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我欲为人|Almost Human

　　安室透模仿着毒犯的腔调，复述了一遍「你会后悔的」，接着侧头问赤井秀一：“警官，他在威胁你。”

　　“我知道。”

　　“根据计算，在你进去的那段时间内，嫌犯的情绪波动显著变大。对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赤井秀一松开双手，退后一步，安室透从善如流，转过身与他面对面。黑发的男子垂眼看它：“你在审我吗？”

　　安室透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给了他什么东西？”

　　赤井秀一挑眉。

　　“填充在海绵滤嘴中的红色固体，直径50MM厚度22MM，是什么？你离开审讯室的时候，也把烟头带走了。”

　　还没等赤井秀一回答，彼得加耶夫耸了耸肩：“伙计，看来你新来的搭档是个较真的主。告诉它也无妨吧？反正它最后也得知道。”

　　赤井秀一闻言，思索片刻，然后开口说道：“只是对乙酰氨基酚片罢了。”

　　安室透并不信任他：“退烧药？你在开玩笑吗，赤井警官。”

　　“他没有开玩笑，”彼得加耶夫加入对话，“就是普通的退烧药，但是长得很像某个东西。”

　　年轻的小警察小声问：“是不是那个……”

　　“？”

　　“APOPTOXIN4869，”赤井秀一说。他双手抱臂，倚在墙边，眼神看着抿着嘴唇的安室透：“或者简称APTX4869。你大概能够推测出来，这东西就是最近流通于市面上的毒品。一片大概就像一粒普通药片，吞食、吸食，或者融水注射，随便怎么都能磕。”

　　“APOPTOXIN……”安室透检索资料，“根据命名，这种物质应当是某种生化类药品。它莫非能够诱发细胞程序性死亡？”

　　“细胞程序性死亡只是症状之一。本质上APTX4869无非是甲苯、丙酮、氢氯酸的化合物。效果要比以往所有毒品强太多，不过吸毒者个体反应差异很大。”

　　安室透眨了眨眼：“既然如此，在嫌犯毒瘾发作时以这种方式审问对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诱供？逼供？”詹金斯小声逼逼。

　　赤井秀一闻言微微蹙眉。并不是苦恼的神色，而是一种夹杂着淡然的无奈，似乎安室透问了一个没什么意思的问题。安室透听力敏锐，听到另外一边年轻警员声音极其微弱的咕哝「你认为他会在乎吗」。

　　安室透打量小警员一眼，没有说话，但是中央处理器正在飞速运作。它尝试理解赤井秀一的思维，这并不难。鉴于对方并不是在编的警察，奖惩于他并无多大意义。它捕捉到彼得加耶夫脸上一瞬而过的尴尬神色。啊，彼得加耶夫在这件事上的默认态度。或者说，彼得加耶夫正是在等着赤井秀一的到来，借赤井秀一之手来做自己无法做的事情——用毒品诱供一名毒贩。

　　安室透沉默。也许是表情模拟系统优化得太好，安室透的脸上没有笑意，他抿着嘴，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睑下，微微颤抖着。看上去并没有普通机器那种麻木之感，反而会让人产生「它在隐忍某种情绪」的错觉。……好像是非常不赞同？彼得加耶夫轻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胶着的气氛：“总而言之，你问出什么了吗？”

　　“很可惜，没有。”赤井秀一回答。

　　太过于干脆利落。他的眼神放空，视线越过安室透，凝视着虚空中的某点。回答这个问题时，眼珠没有一点点移动。通常人类的眼珠在回忆或撒谎时，都会不由自主向左或向右看，赤井秀一完全没有这种微表情。

　　不对。

　　这不符合逻辑。

　　安室透扭头问詹金斯：“断电的时候，审讯室内的监控能否正常运作？”

