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黑暗的、模糊的、杂乱的
林宛南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杂物与灰尘的小房间，吱呀吱呀的木板床上面是破破烂烂的棉被，漏风的窗户上只能透过一点点亮，却进不来一点光。
她突然呼吸急促，恐慌与惊惧充斥在她的体内，林宛南拼命地拍打门窗，她要出去，她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会……她要出去，她一定要出去。这一次她要自己出去。
梦境总是光怪陆离，可情绪却充沛到现实难以比拟。那样焦虑、急切，时隔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任何消减，反而更加清晰，痛彻。
她的执念太深，门竟真的被她打开了。记忆里走过无数遍的土路，此刻却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林宛南只能拼命地跑，跑得再远一点，她要跑出去。
可是怎么一晃神，他又出现了。他为什么出现啊，明明已经绕开他家了，为什么？
林宛南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手掌被他紧紧攥着，林宛南想要甩开他，可却抓得更紧了。他回过头来，好像说了什么。
这一次林宛南听清了。
他说，小玉，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
林宛南眼里蓄满泪水，她看着那个瘦削的肩膀努力想要为她撑出一片通向未来的路。他们该一起逃出去的，他们该一起逃出去的。
跑吧，跑到尽头去，跑过老槐树，跑出去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他们明明跑过了老槐树，为什么还是被抓住了？
这个永远没办法消散的噩梦，又一次重演了。她又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把他摁在地上，那些拳头那些脚印不住地落在他的身上。
最后不知是谁举起了那块石头，那块带着血的石头。
不行，不能砸。林宛南拼命地挣扎着，嘶喊着，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那块石头还是砸了下去。
“不！”林宛南尖叫出声，猛地坐了起来，睁开眼才发现，是梦，原来是梦。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清醒过后，没有庆幸，只有痛苦，无边无尽的痛苦。她捂住脸，痛苦出声，泪水顺着手指的缝隙一滴一滴落在深色的被子上，变成更深的水渍。
为什么，为什么？她忍不住去问，却不知道该问谁。她想要去恨，可是却发现最该恨的是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可偏偏还是这样。
当那些水渍无法再承受她的痛苦的时候，林宛南才渐渐停了。她深呼一口气，走进主卧配套的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再出来。
拿起手机，漆黑的屏幕倒映出她通红的眼睛。已经是早上了，俞斯衡早就出门去公司了，阿姨做好了早饭摆在桌上，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有中式的粥品蒸点还有小菜，西式的吐司滑蛋培根放在另一侧，还有些新鲜的水果。
阿姨是个很和气也很有边界感的人，看到林宛南通红的眼睛，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从冰箱里拿出冰袋放到林宛南手边，然后便不再打扰林宛南吃饭。
阿姨的手艺很好，小笼包鲜香多汁，林宛南一口气吃了四个。
吃完饭林宛南没什么事情，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即便是工作日，京市也总是有很多游客，地铁里，马路上，到处都有。
林宛南匆匆走过这些人，不敢做一点停留。拐进人少的书店里，铃铛声——叮咚，挂着铃铛的玻璃门隔绝了燥热的空气和纷繁的人群。
林宛南挑了两本感兴趣的书，找了个位置坐下认真读了起来。
沉浸在书里，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得特别快，一晃大半天过去了。
林宛南确认了时间，带着自己挑好的书去结账，临走的时候又拿两本字帖一起结算。
离开书店后，林宛南先是去了商场，认真挑选了几套衣服，又去楼下的商超买了很多零食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出来的时候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
林宛南站在一所中学的门前，临近放学，学校门口站满了家长。放学铃声一响，大量的学生背着书包涌了出来。林宛南伸长了脖子，生怕会错过。
门口的家长越来越少，学生也都走得差不多，从熙熙攘攘等到人影寥寥，林宛南打开手机，她发过去的消息一直没有回复，林宛南拨通电话过去。
电话还没接通，她就看到了她想见的那个人，林宛南出声喊道：“小茹！”
罗小茹没有背书包，穿着空荡荡的校服，小麦色的面孔里透着冷漠甚至还有憎恨，她看到林宛南之后，便停在校门口，不再前进，等林宛南过来，直接开口：“你有事吗？”
林宛南语气带着些卑微，“我给你买了些日常用品，你带回宿舍去吧。”
罗小茹头扭到一边，不愿意看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就想要走，林宛南喊住她，“小茹，你吃饭了吗？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吃过了。”
