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慈悲

　　从未央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婵溪的站在马车边,低着头.拿着我的斗笠出神.林澈已经走了.那个引我进去的小侍从身后跑来追上我.低眉顺耳的告诉我.皇让他带我去桃夭阁.
　　桃夭?我看了看那个小侍.他仍旧低着头,但是偶尔的回眸不难看出他眉梢眼角的风情.我点点头,示意他跟过来.在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看见了未央殿的窗边,那明晃晃的身影.皇,我从不知道,你竟活的如此寂寞.那个浅淡的只有点点温度的拥抱.竟可以让你感动至此么?
　　桃夭,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走向婵溪,感受着他落在我身上温柔的目光.
　　皇,整个青溟最高贵的你.是否也有一个人,从不避讳的将他最温柔的目光投向你.用他整个生命的热度来温暖你.多么高贵又多么可悲的人呵.
　　婵溪的手很暖.他帮我带上斗笠,拉我跟上那个小侍.从始至终不曾开口. 小侍不时的回头说些什么.看着婵溪拉着我的手,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却又瞬间掩去.只是再看向我的时候,眼中略有深意.
　　走走转转,我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路过的侍从们恭敬的低垂着头,静待我们走过.在经过最后那片林子之后,我看见了那大片大片怒放着的桃夭,那层层叠叠火一般绽放着的花.在白色石制建筑的四周密密的分布着.我向小侍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转而又叫住他.
　　"告诉皇,我很喜欢.谢谢她."小侍好像很震惊,因为他看着我呆了很久.直到婵溪有深意的声音想起.他微侧着脸,乌黑的发倾斜而下.带着一种别样的妩媚,他淡淡的笑.翘起的唇角有似乎有些讥讽.
　　"还不退下么,青童?难道,你今天要给王爷陪侍么?"
　　我有一瞬间的惊愣.如果不是因为带着斗笠,我想婵溪也许会笑出声音.再回头,那个名唤青童的少年已经飞快的离开了.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没有翅膀,也许,他可能会飞翔.
　　婵溪看着青童离开才又缓缓的敛起微笑,微微抱怨着什么.才又走向我,抓起我的手.向阁内走去.
　　白石制作的房门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桃夭阁三个大字.门是木制的,但是为了整体的协调,也采用了白色的木头,入手是温暖的.我停了一下,方才继续前行.屋内的其它东西都是淡青色的.
　　婵溪把我的斗笠娶下放到一边.帮我整理了下散乱的发,才坐到一边.他看着我笑,微微眯起眼睛.
　　"噬尾,不得不说.她很疼你.我们的皇,也许疼你入骨."
　　我看着他,很平静,也许大多时候我都是这样的看着他.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对他说,又能对他说什么呢?告诉他自己眼中的皇是个寂寞而可悲的女人,自己给她的,只不过是一点点可有可无的温暖.自己给她的不过是她身为一个皇,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最最普通,最最下贱的贱民也能得到的一句真心实意的"母亲"么?
　　即使告诉你,婵溪,你会懂么?
　　用着爱恨交织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理解的心看着你娘的你,会理解那句"母亲"对于一个需要她的人来说,有多么重要和珍贵么?
　　我摇摇头,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他亦识趣的没有再问.
　　晚膳是送到阁里的,连同几个侍从和两个女人.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她们.青童跟在最后,他带来了皇的心意.几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立刻感觉到了由婵溪的身上陡然散发开的凌厉气势.半晌后,才缓缓敛去.再看他的脸色已苍白如死.
　　两个女人高高瘦瘦的叫魅,她很安静,安静的好像不存在.略显娇小的那个叫做魁,她笑的时候露四个牙,笑的表情很标准.眼里却没有笑意.青童先看了看婵溪才看向我,有话却又没说,吞吞吐吐的不敢开口.我静静的等着,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忽然婵溪开口了,他直直的看着青童,似乎想用目光将他凌迟.
　　"皇,让你来做王爷的小侍?还是一侍?"
　　青童不敢看他,只脸色白了白.忽又坚定的抬头看着我,用他所能保持的为数不多的镇定开口了.
　　他说"是一侍."
　　婵溪像是受到重创般的坐回椅子,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我.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话.我看着青童的苍白,看着婵溪的绝望,忽然觉得很累.皇,你是在用你的方式爱我,还是在用你的方式来恨我?
　　我看向青童,用平淡的声音告诉他."婵溪的身份已定,一侍的仪式已经行完了.回去告诉皇吧."这是谎话,所有的人都看的出来.皇把身边最得意的侍从给我,可是我拒绝了,拒绝了这份恩惠.为了婵溪,拒绝了皇.
　　婵溪，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不是么?确定你在我身边的身份,告诉别人你对我的意义.然后,不束缚你.放任你飞翔.

　　魅和魁在人走后就消失在我身后.只剩下我和婵溪.我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只是觉得累.来这个世界七年后的现在,我突然觉得有很多事情自己不管是想去做还是被迫去做,都很无力.
　　是厌烦了么?这样的生,这样的活.在死去的那个瞬间,为什么没有意识呢?
　　何林,我有多久没有想起你了呢?所谓的荷尔蒙分泌,这么多年了.是不是也应该停止了呢?你要的,我以给你起.你即使给的起的,我以不想再要.还会怎么样呢?还能怎么样呢?
　　我起身,想要回房.手忽然被拉住.我知道是婵溪,但是他没有开口.在我终于想要挣脱他的手掌时,有灼热的液体低落在我手上.像是烫在心上,想用它的热度.烙上属于他的痕迹.
　　七年前,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为我流着泪的男子.现在仍旧在我身边.他不是那个同样把液体低落在我手上,然后对我说"对不起的男人."
　　因为,他流着泪却在笑.那笑容不同以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灼烧着我的内心.
　　他说"谢谢,请允许我爱你."
　　看着他的目光,看着他流泪却笑着的脸,我的心抽搐的疼痛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与记忆中的某一张脸慢慢重叠,而那张脸,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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