　　年轻的警员摇头讪笑。

　　那么赤井秀一的话就不是百分百可信。断电太过蹊跷，自己也没有实时监控玻璃窗内的景象。安室透盯着他。

　　赤井秀一忽然开口：“你就算把我盯出一个洞来，答案还是没有。本来可以问出点什么，但是忽然断电，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安室透也露出一个笑容，“在突然断电那种情况下，与毒瘾发作的嫌犯共处一室，赤井警官还能保持风轻云淡的心态，不得不说心理素质真的很高。”

　　赤井秀一坦然接受，点了点头：“过誉。”

　　说话间，另有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法医匆匆赶来。安室透退到一边，看他们简单交流几句，然后进入审讯室给加纳吉特注射镇静剂。彼得加耶夫拍了拍赤井秀一：“谢谢帮忙。虽然没问出来什么，还是麻烦了。看上去我还得好好磨一磨这块骨头。”

　　“客气。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线上联系。”

　　“辛苦你了。”彼得加耶夫和他再见。

　　等两人走出审讯室，年轻的詹金斯弱弱开口：“……彼得加耶夫前辈？”

　　“嗯？”

　　“我是说，呃……赤井警官他……呃，他平常会这样吗？”

　　“哪样？”

　　詹金斯吞吞吐吐：“就是、就，没有社交距离呗……老实说，他刚才那样搂着安室透，还把人家压在玻璃窗前面，给人感觉有点，嗯……”

　　彼得加耶夫拍了一巴年轻人的后脑勺：“那你小子对着电脑手冲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对着显示屏不好意思呢。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赶紧干活，去把能用的监控调出来！”

　　另一边。安室透跟着赤井秀一往外走。男人没有和他交流的意思，安室透也不想和他说话。事实上它本来想跟随法医进入审讯室。刚才赤井秀一把烟头仍在桌子上。尽管他最后也收走了烟头，桌面可能残留一些他的DNA。但是人太多，它不好跟进去采集一个人类的遗传信息，这种事情违反了机器人守则。而且在它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脑海中一连串红色警告跳出来，差点卡顿，很是麻烦。

　　注意到赤井秀一的方向是电梯口，安室透终于问道：“你要离开警厅吗？”

　　赤井的脚步顿住，他思考了一阵，说：“我下班回家。”

　　“回家？”

　　“嗯。”

　　“我要跟你去吗？”

　　赤井秀一露出困惑的神色：“你不是警用仿生人么，不在警厅执勤，还要去我家？”

　　安室透歪了歪头：“因为我是你的搭档。恕我直言，是你要我跟着你。人类的记忆不会这么短暂吧？”

　　“……”赤井秀一回想，确实是自己在离开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带走它的。

　　“那就走吧。”他最后说道。

　　这番对话被路过的几名探员听见，也是感觉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他们瞧瞧瞥着正在等电梯的二位，感慨两人气质沉稳的同时，又感觉一个机器人跟着一个人类回家实在有点……通常这是和SEX-BOX（□□机器人）有关的情景。可关键不论是赤井秀一还是安室透，都一脸正直，会这么想实在是……太龌龊了。

　　两位当事人都不清楚自己同僚们的思想活动。其实安室透注意到了同事们的目光，但是出于对人类自尊心的尊重，它没有挑明。赤井秀一漫不尽心盯着电梯门，丝毫不关心其他人发生了什么。安室透觉得有趣，新千叶警局的人类都挺关注赤井秀一，可赤井秀一并不如他们关心他一样，关心他的同僚。他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不在乎其他条规对自己的规训。在等待电梯的过程中，安室透还运用自己所储存的心理学知识，对这种现象进行简单的心理分析。它推测赤井秀一的冷漠是一种他人所设想的欲望，他身上具备人人都向往窥探奥秘的那种控制力，仿佛处于一种封闭的空间中，不受任何人打扰，从而成为了一位上帝。人人都渴望这种绝对的自控，更渴望他沉默寡言背后的那种神秘。

　　正想着，电梯到了。开门的时候，一股冷风涌上来。温度也降低了。赤井秀一带好帽子，整理了一下衣着，看安室透还是制服三件套，开口道：“外面很冷。”

