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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殇 21
有一个问题在昆鸿的心里埋了许多年:为什么,为什么在短短的一夜之间,万灵会对自己发生如此大的态度变化。
以往的万灵虽然也是冷淡的,但对自己还是温柔尊重的。他永远都记得万灵教自己幻术时的场景——她那么温柔,耐心。不管自己多么愚钝,她都会一遍遍的讲解幻术的奥秘,手把手的教他。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的恶鬼,经常对自己发火,怒斥。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抛下过自己。
看山跑死马。虽然南川国看似很近,但实际上距离很远。二人一路徒步,走的脚几乎都快烂掉了。所有的包袱都扛在万灵的肩头,昆鸿几乎什么都没带。饶是如此,他也苦累的受不了。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他从未吃过什么苦头。
在徒步的第三天,昆鸿的脚烂了。一根细长的树枝戳破鞋底,直插脚心。他疼得在地上翻滚,然后抱着脚小声的啜泣。万灵不耐烦的骂了他一句:“你怎么这么没用!”然后二人就地歇息。万灵找了一个山洞,二人在里面过夜。到了第二日,万灵找了一根木头做拐棍,弯下腰,直接把昆鸿背了起来。
继续前行。
万灵很瘦,但力气很大。对于此事,昆鸿十分过意不去,让万灵将自己放下来。就算脚受伤了,但自己好歹是一个男孩,怎么能让女孩来背自己?
万灵不听,只是拄着拐继续向前。昆鸿还在她背上嘚嘚嘚的说个不停,直接把万灵说的烦了。
“我背你又怎么样?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注定要被你奴役一辈子。”
昆鸿涨红了脸:“我从未把你当家奴看过!”
万灵嗤笑一声,从头到脚都散发出寒意:“这重要吗?你的看法,重要吗?”
昆鸿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好在没走多久,二人就到达了南川国的一个边陲小镇,唤作水耕镇。
水耕镇地处交界,人员流动较大,龙蛇混杂。这里住满了四国八荒的商人,人人都操着不同的打扮、口音,自然也就也不会有人在意镇上新来了两个乞儿。
到达水耕镇以后,万灵第一件事就是用黑泥涂抹了二人的脸。又换上了当地的服饰,在一个破败的寺庙里做了家。白天,万灵把昆鸿留在庙里,叮嘱他不可四处乱跑,然后自己就出去乞讨;等到了晚上,万灵把讨回的食物带回,二人分而食之。
讨得的东西并不多,还多是些残羹冷炙,这让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昆鸿一时难以接受。但是,就算难以接受又如何?在性命面前,一切不适都可以放下。
乞讨的日子一来便是一年。二人未曾离开。之所以这样,一是因为水耕镇人员复杂,四国八荒之人皆有。留在这里,可以探听到许多的消息;二来,万灵听说薛良弼派的人已经潜入了南川国的邵都。这些人总觉得人逃命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不会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殊不知这就犯了“灯下黑”的惯性思维。
一如当年的衾烟,现在的万灵。
这一年多里,万灵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嘴里得到了许多的消息。
一是,北冀国彻底没了大祭司这个职位。薛良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了昆不语以及昆氏一族绝大多数的人以后,给昆家扣上了七十七条罪名。其中不完全包括以权谋私、□□掳虐、仗势欺人、把持朝政等等。将昆氏一族说的十恶不赦,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二是,废除问天鼎,废除北冀国百姓维持了数百年的风俗习惯。将所有的权利都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从此再无后患。
三是,虽然薛良弼只杀掉了昆不语,让昆鸿逃之夭夭。但显然为了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耗费如此之多的国力物力是相当不合算的。所以,在暴尸昆氏一族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一个替身人,把他当作昆鸿,高高悬吊于北冀国的城楼之上供万人唾骂。
三点综合起来,对昆家是相当的不幸。但不幸之中也有万幸,那便是昆鸿安全了。再也不会有刺客和探子出没于这里,对他们进行没日没夜的追杀。
所以,在水耕镇乞讨了足足一年半之后,万灵决定带着昆鸿离开。
不是什么重要的情节,所以我将此处的节奏调的很快。我与公孙白站在漩涡之中,周遭的景象瞬息万变,头顶云卷云舒,四季变换。
我看着万灵一日一日的沉默下去,十二岁到十三岁,是一个女童变成女孩的阶段。但是,万灵却在这场骤变里一日一日的阴沉。她待昆鸿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差,甚至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破口大骂。这大概就是养家人的压力。
昆鸿对此真的是十分委屈,却又无可奈何。但他总是会在她骂过之后悄悄的凑过去,拉过万灵的衣袖,似道歉似撒娇:“姐姐,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吗?”
