间舟车劳顿，商议至后半夜方才歇下。晌午欧阳春与钟雄再来探望展昭与白玉堂，却遇上卢方与蒋平出来，满面黯然。欧阳春开口相询，卢方长叹不语，蒋平却要二人借一步说话。

　　诸位看官，你道蒋平有何话要讲？也不必赘述，正是为展昭寻医之事。欧阳春虽与展昭交好已久，但素来为人方正。野离骅恶行倒也罢了，只怕他于展白二人情谊难以释怀。钟雄则是将将浪子回头，究竟心性如何，尚需留观后效。故此对这二人，蒋平不敢实言以告，只说白玉堂昨夜醒来乍见展昭伤重，心绪不稳激起旧日毒伤，竟令情况恶化。如今虽暂无性命之虞，却令伤情复杂，公孙先生也束手无策，需得尽快寻到当初为他解毒的一位隐世高人方有望妙手回春。若是拖得久了，就算捱过这一关，只怕也难以痊愈，余生难离病榻。又叹道若能寻得那名圣手，或许展昭之伤亦有治愈之望。

　　蒋平这一番说辞中虽于细节仍有遗漏，但欧阳春钟雄皆知事有轻重缓急，此时不是寻根究底之时，寻医觅人方为头等大事。听说智化已先一步上路去展昭师门求助，欧阳春便自请与丐帮等消息灵通的武林门派交涉。钟雄虽亦想尽力，无奈水寨仍需人坐镇，等待朝廷派兵前来。四鼠之中，则留了最好糊弄的徐庆在此照应，其余三人亦分了几路外出各尽其力。卢方带了公孙策书信，去向当年他借阅玄谷子医书之家打听线索。韩彰则回到包拯处述说原委，商量如何回禀圣上。一来备着若要珍稀药材，皇家内库最易寻得；二来虽则御医医术未必高过公孙策，或许各有长短，若有人能于此道，当有助益。蒋平为人最为伶俐，江湖□□之中亦有人消息灵通，便由他去交涉打听。也是他想起还有一个月影阁专卖消息，怎能不去放个价码碰碰运气？如此人事已尽，所凭惟有天意。

　　忙时日短，闲时日长。白玉堂这番时光，却是两色煎熬。一面盼着日子过得快些，能听找人寻药的带回佳讯，一面又因看着展昭一日憔悴过一日，恐他不久于人世，恨不得将一寸光阴捻作一生。

　　因得展昭两次传功，又有公孙策悉心调理，白玉堂的内伤好得极快。皮肉之损虽需时日，经脉内腑已然无碍。自勉强能下得地来，他便日日守在展昭榻边，擦身换药喂水喂食均不假人手。公孙策虽看他辛劳或有碍外伤愈合，却知心病更为磨人，因此并不多劝。何况想及展昭数次为救白玉堂舍身如斯，恐怕不仅是挚友之谊，却不知展昭自己是否明白，白玉堂又能否领会。只叹这二人数经磨难，难得半日安稳，尚不知还有几日相守缘法。若是天意弄人，恐怕连互诉衷肠之机亦无，只叫他这般仁心医者，也要生出一股欲要轼天问神的郁愤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智化日夜兼程赶往武当，途中虽有奇山秀水，他也无心多看，只一路往那五龙祠寻来。好在此处颇有些香火，并不难找。这五龙祠乃前朝太宗敕建，自是修得雄伟大气。虽历经百年风霜雪雨，殿宇已旧，仍能窥得几分当年气势。由祠门而入，前院青石铺地，当中一口深井，侧面立有一根铜柱，其上五龙缠绕云雾蒸腾。传说此井直通江海，水中栖有五色神龙，乃四海龙王与汉水龙君子嗣，法力无边。

　　智化进得祠门，便有香火道人迎上前来，问他是请愿还是还愿。智化素来不信鬼神，今日却是想了一想，请了三柱上等香火，行三拜九叩大礼敬了，又摸出些碎银子投在功德箱内，心中默念：若是这龙王能救展昭一命，莫说三柱高香些许孝敬，便叫他重塑五龙金身，从今往后皈依道门也使得。然而这天下木偶泥雕甚众，真正通灵者存于世间否？智化站起身来，不由摇头轻叹。

　　这香火道人是个伶俐的。自来五龙祠香火虽盛，因在山间道路不便，附近也不是什么高城大埠，少见这般出手阔绰的香客。再看此人眉头紧锁满身尘土，似是远道而来，便猜他家中定有至亲好友不大好了。由是赔了笑脸道：“这位官人，可是家中有人染疾？”

　　智化看他一眼，不置可否。那道人径自言道：“官人莫要忧心。本祠这五龙真君十分灵验，官人如此心诚，必会得真君庇佑，心想事成。”

　　智化不耐听他卖弄口舌，正待问他附近可有竹林，却听他话锋一转道：“若是官人放心不下，不妨再往那灵虚岩走一走。当年药王老祖在那岩间炼药救人，功德圆满，被玉帝接引上天。药王他老人家宅心仁厚，虽已位列仙班，却仍不忍看世人受苦，不时下凡布药。官人在我五龙祠积了大功德，若叫真君禀告药王他老人家知晓，说不准又要显灵一番。”

　　智化听他此言，不由心中一动。便开口谢他好意指引，详问他药王显灵之事，更摸出半锭银子送到他袖笼中。

　　那道人见了银子，愈发殷勤得紧，真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这灵虚岩确有些典故，唐初杏林圣手孙思邈曾于此修习，岩下迄今尚有一炼丹石臼留存，传说便是他研磨药物所用。若说他有传人在此隐居，也并非不可能。余下种种事迹，听着倒像乡野村闻，难以循证。但剔除这道人添油加醋的夸张之辞，倒是可以听出本朝灵虚岩上的确曾有圣手出没，救助贫苦病患。只是多在二三十年前，那道人父母甚至祖父一辈，中间有许久不曾听说显灵。巧的是不知为何近来又有些传闻，有一樵夫在灵虚岩摔断腿脚被人救下，便有传言说药王再度显灵。这道人方才出言相告，想是看他出手大方，便卖个好来讨赏。至于是真是假，能否有那个造化遇上神迹，他自打不了包票。

《于无声处》
鼠猫神马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