　　“我无法感知冷热。”

　　“我看着冷，”赤井秀一说，“你能给自己穿一件厚一点的衣服吗？”

　　安室透看了看自己，然后一键换装，给自己换上了一件米色的羊毛针织衫。

　　赤井秀一叹了一口气：“先这样吧。我车上有围巾和另外一件外套，等下你穿上。”

　　“我感觉不到冷热。”安室透重申了一次。

　　“鉴于你和人类太像了，我不想你执勤时吓到普通民众。”

　　“……”
　　你只是下班回家，不是执行任务。安室透的逻辑很清晰，但是最后没有说出来。

　　走出警局，安室透第一次踏上真实的土地。刚刚下过雪，路面湿滑。它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灰色的乌云将太阳堵得严严实实，只是偶尔从缝隙处渗出些光晕。空气很清新，含水量和污染指数都处于正常范围。新千叶警局在城市中心，还没有九点，在高楼大厦间穿梭的无人驾驶机来来往往，街头人类也很多，步履匆匆，在上班的路上。

　　政府大楼是新式建筑，有独立的空中停车场。赤井秀一没有开进去，只是临时停泊在政府大楼后门二层。幸好是警车，不然绝对会被贴罚单。安室透轻轻点了点车身上「POLICE」的标志，好整以暇道：“公车私用也有违职业道德吧，赤井警官。”

　　“先去市中心，”赤井秀一没有回呛，坐进驾驶室才解释了一句，“β队在CBD执勤，我把车开过去交接。”

　　这警车型号很老，安室透坐进副驾，碰了碰在车前晃动的晴天娃娃挂饰。白色瓷瓶坠着铃铛与流苏，是东方样式。有一张卡纸挂在上面，安室透翻过来，看见了一张警局的合影。相纸型号instax min90，是2018年生产的富士拍立得相机。照片上没有赤井秀一，它弯了弯眼睛：“赤井警官，你是在拍照吗？”

　　“没错。是我在拍。”

　　本来只是一句打趣。被赤井秀一坦然承认，反而借力打力，全无幽默可言。安室透“嘁”了一声。这个赤井秀一接触下来并非古板无趣的人类，但是有些时候的反应，简直比与siri对话还无聊。安室透在自动模式下还算是一个比较外向型的安卓机，虽然可以对不同性格的人类采用不同的相处态度，可是鉴于是赤井秀一要它开自动，那它就按自己的判断运行。于是看赤井秀一启动汽车，它又开口说道：“这辆车不是自动驾驶。”

　　“不是。把安全带系好。”

　　安室透拉过安全带，又问：“为什么不升级？”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

　　“因为不了解我的工作环境，还你多多包涵。”

　　赤井秀一瞥它一眼：“我的错。差点忘了你还算是个新生儿。”

　　安室透微笑：“「新生儿」这个词汇太拟人了。赤井警官，你确定我们要谈论这类敏感话题？”

　　赤井秀一举手，示意投降。警车悬浮起来，驶向高架路。安室透侧过头，透过车窗，看向新千叶市的天际线。大厦的残影飞速略过，太阳只是楼宇间的一抹光晕。朝阳与城市一同苏醒，伸展着躯体。为了提高土地利用率，新千叶的城市规划以立体交通为主，无数道路向四面八方延伸，如经脉与星轨，在立体的空间中浮沉。阡陌交织，一张巨大的网络，粘连起城市的每个角落。在林立的高楼中，有几座尤其高耸。无数霓虹闪动，在墙面组成巨大的鸦状LOGO。安室透望着整座城市最高的几个建筑群落，手指微动，摩挲着腕口处的衣标。

　　RAVEBN科技。世界上最庞大的跨国商业集团。总部设立在东十一区米花市。市面上流通的仿生人们的诞生之源。制造安室透的公司。城市扑面而来，它凝望着窗外那栋辉煌的楼宇，日光与路灯倒映在蓝色的瞳孔中，宛如一池星屑，在粼粼闪动。赤井秀一甫一抬眼，安室透入目。这金发褐服的类人之物，在巨大城市的烘衬下一动不动，与一个正在发呆的人类别无二致。