“那，那你，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记得跟我说，学习上如果……”
话还没说完就被罗小茹冷冷截断，“跟你说什么？我哥吗？”
对上那双泛出水光的眼睛，林宛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声音喑哑，“我……”
“你走吧。”说完罗小茹便扭头走回学校里，林宛南下意识往前跟了两步，想要追上她却被保安拦住。
“家长不许进。”
林宛南只能站在门口，看着罗小茹越走越远，林宛南半天都挪动不了脚步。
直到俞斯衡的电话打来，“在哪？”
“有什么事吗？”
“接你去吃饭，”俞斯衡，“顺道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俞斯衡早上就收到家里阿姨的消息，林宛南哭过了。
俞斯衡放下手机，手指无意识在桌面敲击着。
昨天庄绮和林祈朝离开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好，俞斯衡猜测林宛南哭可能也是和她们有关。
但他也不知道她们昨天在房间里说了什么，对林宛南影响这么大。俞斯衡只能去猜测，自从三年前林宛南被林家找回来之后，这个消息在他们圈子也热闹了一阵，就连俞斯衡也听过一耳朵。
那个时候大家谈论的焦点无非在于林宛南这曲折离奇的经历，还有人好奇她在外面这几年究竟被养成了什么样，还有几个没事儿干的，说要哪天上林家亲自拜访一下，好见见这位大小姐。
俞斯衡当时只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想着这个圈子就那么大，早晚有机会见面。谁知三年过去，林宛南好像一阵风只短暂地吹过一样，三年间各种场合的各种聚会，正式的，不正式的，林宛南一次都没出席过，除了刚被认回来那阵，林宛南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也没什么人见过她。
再然后就是几个月前了，他妈突然告诉他，和林家的联姻定下来，说她已经见过林宛南了，挺好一孩子，你见了肯定也喜欢。
俞斯衡第一次见到林宛南的时候，倒没想过什么喜不喜欢，只是觉得清清淡淡一个女孩，说话轻轻的，动作也轻轻的。没什么话，人也乖巧。相处得多了，他才发现这姑娘内里自有一股子说不清的脾气在。
昨天林宛南和庄绮林祈朝不愉快的事，即便俞斯衡不清楚缘由却也觉得不可能是林宛南的错。
那么乖巧的姑娘，你对她客气一分，她就对你十分客气。被俞斯衡问得急了，也才不轻不重地顶一句。这样的人就不是挑事的，所以肯定是庄绮跟林祈朝有问题。
想来这三年，林宛南虽然被认了回来，却从没有真正融入他们这个圈子，唯二认识的庄绮和林祈朝，还都是亲戚。
他想，既然和庄绮林祈朝合不来，那他就给她多介绍些朋友，总有能合得来的，就算合不来，还有他在呢，总不会叫她受气。
接到林宛南后，两个人在车里都没有说话。
在和俞斯衡结婚前，庄文英就和林宛南交代过，结婚之后有些局她是要陪着俞斯衡应酬的，既是代表俞家，也是代表林家。
林宛南想，今天这场大概也是这种性质吧。
她不喜欢应酬，也不喜欢他们这个所谓圈子里的人。但她还要依靠林家，她没能力拒绝，无论是联姻还是其他。
更重要的是林家对她有恩，不止生恩。
到了地方，俞斯衡没有下车，反而一直看着林宛南。
林宛南不解，看回去。
“我不清楚你是怎样看待这段婚姻的，但对我来说，即便是联姻，也是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我认为家庭是神圣的，需要尊重且需要维系的。我是认真对待我们的婚姻的。即便这场婚事并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但组成家庭的是我们两个人，我是想用心和你经营好这个家庭的。”至少是一个体面的、互相尊重的家庭，这是俞斯衡最低的底线。
林宛南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她听到俞斯衡这样认真地和她表明自己的态度，其实林宛南是有些心虚的。
和俞斯衡一开始就想要经营好这段婚姻不同，林宛南对待这场联姻，从一开始就是消极的，怨怼的。因为这场婚姻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他们只是通知她，即便她反对过，但他们没给她商量的余地，然后她便要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结婚。
其实俞斯衡的立场应该和她一样，他们都是被家族忽视个人意愿而推出来进行利益联结的。只不过俞斯衡对这样的状况早就明白，无法改变，那就接受。毕竟日子是要自己去过的，所以他一直有在认真和林宛南相处。
可林宛南才被认回来三年，父母的关爱没享受到多少，还被强硬地推出去联姻。即便最后她认命地接受了，可她心里别不过这个坎。
所以对待俞斯衡还有他们的婚事，林宛南一直都是消极的，抵抗的。
而这样做的直接受害者，其实是俞斯衡。
所以林宛南心虚，因为俞斯衡没有半点对不起她，她那些别别扭扭的小心思，她的怒气，不敢冲向林家，只能迂回地，甚至是自以为婉转地，全部都冲向了俞斯衡。这对他，不公平。
俞斯衡十足的耐心：“之前我们或许还不太了解，产生了一些摩擦。但现在我们是夫妻，比起一直这样生疏的相处，我希望能和你一起互相熟悉，一起构建起这个家，这是我的态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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