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休矣默归尘

　　原本因烟花节的繁华而下山的尽尘和尽凡，似乎都得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收获。然而，却没有人能够与想到今天这一晚的恰巧相遇，为他们以后日子里的风云变幻埋藏下了多少的前因。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含义也说不定。

　　尽尘虽然身为西吾山庄的主人，但平时生活中的细碎琐事只是由下人处理并不会烦扰到他。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他依旧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似乎除了尽凡之外，没有人了解这个清冷的男子身上诉之不尽的神秘之处。

　　只是隐隐的，张尽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境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从那天晚上从烟花节上归来。

　　又或者说，能干扰到他张尽尘的绝不只是俗世里的烟花，而只是那晚见到的红尘中的一个出尘的人和那些仿若天籁的乐音。

　　很多不经意的时候，张尽尘都会似有若无的想起四月初十晚上那个器宇轩昂的白衣男子，和他手中的那一张停玉指。

　　其实张尽尘很讨厌这种感觉，他一直认为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强大到足够我行我素，可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不过他到底是个成熟冷静的人，既然他真的欣赏他，那么莫如下山相交，也许之后的生活中也会多个知音，他的生活也不会冰冷到只有尽凡一个人能参与其中。

　　隔了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张尽尘依旧是神出鬼没的离开了西吾山庄，深蓝色的衣衫，在夜里快速移动的恍如魅影，给人一种阴寒的感觉。

　　他走的仍是初十那夜的那条路，便是靠近云鸿阁后门的一条。不过与那天不同时，以他张尽尘手中所掌握的势力，想知道什么消息都是易如反掌，包括这个院子的所属，其实是淮安城中的第一大绸庄——华彰。

　　张尽尘不知为何似乎养成了一种听壁角的习惯，即使今天是以一种相交的心态到来，依旧还是先无声无息的跳上了人家的屋顶。深蓝色的衣衫隐藏在夜幕里，即使本趴在房檐上的猫也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出现。

　　他到的时候梁玄默果然坐在院子里抚琴，不过是一曲刚毕，抬头看了看天空脸上溢出一个舒心的笑容。院子里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满脸的天真给梁玄默鼓掌。

　　“公子，你的琴弹得可真好，亦庆将来也要做一个公子这样的人。”

　　那个叫亦庆的孩子叫梁玄默公子，于是张尽尘知道其实院子里弹琴的这个出尘的男子其实是城中富商家的子弟，却丝毫没有染上铜臭之气，确是令人惊奇的。

　　梁玄默摸了摸亦庆的头，“好，等你再长大些，公子就教你弹琴。”懂音韵的人都知道，琴若是弹得好，需要的不只是技巧，更多的还是对于乐音的领悟和人生的感慨，所以孩子必是要长大些才能开始学琴的。不过亦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听着梁玄默的琴声长大的，将来在琴上的造诣必也不可限量。

　　“公子，再弹一曲吧。”

　　梁玄默没有说话，目光一肃，明显要换上了另一种曲风。

　　右手大指与中指同时勾响了琴弦，左手指尖扣向手心用指节轻轻一抹，乐音便有了高低起伏的变化。

　　只这第一个音的响起，屋顶上的张尽尘便听出来他弹得是无数人曾经弹过的千古名曲——高山流水，只是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能把这首曲子弹得第一个音就震撼心弦的效果。

　　雄浑的低音演绎着奇骏的山峰，仿佛万里河山都已经被他收入了这几根细长的指尖下，一点，一声，一勾抹，一劈托，便是江河的风云际变。

　　短短的一段高山，张尽尘就清楚地听明白他也并不是一个一心出世的人。他之所以无心经商只是弹琴弄曲，不过是因为他志不在此。

　　梁玄默的一曲高山和紧接着掌控自如时而喷涌澎湃时而涓涓而前的流水，让张尽尘轻而易举的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也许他追求的并不是金钱权势，但是他渴望看见万里江山尽收眼底，以及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让这座河山万世太平。

　　就这样，张尽尘默默地坐在房顶上听着琴，想了很多，包括下面的梁玄默，也包括自己，直到月上中天，亦庆收了琴和梁玄默一起退回屋子。

　　他又没有完成今夜本来要做的事情。也罢，至少一曲高山流水听的他心境明朗很多。

　　他从房顶飞身而下，缓缓的踱着步回到了西吾山庄。自然还是翻墙回去，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那个瞬间，墙的另一头也有人飞了进去，而且没有看见另一边的西吾山庄的主人。