　　方向盘上的指尖微微抽动了一下。赤井秀一收回目光，避开可能发生的对视：“想家了？”

　　安室透回头，眨了眨眼睛：“诶？”

　　赤井秀一抿唇。
　　这种感觉太像和人类对话了。

　　它不理解刚才的话，或者说在它出声之前，中央处理器尚未做出符合逻辑的推断。它可以像任何一台人工智能一样回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安室透没有，它仅仅是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节。世界上有很多种语言与很多种文明，有用「啊？」，有用「嗯？」有用「诶？」来表示疑惑。日本爱用后者。偏偏安室透就是一个亚裔的样子。某一瞬间，似乎一段记忆碎片闪回脑海。全是模糊和马赛克状的人影，偏偏就觉得……有点熟悉。赤井秀一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去过日本，鉴于他的混血名字，约莫是去过的，但是日本人无疑是这般说话的。瑞文公司未免太过执着于仿生机器拟人化，虽说对日本人的刻板印象，不过如此细节，他们的技术确实很是成功。

　　“你盯着瑞文的大厦看了很久。”

　　“这个啊，”结合情境，安室透弄清楚了赤井秀一的意思。它排斥「家」这个词语，一时之间表情看上去竟有点嫌恶的感觉。“把「家」与「生产地」联系起来只是人类认知语言学的原因。首先，仿生人没有「家」的概念，我还以为你要终止刚才的敏感话题讨论了；其次，瑞文只是我的生产商。你的义肢也是瑞文制造吧，难道瑞文就是你再生父母？”

　　哈。有趣。赤井秀一勾起嘴角。安室透很擅长斗嘴。他转了话题：“你思考的时候，会无意识眨眼。”

　　“定义「无意识」。”

　　“后台程序吧。”

　　“是吗？谢谢你的提醒。我并不需要一个人类当面指出后台在运行什么程序。需要我指出你今天吸入的尼古拉有多少毫克吗？”

　　于是车内安静了下来。相对无话，警车很快开到目的地。赤井秀一简单交接一下，背上琴包，然后从停车场走出，向广场空轨入站口迈步。里面装着枪，安室透不做评价，在后面跟着，向城市投去观察的目光。广场共有四个入站口，透明玻璃电梯，直升高层，最终汇聚在一条铺设于空中的公共交通轨道上。赤井秀一隐没在人群中，但是很容易找到。安室透离他不远不近，维持着良好的社交距离。虽然空轨设在市中心地带，人流并没有特别大，因为已经是工作日的工作时间了。

　　坐车时还发生了一点插曲。仿生人有专用车厢，一般不会与人类同乘。安室透等车时遭来侧目，并非友善的目光。但是它算是公务人员，哪怕是警犬都可以坐车。更何况它身旁还有赤井秀一作陪。它想了想，还是换上POLICE的袖标，以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或冲突。目前能乘坐公共交通的动物，除了警犬就是导盲犬了。能够与人类同乘一车厢的机器人，除了警用型，就是家政型。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仿生人也是人类的好工具。

　　座椅上还有很多空位，赤井秀一没有坐下，没有抓着扶手环，只是倚着车壁，查看着左手投影的工作日志。安室透站在他对面，越过逆光的赤井秀一，再次望向车窗之外。车速很快，它举起左手，微微张开，看窗外的景象从指缝间飞速流走。目前时速80KM/H，还有三站路就会到换乘站。去往赤井秀一的住处需要倒车几次，男人住在城市下风区远郊，若安室透所获资料没错，那里是已被废弃的工业区贫民窟，俗称“废铁楼群”。贫穷且人口密度大，治安不好。将落脚处安置在贫民区倒是不太常见。他拥有体面的工作，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市区居住。这也让安室透非常好奇赤井秀一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