然后万灵拂袖而去,躲在一个角落里独自垂泪。
她心中的苦无人知晓。
一个人的委屈压抑久了就会变质,变质久了就会变态。我琢磨着万灵现在就处于变质的阶段,再过一段时间就得变态了。自古以来,杀手这个行业就是如此。一个心理不够强大、不够变态的人是干不了的。
但问题却是,她的变态不是不可逆的。如果她将昆不语对自己所做之事告诉给昆鸿,以昆鸿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天使性子,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做。甚至,他宁愿死,都不会让万灵牺牲自己。
可是万灵没说。她只是在一日日的沉默里折磨昆鸿,折磨自己。
“她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说呢——”我只感觉自己胸口多了一只猫爪,悄悄地伸出指甲,朝那最软最敏感的地方挠去。这感觉就像自己在看一部苦情小说,男主女主爱的死去活来,但是又虐的死去活来,但这一切的源头却又只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误会。然后二人打死不解释,咬死不说清,等到某人真的死后另一个绝望的要自杀……
我真想冲进去狠狠地拽住男女主角的肩膀,拼命地摇啊摇摇啊摇:口水这么贵吗?!
公孙白听到我的自言自语,扭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将自己一众腹诽说了出来。公孙白撑着下巴思考道:“简单的误会更能进行主题的升华,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万灵之所以不说,应该是她不想说吧。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将自己的苦水倒给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说出来。苏启,你不也是这样吗?”
他微笑着看着我,意有所指。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见到我如今这副模样,没有疑问才怪了。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来一场自我坦白:“我给你一个快问快答的机会。你问,我回答。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他眼睛一亮。
“你的体重多少斤?”
“……哈?!”
“上次在百香阁的时候我扶了你一把,手酸的差点断掉。我就奇怪了,你看起来瘦怏怏的怎么会这么沉。老实告诉我,你多重?”
“……”
公孙白永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咬着牙从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就没有一点别的问题吗?”我发誓他要是再提什么不着边际的问题,我立刻退出幻境,把他活活困死在这里。
他终于收起了不正经的笑,正色道:“我从来不喜欢挖掘别人的隐私。苏启,我接下来的问题你若是不悦,完全可以不回答。”
“我知道。”
“那么我开始问了——苏启,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是不是也中了和万灵类似的幻术,所以才会在一段时间变成男人,一段时间变成女人?”
我深吸一口气:“我的情况和她和她不一样。”
我只说自己因为生病所以移植了芳华兽的骨头,所以才会变成这样。我隐去了自己天生阴阳的情况。
公孙白撑着下巴道:“帮你植入芳华兽骨头的那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名叫屠辛的师父?”
“嗯。”我忽然有些发憷,听说那些有钱的王公贵族多是变态,最喜欢去寻找那些世外高人,然后绑到宫里去给自己炼丹修长生不老药。要是公孙白也打的这个主意该怎么办?唔,我似乎有些多虑了。凭我师父的神通,整个邑川应当都没人能拦住他。
“那你为何会缺少四魄?”他皱眉,“当初你与衾烟签订了那个‘分命’契约,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说自己是因为失恋然后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被贪吃貘吃掉的事情。这也太丢脸了,我只说自己是修炼婆娑术的时候出了意外,所以才丢失了四魄。倘若不凑齐,我将会在十六个月以后死去。
“我记得你曾说过,与你分命之人,必须得是全心全意,没有一丝犹豫和不甘。否则,这命就分不成功,是这样吗?”
“是的。”我叹了口气,“所以我就得老老实实的为别人卖命,然后一物换一物的等价交换。”
“若有朝一日你找不到最后的一魄,我愿意把我的给你。”
“真的?”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上上下下的扫了我一眼,我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看穿了,抖了抖,赶紧裹紧衣裳。“你觉得你有什么我是没有的吗?”语气颇为不屑。
“婆娑术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让我教你婆娑术?”
“……被你发现了。”
等价交换。既然我给他坦白了这么多,那我也该挖一挖他的八卦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有一个很难听的小名,叫小八。”
“小八?”我疑惑的看着他,“你在你家排行第八?不是吧,你娘真能生!”忍不住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家就我一个,不过因为我从小身体不好,他们怕我被鬼差勾走了,所以才给我起了一个小名,叫做小八。假意我前面还有七个兄弟,让鬼差去勾这不存在的人。这是一种民间的习俗。”
“原来如此。”我也上上下下的把他打量了一圈,只觉得此人生的膀大腰圆,胳膊结实有力,怎么也不看身娇体弱之辈。我们现在已经是互换过秘密的人了,为了表示亲近,我怕拍拍他的胳膊,道:“小八啊……”
他打了个哆嗦:“你叫我什么?”
“小八啊。”
“我听不习惯。”
“那我叫你八哥?”
“……我不是鸟。”
“那是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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