　　那个人，竟是尽凡。

　　尽尘自认平时对妹妹的关心已是不少，毕竟她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但他从来没有想到，尽凡有一天会瞒着自己半夜偷偷下山。

　　张尽尘虽然是个出尘脱俗的人，但并不代表他对尘世或是人心了解的很少。相反，他生活中的所有经历其实早已把他造就成一个成熟老辣的人，仅仅是一个动作或者是一个表情，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读懂人心。

　　而关于自己的妹妹，这种情况还是不得不让他联想到一个女人去夜半幽会的场景。即使是尽凡这样一个清冷的人，说到底终究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谁又能预料的准他人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所以张尽尘还是开始担心自己的妹妹了，不过他太了解尽凡，所以并没有直接问什么，而是在第二天的夜晚悄无声息的跟着她下了山。然而，目的地还是让张尽尘这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微微错愕。

　　凰秋塘。

　　张尽尘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淮安成中鼎鼎大名的妓院。

　　凰秋塘依旧像初十那天晚上一样热闹，因为那个小倌的琴声已经声名远播，许多人慕名而来看他兴许几个月才会有一次的演奏。

　　尽凡挤进了吵杂的前厅，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摩肩接踵的感觉。此时那小倌的曲子已到了末尾，一指收拨，琴声便戛然而止，继而前厅里溢满了掌声和赞叹声。

　　张尽尘跟着尽凡进了前厅，不过却在听到最后那段音乐的时候微微愣住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纱帘后已经转过身去的少年的身影和一旁似乎迈着欢快的脚步向那少年走去的尽凡。

　　一样的曲子，一样的曲风，一样的技法，只是指尖的乐音里微微多了些平时不应有的缠绵。如此的相似，若只说是巧合，未免牵强了些。

　　或许，那个小倌真的就是那个在别院中弹琴的少年。

　　张尽尘的心里似乎很难再像平时那么镇定，面对这个男子或者说是面对他的琴声，心绪没有波动似乎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而就在今天的这种场景之下，张尽尘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该和他结交一下，更何况尽凡似乎还和这个男子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张尽尘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于是在他走到凰舞厅的回廊边上的时候，就看见了前面的那个抱着琴的男子和温和的笑着的尽凡。

　　尽尘的耳朵要比尽凡的还灵敏，于是他听见了尽凡在前面的话，“毅尧，其实我看的出来你并不是这凰秋塘里的人，你出身应该不错吧。”

　　他原来叫毅尧，张尽尘想。

　　旁边的毅尧似乎短短的笑了一下，“丫头，眼睛倒是挺尖的。”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毕竟他们的相交跟出身背景没有任何关系。

　　结果完全在尽凡的意料之中，她也就顺着口接着问,“那便奇怪了，并不为谋生，你又为何要在此弹琴呢？”

　　“尽凡，你说弹琴是为了什么？”毅尧停了下来，微微侧着脸问尽凡。

　　这一下子倒是把尽凡问住了，她大概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思索了一会，刚要回答，毅尧却转过身接着向前走了。轻轻的，不知是说给尽凡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如果不想让他人听，我们又为什么要弹琴呢？”

　　这轻轻的一句话，却好像有着能压住人的脚步的重量，尽凡和身后不远处的尽尘都愣住不走了。

　　尽尘想，能说出这样的话，弹出这样的琴，便绝不是凡人了。如此相似，世上又怎会有两个？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自己一时生出的冲动，迅速的移动步伐到了还在慢慢的向前走的毅尧的身边。他轻轻的伸出左手拍了拍毅尧的肩膀，毅尧回头，就在这一瞬间，张尽尘的右手以几乎是光影的速度绷开了毅尧面纱的扣。

　　一块淡淡的白纱就这么翩翩的飘到了地上，悄然无声，但拿着地的一瞬却像是一样打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心上发出彭的响声。毅尧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面纱有一天就这样被人接了下来。

　　而张尽尘，似乎也再难镇定。

　　这面纱下的人，原来真的并非那个出尘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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