　　路上男人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日常工作。作为辅警，赤井秀一经常负责那片扇区的巡逻，相较其他辅警拥有更多的行动自主权。安室透检查了警局的联络记录，男人与总部联系少得可怜，听调不听宣。上面派下来任务，他只管达成目标，不在乎具体用什么手段（不过92.3%案子的处理尚在合法范围之内）。安室透推测这正是赤井秀一欠詹姆斯·布莱克局长人情的原因。正思考着，恰逢停车到站，又一批乘客上下。安室透眼睛眨了眨，蓝色的电路花纹在额角一瞬而逝。人流中，有一对特殊的乘客引起了它的注意。

　　一名男性仿生人，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黑发黑眼人类小孩。家政型仿生人，最受欢迎的热门型号，却不是最常见的标准化外貌，并非量产，而是定制的机型。男孩约莫九、十岁，长相清秀可爱。虽然残疾，衣着却很昂贵。一套下来，一万美元上下浮动。安室透向他们送去一个笑容，仿生人回以微笑，男孩眼睛亮了亮，低声对家政型说了句什么。读唇语，说的是「是最新的警用机」。

　　安室透顿了一下，用口型向对方无声说话：“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男孩发觉自己的话被对方听到，有些尴尬，又有些腼腆地：“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冒犯。只是看到警用机型，真的酷毙了。”

　　“你的仿生人朋友也很酷。”安室透回答。

　　“你也这么觉得吗？”男孩眼睛弯弯，笑了起来，他拉着家政型安卓的衣角说，“A酱真的也很厉害！”

　　安室透瞧了眼褐发碧眼的仿生人。这种型号的初始名称不是A酱，而是威廉姆。没有其他人类或仿生人跟随男孩。它弯腰对孩子说：“你给他起的名字吗？”

　　“嗯。”

　　“很不错的名字。”

　　赋名权是人类进入文明的标志之一。当希腊人以奥林匹斯众|神|的|名字赋名大自然之时，当奥德修斯自称“无人”而欺骗独眼巨怪时①，赋名意味着人类征服了自然与异类。安室透看着男孩苍白的脸色，面部识别很快显示出对方的基本信息。泽田弘树，十岁，美日混血，IT巨头辛德勒公司老总的……养子？信息只有一点。86%的可能性被刻意隐藏了。不难推测，这种二世子的信息都是被严格保护的。让安室透不解的是，为何辛德勒会允许他独自外出而没有配备足够的警备。家政机尽管是机器人，有相应的护卫能力，但是遇到突发情况，必然无法满足需求。

　　“你们要去哪里？”安室透问。

　　男孩似乎很开心有人和自己说话：“贝克街。你呢？”

　　“真不巧，我比你提前几站下车，不然我也想去贝克街看看。”

　　“你想去贝克街？”

　　“是啊，”安室透看了眼赤井秀一，然后说，“毕竟是和福尔摩斯相关而被命名的街道，我是警用机，对此很感兴趣。”
　　弘树愣了一下，男孩的目光很清澈，带着温和的善意，尽管如此他看向安室透的目光，也让它一时间无法把握。孩子的睫毛在灯光中扑闪：“你喜欢福尔摩斯呀。说起来，那边那位是你的搭档吧。”

　　“嗯哼。”

　　“他也是警用机吗？看起来酷酷的。”

　　“不，他是人类。”

　　“这样啊，我还以为能看到双警察搭档，那样该多棒啊。”

　　男孩的语气和面部表情不是撒谎。安室透在跳到视网膜的弹窗中犹豫片刻，开口问：“……你很喜欢安卓吗？”

　　“喜欢呀，”弘树浅笑，“你们不正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吗？”

　　这句话出自一位十岁少年之口，着实引来他人侧目。幸好车厢人不多，也没有人对男孩的话进行批评指点。安室透也没有回答，男孩继续说下去：“举个例子吧，一艘木船停泊在沙滩上，时间长了，需要更换新的木板。时间越长，就要更换更新的木板，直到最后，整张船都被新的木板替换了。有人问，整张船都被替换掉了，那还算是那张船吗？”

　　“忒休斯悖论。”安室透说。

　　“没错，很经典的哲学悖论。但是在我看来，那仍然是忒休斯的船。只是质料不同罢了。你与我，也只是这些区别而已。后人类哲学家在世纪初就指出了这点，可惜尽管科技发展到如今的高度，我们也从未摆脱人类中心主义的桎梏。生命就是生命，任何生命都可以成为生命，不该只能被人类所定义。”

　　话音刚落，车厢内有乘客笑道：“哟，是个小哲学家。”话语略带讽刺，只不过对方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模样，所以没有很尖锐，更多的是打趣。

　　弘树腼腆笑了下：“只是我自己在胡言乱语罢了。”

　　谈话之间，目的地就到了。安室透与男孩告别、下车。这站人流更小，站内很空。在换乘的楼梯口，安室透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叫住。对方不会购买自动售货机中的饮料。总是支付失败，奶奶嘴唇有些干裂，说是到点了需要服药，但是没有带水杯。安室透帮她买水，赤井秀一就在一旁等着。等老妇向安室透道了谢后，两人才继续朝空轨的站道走去。

　　赤井秀一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你还挺招人喜欢的。”

　　安室透：“但是赤井警官除外吧。”

　　他轻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坦诚而言，赤井秀一觉得现在对方讨厌自己更多一点。

　　下一班列车还有六分钟到站，安室透饶有兴致看着报幕的立体投影，现在正在播放商业广告，有关sexboxes。□□型也是时下最流行的仿生人之一，高度拟人，并且在认知情绪方面尽可能模仿人类，带给消费者最逼真的体验。由于□□型的广泛应用，社会性暴力犯罪急遽下降。安室透眯着眼睛观察曼妙妖娆的女性机器人，歪了歪头，看见对方眼角处不断闪动的蓝色电流纹路。在外观上区分高度仿真的机器人，无外乎几种老办法：服饰，行为举止以及额角的电流纹路。思考时纹路会闪光。他的纹路与内部构造差不多一样，□□型却拥有更美丽的花型。

　　“在人类标准看来，她很美丽。”

　　安室透循声向赤井秀一看去。对方双手插兜，问了一句：“她美吗？”

　　“有一种说法，判定一个物种是否进入高级生命状态的标准，是能否拥有欣赏美的能力，”安室透看了她最后一眼，缓缓道，“但是仿生人的一切判断准则都基于人类价值观念。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对我们来说，自由意志不存在。”

　　赤井秀一静静望着它，片刻之后，移开目光。左臂跳出一则信息通知，是语音电话，他接过。空气中传来细微的震颤，声音变得嘈杂。下一班列车即将到站。广播开始播报，人声，轰鸣声，气流声。安室透留意了一下播报信息，说新的站点即将竣工，于是更新了信息。车门一开，它刚准备迈步进去，衣袖却被拉住。回头看去，赤井秀一脸色不太好看，比早上看上去更冷了一些。

　　“我们得回去。”

　　“？”

　　“刚接到消息，空轨14线出现劫车事件。”

　　“我怎么没有收到通知？”

　　“朱蒂的私人电话。她知道我下班要乘坐14线，觉得我可能在附近。事实上不仅仅是在附近……”

　　安室透的瞳孔闪了闪。

　　赤井秀一声音很哑：“我们刚刚从那辆车上下来。”

　　TBC.

　　注释：
　　*《奥德赛》中，奥德修斯告诉独眼巨怪自己的名字叫“无人”。后来他捅瞎巨人，将同伴绑在羊肚子下逃离洞穴。巨人大怒，向同族寻求帮助。当其他巨人问是谁欺负它时，巨人却回答“没有人”。奥德修斯用诡计欺骗了所有巨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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